若是她不曾尝错,这些糕点,都是出自广逸王府小厨房内的芸娘之手。
叹了口气后,远黛忽然便没了一点胃口。好在在她僵坐的这片刻时间内,晴宁已沏了茶来,自然而然的放下手中的黄金糕,远黛接了茶,慢慢的啜饮着。
又过了片刻,云燕已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远黛喝过了一盏茶,心中已平静了许多,眼见云燕这般神采飞扬的进来,便也知道,石传钰想必已走了。毕竟若有这么一尊大佛在外头,云燕见着,只怕早惊得魂飞魄散,绝不会是这般模样。小心的看了远黛一眼,晴宁生恐云燕一时不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抢先开口道:“云燕,那个小姑娘呢,怎么没有同来?”
云燕笑道:“她年纪还小,卖身又是大事,怎好私相授受。李公公问了她几句后,便命人带她回家去了!”她说着,倒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话说起来,她也是怪可怜的!”
晴宁见她有打算细说的意思,忙不迭的拦住了:“夫人饿了,你且去小厨房,命她们熬了燕窝粥来吧!这些事儿,日后有得是机会慢慢说!”
云燕被她连拦了两次,也终于觉出不对来,少不得咽下已到喉边的话语,答应着去了。
…… ……
徐徐举杯,慢慢饮尽杯中美酒,百里肇注目看向对面神色黯然、隐见憔悴,却只是一杯复一杯饮着美酒的百里聿:“七弟!”他皱眉的叱喝一声,言语之中略带不悦。
早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就已在此饮酒,而在这半个时辰内,除却要酒,百里聿便没说过一个字。被他一声轻叱,百里聿倒似清醒了些,仰头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之后,他终于不再自斟自饮,而是放下了酒盅,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百里肇一回。
而后,他忽然开口,不无突兀的问道:“二哥,这几日,你可担心吗?”
他虽说的含糊,百里肇却也不至听不出来,微微一滞之后,他抬手,将面前那杯已放了许久,却一直未饮的美酒端了起来,仰头饮尽,放下酒盅的同时,他淡淡道:“当然!”
他当然是担心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担心便也日复一日更甚。这几日,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离开平京,去追她回来。但他知道,他不能。
歪头看他,百里聿忽然“嗤”的一笑:“担心,却不去找她,这可不像你的素日的做法?”不经意间,他的语气竟近乎讥嘲,而这样的口气,是他从前从不曾有过的,尤其是对百里肇。
在如今的平京,可以说,除了百里肇与沅真外,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远黛的过往。石青妍此来平京,本就有她的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也不惮于将远黛的从前一五一十的说给百里聿听。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如今的百里聿所知道的,甚至比百里肇更甚。
漠然的目光近乎冰寒刺骨的扫过百里聿,百里肇冷冷道:“我如何做,无须你来多嘴!你如今该想的,是你自己该做什么!”
饶是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在他这样冷寒目光的扫视下,百里聿仍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只觉背上汗津津的,不经意间,酒意竟已消了七八成:“二哥,你……有什么打算?”他失声的问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之色。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三个月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百里聿失声问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希冀之色。
眸光微凝,顷刻,百里肇方平静开口:“你若当真放不下,便去找她吧!”说过了这话之后,他便站起身来,沉声喝道:“徐青,送七爷回府!”这一声出口,一直侯在五十步远外的徐青已快步的走了上前,毫不犹豫的抬手作势送客。
百里聿看得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对百里肇这个兄长,他一直心存敬畏,而百里肇对他,也算不错,因此上,似今儿这样百里肇直言逐客之事,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忖度片刻之后,百里聿终究站起身来,神态不无犹疑的看一眼百里肇后,他默默一礼,转身跟在徐青后头往外走去。将将走出十余步远,他却又忽然的回了头:“二哥,我可以吗?”他初时对百里肇的态度甚为愕然,然而走了这么一段路,又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一刻,却也有所了然。毕竟才刚他说话的语气,也实在是多有无理之处,对远黛,更隐有不敬之意。
异地处之,若有人在他面前以这样的口气说起石青妍,只怕他心中也免不了不快。而事实上,石青妍与他的关系比之自己二哥二嫂,差的委实不止一筹。
墨眉稍动,眸底光芒复杂难言,好半晌,百里肇才淡然的道:“此事,在乎你自己!”
百里聿闻声,不觉默然,静立原地良久,却是不言不动。许久,他才出言道:“多谢二哥提点!”言毕更不停留,而是加快脚步,急急匆匆的往外行去。
百里肇静静而立。目注他离去的背影,眼见百里聿马上便要消失在眼前,他却忽然的又开了口:“七弟,你走之前,记得让她安份些!”
这一句话乍一传入百里聿耳中,却让百里聿不由的足下一滞,无数的念头在这一刻涌上心头,让他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折返回去,仔细问一问百里肇这话究竟是何用意。正在他犹豫不决之事。身前引路的徐青却又适时的开了口:“七爷,请!”
此三字入耳,百里聿不觉浑身一颤。仿佛有一股寒意自顶梁顺脊椎而下,心底冰寒却又清明无比。也知自己再要多问,也是无用,轻叹一声后,百里聿不再犹豫。大步而去。
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举手提壶,一缕琥珀色酒线细细而下,徐徐盈满酒杯,酒香因之四溢,百里肇举杯。仰头一口饮尽。身后,也恰在此时,响起了一个清朗男音:“王爷!”
搁下手中酒盅。没有回头,百里肇淡然吩咐道:“既来了便陪我喝一杯吧!”
那人应声,缓步的走了过来。有风拂过,吹得他湖色衣袂猎猎作响,他的左臂。赫然是空荡荡的。这个人,竟是初炜。在百里肇的对面坐下。也不待百里肇想让,初炜便自提起酒壶,为百里肇与自己各自斟上一杯,及至酒落腹中,他才冷静道:“王爷仍是心软!”
因着他的这一句话,百里肇眸底幽光一时明灭:“她终究也曾对我好过!”
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初炜冷冷道:“怕只怕,狗改不了吃屎!”
仿佛笑了一笑,面上神色却更显冷冽,百里肇漠然道:“改不改得了,也只有这一次了!”
初炜点头,又自喝了一盅酒后,道:“她在明州已待了近四日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百里肇不由的拧了眉头:“郢都那边,可有动静?”
耸一耸肩,初炜浑若无事的道:“据说昭平帝已有数日不朝!”口中说着,又一杯酒下肚。再抬眼时,觉百里肇眸光冰寒,面色冷沉,他便又补充道:“我已设法在郢都安插了数人,关键时候,想来是能用得上的!只是日后究竟如何,却还在她的一念之间!”
长长的吁了口气,百里肇淡淡道:“郢都之事,你略费些心思便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初炜也不免赞同的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
百里肇不再多说什么,眸光微转之下,却已落在了身侧数步远的一株腊梅上。平京地处北方,秋日才过,腊梅便约略的有了些动静,他身边这株,又是早梅,虽离着开花尚有一段时日,但花枝上头,却也打了苞,看那意思,离着开花也不甚远了。
没来由的叹了口气,百里肇忽然道:“明年年初,带她一道去绿萼岭住几日吧!”
他这话虽说的突兀,初炜却仍听懂了,微微一笑之后,他道:“多谢王爷!”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眸底深处,便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温柔,仿佛想起了谁。
举起面前酒盅,朝着初炜略一示意,饮尽之后,百里肇放下酒盅,冷静道:“三个月!”
初炜颔首,跟着接了一句:“也差不多够了!”
缓缓缩回手去,有意无意的,百里肇轻轻触碰了一下袖内那只远黛交予他的小小玉瓶。瓶内,如今还剩下了最后的一粒药物,而其他的二十粒,他已与初炜等人分别服用。
而瓶内的药物,他也早从沅真处得到了准确的信息。瓶子里头的药,果然便是以冰蓝幽昙的球茎配以茎叶及各类少见药材炼制,连服三日,可令人在一年内百毒不侵,五日,可保二年,若能连服七日,则可令人一生百毒不侵。只是可惜,远黛只炼出了二十一粒。
只是如今想来,二年,还是太长了些,事实上,便连三个月,他都觉得太久太久了。
…… ……
及至小憩醒来,远黛才唤来云燕,问起坊市那名女童之事。云燕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先前被晴宁拦了一拦,正觉憋得慌,这会儿被远黛一问,当即滔滔不绝的说将起来。
原来那女童正是明州人氏,家住明州城外王家村。她的祖父苦挣了一辈子,倒也挣了几分田产,老汉婆娘去的早,膝下只一个女儿。庄户人家,有了几个银钱,心气不免高些,也便起了光宗耀祖之念,挑了数年,好容易挑了个识文断字的秀才为婿,小夫妻倒也恩爱。
王老汉一心指着女婿中举,平日里,便也不要他下田干活,只令他好好读书。他这女婿,倒也是个争气的,连中连捷,不过数年,已挣了个举人回来。却不料又是个没福气的,眼看着便是大比之年,他偏又着了风寒。本来风寒倒也无碍,偏偏他也一心想着出人头地,便不肯好好卧床静养,反苦读终日,一来二去的,竟将风寒拖成了痨症。
既得了痨症,这大比自是去不得了,只得在家养着。庄户人家,便积存了些银两,也毕竟有限,加之王老汉年纪渐长,日日操持田产,又要为女婿延医问药,一来二去的,也落下了病根。女婿的身子尚不曾好,他却又病倒了。如此数月,竟自一命呜呼了。
家中至此,便也没了顶梁柱。亏得老汉的女儿自幼颇工刺绣,又织的一手好布,虽然如此,仍不能撑持住这个家,陆陆续续的,老汉留下的田产也渐耗空。
女童柳儿,正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她父亲虽则痨病在身,但自幼读书,腹中又颇有些学问,日常在家,因无力劳作,便也只能教导膝下的一子一女读书,因此柳儿言语、气度,倒也不像是寻常贫家女儿,日常做派,也自不凡。平日在家,更是时常帮着母亲做些女红。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榆林坊市上,却是因为今儿正是她的生辰,她母亲王氏怜惜她,便与了她几个钱,让她出来走动走动,买些喜欢的东西。她本不想出门,其后又想着母亲王氏的生辰快到了,有心为母亲买些什么,这才出来,不料就这么巧,遇到了远黛。
云燕似对柳儿甚是喜欢,说起她时,言下更不无同情之意,倒让远黛看的不由失笑。晴宁在旁看着,想着先前那女童,也不由点头道:“奴婢看着她,也像是个懂规矩的!”
远黛颔首,对于柳儿,她心中也是颇有好感的。所以开始不愿收留她,只是因为她在郢都怕是待不了多久,若是日后离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安置柳儿。一想到这里,远黛又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只因她忽然想起,如今买下柳儿的可并不是她,而是石传钰。
既如此,这日后的事情,委实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远黛如此想着,心中却又不免多有无奈。见她神色阴晴难定,一边的晴宁与云燕便也仔细小心的觑视着。如今在她二人心中,已再没有谁对远黛生出小觑之意。毕竟,眼前的这位夫人,可是当年广逸王府的明珠郡主。如今广逸王虽不在了,但石传钰对她的着紧,却让这位从前的郡主显得愈加尊贵。只是……这位郡主,可是皇上的妹妹……这个……
二人默默想着,竟不由自主的各自抬眼,互换了一个眼色。但很快的,二人便又各自收回视线,不敢再胡乱表示些什么。在宫中久了的人,都知道,要想活的久,活的好,首先便该知道,多做少说莫问。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相忘于江湖
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才刚沐浴完毕的远黛斜绾半湿乌发、神色慵倦的倚在榻上,心思却早飘得远了。云燕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柳儿。
此刻的柳儿已换了一身新衣,红衣青裙,头梳双丫,虽则依旧有些面黄肌瘦,但看着却仍精神了不少。才一走到远黛跟前,她便忙学着云燕的模样,朝着远黛深深施礼:“夫人……”许是身份有所变化的缘故,她那双黑而亮的眸中里隐隐的带着几分慌乱与无措。
抬眸看她一眼,远黛微微摆手,也并不多说什么,便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对柳儿,她无意多说什么,柳儿乃是石传钰买下,算不上是她的人,她自问在南越的短短时日内,也不能照顾她什么,既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亲近,免得日后徒生烦忧。
云燕带着柳儿离去不久,晴宁便捧了新沏的茶来。远黛正觉得渴,便坐起身来,将手中书卷搁在一边,接了那茶,啜了一口。放下茶盏,远黛才要拣起那卷书册时,耳中却忽然听到一缕丝竹之声。不期然的微微挑眉,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侧耳听去。
窗外,天穹如碧,月弯似钩,繁星泼洒,天色却早黑得透了。宁谧的夜色中,南方徐缓微寒的冬风带来了丝丝箫声,婉转清幽,绵长深情,却又如泣如诉,仿佛正对谁倾吐着什么。
静静立在窗边,许久许久,远黛方摇了摇头。阖上窗户时候,她转过身去,吩咐晴宁道:“晴宁,你去找件斗篷来!”晴宁一直侍立在她身边,自也听到那缕箫声声。神色微动之下,却又不敢多言一个字,这会儿听得远黛吩咐,忙自答应着转身,不多时已取了件斗篷来。
示意晴宁为自己披上那件月色弹墨绫薄棉披风后,远黛淡淡向晴宁道:“我出去略走几步,你就不必跟着了!”言毕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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