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想了大半天,也没个定论。只是两位福晋都给了她保证,一定会想办法为乌雅祁说情。
这样还是不行……
难道真的要她放弃乌雅祁?这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一同分享喜怒哀乐,可以彼此倾诉心事的弟弟?
不……她做不到。如果走到今天才要放弃他,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她自顾出神,根本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两人。十四见江月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和崇安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妹妹大了不中留啊,瞧月妹妹这出神的样子,看中哪家小郎君了?”
江月被他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瞪了十四一眼:“坏哥哥,你吓到我啦!”
十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笑笑:“怎么,要回府?”
见江月点头,崇安忽然开口:“正好我也要回去,天色不早,我送你吧。”
这半年来她基本是躲着他的,说不清是愧疚还是什么,只要是崇安的请求,她几乎没有拒绝过。
她低声应了,二人并肩向府门口走着,一路竟也无话。崇安向来寡言也就罢了,她这样安静的时候倒是少见。
上马车的时候,他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有些僵硬地看了他的手腕一眼,低声道:“表哥,你的手……好些了吗?”
她听说过,崇安擅长书画,在那个圈子里别号“友竹主人”。江月见过他所绘的白衣大士像,正襟趺坐,庄严淡素,很是精妙。
他自幼学习二王书法,用圣教笔法,体势遒劲,在宗室子弟里无人能与其比肩。
他所擅长的、喜欢的一切,无不是要用那一双手。可就是这样一双手,为了救她落下了终生的病根。
听她这样问,崇安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答反问:“有心事吗?”
江月吱唔了一声,并没有直面回答。她们家的事她可以和依梦说,对着一个大男人却不知如何开口。
崇安也不勉强,只是低声道:“我听子轩说起了一些,你别怪我们多事。”
昨天的事情闹到了祠堂,乌雅睿身为二房的嫡子,知道也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告诉崇安。
其实自打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乌雅睿就一直撺掇她嫁给崇安云云。若不是崇安为人正派,她还真会以为是他托人来对她软磨硬泡呢。
只是这位表哥,进退有度,对着所有人都只有微笑和沉默两种状态,怎么也看不出是喜欢她的。
江月抿抿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嘛……”说完这话又觉出几分不对,咬了咬舌头,低声道:“我是说……”
崇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低低地笑:“你放心,我们身上都有完颜氏的血液……若是我额娘知道了此事,也是一定要插手的。不如我来帮你。”小时候他也常常这样摸她的额发,只是她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这样亲密的举动却是许久都没有过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心中蓦地升起强烈的希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一般。
他柔声说:“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私事,不过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江月,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吧。”
她怔怔地看着他,两行滚烫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心。
“别哭。”他收回手,温润的声音如同清泉,干净,润泽。“在你这个年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所缺少的,不过是人脉。江月,你要记住,在京城这个地方只有亲戚还不够,因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情可以供你消耗。更重要的是你手上要握有足够多的棋子,可以无条件地为你效劳,达成你的目的。”
她似乎是懂了,又好像是不懂。他表面上是在告诉她如何变得更强大,实际又好像是在暗指什么。
棋子吗?在这场局里,那个至关重要的棋子是谁呢?
是王管家。
江月眼前一亮,掏出帕子抹去脸上的残泪,仰起头看他:“你是从王管家下手吗?”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含笑道:“好姑娘,你很坚强,不要再轻易流泪了。我会送你一样资本,有了它,你不仅可以翻身,还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在江月疑惑的目光里,他递给她一个信封。与此同时,马车停下,她来不及细看,他已跳下了车,伸手扶她。
“以后出门的时候……记得多带两个家丁。”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滑过她的脸,仿佛轻柔的羽缎。
她颔首应下,他便翻身跃上小厮牵着的马,在她的目视中离去。
崇安果然送了她一份大礼。
回家的时候,迎接她的人竟然是乌雅祁。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看到江月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很想一把抱住他,可是这是在府门口,她不敢太随便,只是学着崇安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忍住眼泪微笑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乌雅祁闻言眸色一黯,似乎也有些不解:“王管家他们带人搜了东院,在大额娘的屋子发现了以桐木制成的小偶人,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五哥说……那天在屋子里看到我时我已经晕倒了,所以我是被大额娘控制,才会伤害七弟的。”
江月吓了一跳,压抑着惊呼:“巫蛊?”
巫蛊之术本朝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在汉代唐代都是以律法严禁的。如果孟氏真的被落实了这个罪名,那么她嫡福晋的位子很有可能不保。何况她还没有子嗣。
乌雅祁没事了,江月自然高兴。可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巫蛊之术……她不信。
回到房里,江月还是有些出神。按照崇安的思路,该怎样才能救出乌雅祁呢?就是找到王管家和五少爷的把柄。而这两人如果改口的话,肯定也要找出别的法子来才行,否则出尔反尔就会暴露他们自己。
孟氏就是那个替罪羔羊。江月心知肚明,却没有底气为了孟氏去和乌雅禄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她怀着疑惑拿出那个信封,拆开看了,里面写的竟然是王管家的生平,记录得十分详细,字迹清楚力度却不足,显然不是崇安的字迹。
她细细看了,翻到最后一页,崇安只写了四个大字:“滴血认亲”。
江月只觉脑中“轰隆”一声,如同有惊雷响起,久久回不过神来。
经此一事,乌雅府内算是翻了天。
大福晋孟氏因为担心四姨娘会和自己争夺七少爷,而施计让六少爷行凶,让七少爷落下毛病来,完全受她掌握。她企图栽赃给五少爷,只是没想到王管家恰巧路过,反而害了六少爷。
这是五少爷和三姨娘他们的说辞。
孟氏自然不肯承认,一口咬定是三姨娘栽赃,反问如果她想栽赃五少爷,为何不对五少爷使用巫蛊之术。五少爷答不上来,自有九姑娘替他答话,说是巫蛊之术必须将那木偶放在被施蛊的人身边,孟氏担心放在五少爷身边被人发现,这才放在了自己院子里。这么一说,就合情合理了几分。
其实巫蛊这事情本身就玄乎的很,大老爷也不是个轻易被人糊弄过去的,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只是这时候不知二姨娘忽然和他说了些什么,大老爷竟然夺了孟氏管家的权利,让二姨娘处理内宅的事务。
虽然没有休妻,却一下子夺去了孟氏的大权,乌雅府的女主人一日之间就变成了二姨娘。
对此结果,五少爷母子也觉得荒唐可笑。感情他们谋算了半天,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二姨娘,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22塞外
第二十二章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康熙皇帝巡幸塞外,命皇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十七阿哥胤礼等皇子随驾。康亲王有病在身,便由他的长子崇琰和次子崇安伴驾。
德妃娘娘虽然身处深宫,但过去一年乌雅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多少都心中有数。知道巫蛊一事委屈了孟氏,也吓坏了江月姐弟,德妃有心安抚,就让江月和孟玲儿准备准备,和她一同伴驾巡幸。
江月把这个消息告诉孟氏的时候,她简直是喜不自胜,直拉着江月的手说着感激的话。
孟氏生不出孩子来,她只能指望着娘家的侄女能给她争口气。要知道跟着皇帝出巡的都是非富即贵的贵族青年,孟玲儿虽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但才貌皆属中上,只要把握好……
江月看到孟氏这般模样,忽然就有些心酸。一个当家主母,好端端地却被姨娘夺了权。只因为自己没生孩子,就被丈夫别的儿女算计……为人继室,果真是不易。
或许是因为这样,这段时间江月都尽可能地补偿孟氏和孟玲儿,在乌雅府里俨然和孟氏站到了同一战线上。曾经温和慈爱的二姨娘,不知不觉就站到了对立面……
以前以为长大了就可以不再受人欺负,可以保护自己和弟弟,可是已经过了豆蔻年华的江月发现自己错了。崇安给她提了醒,她手上还没有足够多的棋子,求人不如求己,她不能总靠别人,必须让自身强大起来。
她知道,她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虽然说女孩子家自己考虑婚事有些不像话,可她只是心里筹谋,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谁让她没有额娘,凡事只能靠自己呢。
完颜府的福晋,也就是依梦的额娘,算是江月的半个额娘吧,她和八福晋的意思都是希望她能嫁给十七阿哥。十七的生母虽然位份低了些,但他人长得好看,又喜欢她,她也不讨厌他……只是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似乎不同意她做十七福晋的,只有两个人:东珠格格和十四福晋完颜依梦。
东珠喜欢十七十几年了,八成是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她反对倒不难理解。只是依梦反对的理由有些奇怪。她总说:“你别听八福晋胡扯,她是想利用你改变历史。”
其实她对十七的感情很简单,他是她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极为重要的朋友……
“乌雅江月!”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沉思,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不用说,随便拦住人家马车的除了凶悍的东珠格格还能有谁。江月揉了揉眉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火红的身影便钻了进来。
江月歪在美人榻上,懒懒地看着她:“我说大姐,你热不热?大夏天穿得骄阳似火,我看着你都热。”
她打小生在寒冷的盛京,最是受不了炎热。此时两个丫头一左一右跪坐在她身旁,一个为她扇风,一个对着一盆子冰扇,把凉气往她身上引。
东珠冷眼看去,只见她穿着一件荼白色的小袖衣,领口绣着景泰蓝的青花,显得端庄又大气。只是慵懒地半躺在那里,衣裙贴着身子,勾勒出美好柔婉的曲线,又多了分别样的妩媚。当真是天生的美人,头上只戴了两排水晶流苏,就把自己满头珠翠比了下去。东珠咬了咬牙,暗自第一万次下决心,晚上回去一定要少吃一点,少吃一碗饭……
“谁像你那么娇贵啊,真给我们女真人丢脸!”东珠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道:“走,咱们赛马去,看谁先到营地。”
江月摇头:“我才不去,今儿日头这么大,铁定要出一身汗的。”
东珠不依地抓住她的手臂,一阵惊天动地摇:“走嘛走嘛,十七阿哥总说你马骑得好,连他都比不过你,倒是让我看看你多厉害啊!”
“那是他腿太短,虚胖还总喘。”和十七赛马,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江月抽出手臂,抬眸道:“和你赛马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是输了,得给我打洗澡水!”
东珠“切”了一声:“那要是你输了呢?”
“从小到大,你赢过我什么?”江月对着自家表姐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让两个丫头歇歇,跟着东珠跳下了马车。
烈日当空,晒得江月有些不舒服。但东珠闹腾的功力不是一般的强,不和她比试一番她就会没完没了,搞不好还会去德妃娘娘面前恶人先告状。江月无法,只得翻身上马。槿姗一挥帕子,姐妹二人便一起出发。草原上一红一白两道年轻的身影,倒也赏心悦目。
不出意料地,江月这个生在盛京的姑娘赢了打小窝在京里的东珠。东珠嘴一撅鞭子一甩,哪里还肯给她打洗澡水,气呼呼地走了。
江月虽然赢了,身上也不大好受,出了一身的汗。于是一进帐子就急急忙忙地脱了衣裳,嚷着叫霁敏去准备洗澡水。也不等水烧热,差不多温了便倒进浴桶,才打了半桶水,江月便钻了进去,舒服地长叹一声。
她洗澡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别人服侍,霁敏和槿姗都知道她的习惯,点了幽软的甜香,便绕出了屏风。这里不比宅子里,还有给丫鬟呆的耳房。她俩便在屏风外做着绣活儿。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小梅过来了,说是叫人去选蒙古王妃送的新样首饰。槿姗最懂这些,便跟着去了。
不知是天太热,还是连日颠簸没休息好,伴着那香甜的幽香,屏风内外的主仆二人竟然都泛起困意,一前一后睡了过去。
崇安走进帐子的时候,霁敏一滴口水正悬在嘴角,随着呼吸起伏着。他无奈地摇摇头,也没在意,便往屏风内走去。午睡的时辰已经过了,他以为她在看书,在打璎珞,在……在做什么都好,就是没想过她会在浴桶里安睡。
狭小的空间里,能听到的似乎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慌乱的心跳。
这种慌乱,似乎是十四岁之后便不曾有过的。好像是初经人事的少年,茫然而不知所措。
他从未见过她将三千发丝散落的模样,长发柔柔地披下来,落在圆润的肩头,落在柔美的脖颈,落在雪白的胸前……看不出一丝平日里精明果敢的样子。
空气中隐隐有暗香在浮动,似是清甜的熏香,又好像是脂粉甜腻的气息,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少女温润的体香。
无论是什么,都拨撩起了他不应该有的□。
崇安有些仓皇地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屏风。只这一点轻微的声响,江月便不安地动了动,似乎即将转醒。他吃惊地闪身离去,却还是被她看到了背影。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是在水中,重心不稳,又一个踉跄摔了回去,溅了一地的水花。
他本能地想跑出帐篷,可是又怕别人见到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