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素瑾见表小姐来了,知道她的阿玛也是正四品,却又不是京官,就觉得江月和她是一样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却不想江月穿金戴银,连马车都比完颜府里的华贵几分,心下起了妒忌之心,这才故意让江月迷了路去,想让江月闹出笑话,在府里抬不起头来。
她哪里知道,就凭乌雅氏出了一个德妃娘娘这一点,乌雅家得的赏赐和他人的赠礼就少不到哪去。那份富贵,只怕是京城里的一品大员都得眼巴巴地羡慕。
闲话不提,江月这边硬生生穿过两扇月门,却仍旧没有找到对的路。府里宽敞,走了将近一刻钟竟然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碰到。江月刚才一直沉住气不说话,这会儿却是有些忍不住了,刚要开口骂上两句,却听假山背后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道:“贝勒爷吉祥,奴才王吉给爷请安了。”
江月微微一怔,贝勒爷,哪个贝勒爷?她所知道的贝勒爷,就只有一个自家表哥四阿哥胤禛。
她慢慢地走过去,只闻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免了吧,舅舅可在府中?”
绕过小假山,借着被晚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火,江月隐隐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背手而立。身前那个弓着身的奴才,想必就是刚才说过话的王吉。
王吉看起来对眼前之人十万分的恭敬,一直是弯着腰答话:“回贝勒爷的话,老爷晚上在正院设了宴给表小姐洗尘。头午老爷还念叨着想请贝勒爷过来叙叙,只是怕打扰了贝勒爷的功课。您这可是赶巧儿了,不如奴才引您过去?”
崇安本来听王吉说完颜老爷给人设了接风宴,就并不想去凑热闹,只是看他后来那样说了,又想起自己找舅舅确实有事,这才点了点头,只说:“嗯,走吧。”
崇安前脚刚踏出去,便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在这略显燥热的夏夜里犹如空谷鹂音:“请留步!”崇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牙色小褂的女孩子俏丽地立在那里,虽然身量尚未长成,也能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江月不知眼前之人身份,本来不好冒昧相见,只是他一口一个“舅舅”,又正是要去完颜老爷那里,这才不得不现了身。她本就是不愿意被规矩束缚之人,因此仗着自己不认识对方就并未行礼,只是微微扬了眸子看向他。
本来她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这一抬头才发现,这人生得竟是十分俊美,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下,好似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这便觉得有些尴尬,这样莽撞地冲出来似乎有些无礼了。
崇安见这小姑娘用陌生的眼光看向自己,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又见她身边只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就知道她是迷了路了,想央他带她一同过去正院。崇安有心给她留面子,因此也不点破,只是说:“姑娘看着有些面熟,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和完颜大人是……”
江月听他问得突兀,心里有一丝不屑,微微吐了吐舌头娇笑道:“你又是谁?我才不告诉你我和舅舅的关系呢!”
☆、4亲疏
崇安这几日正有些烦恼,见这小表妹甜美可爱,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些,也就不在意她言辞随意,反正只是个小孩子。
“我是康亲王府的三阿哥,额娘是镶白旗完颜氏的二格格。”他淡淡地笑了笑,温和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听到刚才江月称完颜大人为舅舅,崇安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完颜氏一共就出了两位格格,大格格嫁去了乌雅府,只有一个女儿,想来就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前几年他姨母还在的时候,倒是带着江月回京省过亲。只是那时江月才三岁,跟个肉团子似的。时隔六年,小囡囡已经出落成了粉雕玉砌的小姑娘,崇安自然是认不出了。
至于江月,她那时候还不怎么记人,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爱新觉罗崇安是什么人物。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江月便知道了这是自家表哥,说话的时候就多了几分亲近:“你猜呀。”
崇安故意想要逗她,于是板起了脸淡淡地道:“罢了,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舅舅的晚宴可是要迟了,我哪有功夫理会你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说着话,竟是转身就要走。
江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是有几分急了,咬咬唇道:“你这人一点儿都不好玩儿,一点表情都没有,跟个木头人似的!没礼貌,没风度!”
崇安有意气她,微微眯了眼睛笑道:“那姑娘可否想过自己是否有礼貌,有风度呢?”
“你……”江月很少听到有人这么和她说话,又急又气,奇怪的是竟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崇安见她瞪大了眼睛,小脸儿气鼓鼓的,唇边笑意愈浓。他见惯了大家闺秀的斯文模样,这样的女孩子倒也有趣。
“好啦,是我无趣,表妹别气。”他扯了扯江月绣着精致莲纹的袖摆,低声道:“我带你去找舅舅。”
江月看着那张陡然靠近几分的俊脸,只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竟也忘记了推开他。
她家里同龄的兄弟只有三人,除却年纪还小的乌雅祁,一个三姨娘生的哥哥,张扬跋扈讨人厌。一个二房的四哥哥倒是极好的,只是这几年在京城读书,好久才能见一回。
冷不丁和一个出落得这样好的表哥如此亲近,江月倒没觉得怎么不好意思,只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
崇安看出她的慌张后倒也不勉强,轻轻摇了摇头便松开了她。江月一怔,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地方。往里头望去,已经莺莺燕燕地坐满了人。
她挺了挺有几分僵硬的背,搭上霁敏伸过来的手,暗自寻思着既然迟了,索性便表现得矜贵些得了,省得让那个引路的死丫头得意。
谁知江月刚随崇安进了门,便见他对完颜老爷抱拳道:“舅舅恕罪,崇安见到多年不见的表妹心里高兴,便与妹妹多说了几句,叫舅舅久等了。”
罗察摆了摆手表示无碍,朗声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江月见崇安三言两语就为自己解了围,心下生出几分感激来,却也没法子道谢,便只上前对罗察行礼道:“祯儿给舅舅请安。”
她大名叫乌雅祯,江月这个小名是当年完颜氏给起的,在正式请安的时候是用不得的。
罗察见她小小年纪,打扮举止就都很得体,心里头欢喜,连忙抬手扶起江月,只是连连点头说着“好”。
江月起了身,却见一大家子的人大半都站了起来对着崇安行礼,口道:“贝勒爷吉祥。”江月心里嘀咕了句,原来他还真是个皇亲国戚,却也没想别的什么。
这边自有长眼力见儿的奴才过来伺候江月与崇安二人净手。江月从净房出来,忽然瞥见站在钮祜禄氏身后的素瑾,想想就是一肚子的气,便甩了帕子走上前给钮祜禄氏问安。
钮祜禄氏连忙扶她起来,差人引江月入座。江月笑了笑却并不急着离去,只是挑眉看向素瑾道:“舅娘的大丫头做事好麻利,这腿脚比那逃命的兔子还快,得亏江月遇上了表哥,不然这会儿江月还在园子里头瞎转呢。”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钮祜禄氏听了这话心里就已经跟明镜儿似的了,当下便拧了眉道:“不中用的丫头,竟然敢给主子甩脸子?”
钮祜禄氏为人和善很少动怒,见她这副样子素瑾便知不好,连忙跪了下来对着钮祜禄氏磕头:“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有意的,更不敢给表小姐甩脸子!”
素瑾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是恨死了江月。钮祜禄氏是个好说话的,若是在自己房里听了这事也顶多埋怨她一句,可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钮祜禄氏若不严惩素瑾,就是给江月没脸了。
素瑾是个明白人,这才匆匆忙忙跪了下来,想要赶快了结此事。
果然,钮祜禄氏见素瑾低头认错,心里的怒气已经消了几分,只是说:“别只顾着给我磕头啊,还不给表小姐磕头认错?”
素瑾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给这个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丫头片子磕头,却也只得认命地低头道:“奴婢给表小姐赔不是了。”
头一点地,她便立马直起了身子,哪有半分恭敬的样子。
江月知道这是她头一次在完颜府里露脸,不是被人立下马威,就是她给别人立下马威,因此并不含糊,看也不看素瑾一眼,只是楚楚可怜地对钮祜禄氏道:“江月知道有些下人是没把江月当做正经格格伺候的,谁叫我没了亲额娘,只能到舅舅这里讨生活……”
钮祜禄氏闻言脸色微变,心里思量得就深了些。虽说是亲戚,可她对江月其实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为了面子好看得个贤德的名声,这才接来府里养了。
至于江月在府里过得怎么样,下人对她如何,那都是江月自己的事情。钮祜禄氏只管将来给江月寻个名门子弟也就罢了,至于别的,她自己的女儿还顾不过来,哪有闲心管奴才们对江月是什么情绪。
谁知这孩子虽然只有九岁,却是个有心眼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她钮祜禄氏不处置了素瑾,不就是欺负江月生母早逝,无依无靠?本来完颜府应该是江月的依靠,是她的半个娘家,怎么能让她一个主子受了下人的气?
钮祜禄氏只得好生安抚了江月一番,答应送她几个机灵的下人,又扣了素瑾三个月的月钱,三顿饭不给她吃,这才算完了。
江月见好就收,福身谢过钮祜禄氏照顾,这才跟着引路的丫头落座。
她左手边坐的是嫡出的大格格,虽然有些沉默,举止却很大气,只是听说在府里不怎么得宠。右手边坐的是府里的二格格,也就是钮祜禄氏唯一的女儿完颜依梦。
依梦好像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看着江月白净可人,跟个小猫儿似的,心里一喜欢,就伸手摸了摸江月的脑门儿,道:“你好哦。”
江月一怔,笑了笑道:“二姐姐好。”
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很快便聊得熟络。依梦比崇安大一岁,今年年末就满十四了。提起选秀,依梦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给了江月一个意外的消息:“就为着选秀的事,额娘说过几天要领我进宫见德妃娘娘呢。”
江月闻言心里一突,其实她也很想见德妃。因为德妃可以说乌雅家最大的屏障。有句话怎么说的,朝中有人好做官,宫中有妃好富贵。
她从依梦夹的一堆食物中抬起头,一脸渴望地说:“也不知姑姑还记不记得我了……”
依梦没多想,只是笑眯眯地说:“月妹妹也想见德妃娘娘吗?额娘是怕你舟车劳顿,进宫紧张,这才想让你在家歇歇,过段日子再去见娘娘呢。”
江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道:“我很想念姑姑,只是怕给舅娘还有二姐姐添麻烦。”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依梦拍了拍江月的肩,撇撇嘴道:“你这孩子真是老成,说话跟个古人似的。”她顿了一顿,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哦不对……我现在也是古人了。”
一顿饭下来,江月还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家二表姐是疯魔了。还是间歇性的那种疯魔。
不管完颜依梦这家伙的精神状况如何,总倒还算是个守信的人,七月初她们母女进宫的时候就带上了江月。
江月担心霁敏笨拙惹事,便只叫了槿姗跟着入宫。依梦跟她说过,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霁敏就属于那种长得干净可爱的小笨猪。
绕过座座亭台楼阁,三人终于来到德妃所居的永和宫前。其实乌雅氏虽然是满清八大姓氏之一,但是顺治年间因为忤逆皇帝被贬为镶蓝旗包衣,说到底就是成了伺候人的奴才。也是后来德妃得宠,又生了好几位阿哥公主,这才给乌雅氏抬了正黄旗。
所以说德妃能有今日的造化,做这永和宫的主位,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尽管手段厉害,德妃本人却很温和。况且比起依梦这样的表亲,德妃更亲近江月一些,毕竟是自家兄弟的女儿,血缘上就更近。
依梦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跟着宫女出去逛园子了。江月虽然也好奇紫禁城的模样,但她眼下更关心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姑。
德妃见她模样生得齐整,又懂规矩,心里十分喜欢,没一会儿就把江月抱在了怀里。德妃最小的孩子就是十四阿哥,已经满了十四岁的小伙子自然是不能搂在额娘怀里抱着。江月却不同,她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窝在德妃怀里撒娇。
不光光是为了讨德妃的喜欢,江月也很贪恋德妃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在乌雅府的时候,她的吃穿用度都比九姑娘她们好,下人们也都对她又敬又怕不敢糊弄,可她到底是个九岁的大孩子,额娘去得早,心里不知有多羡慕九姑娘他们有亲娘在身边。
江月与德妃这边聊得正好,忽然听得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带着十七阿哥来给娘娘请安了。
☆、5竹马
十四阿哥是德妃娘娘的亲生儿子,来请安很正常。十三阿哥的额娘敏妃不在了,德妃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养着,来请安也不奇怪。只是这十七阿哥……
原来十七阿哥的生母是勤贵人,和当年的德贵人一样,由于位份低,没有亲自抚养儿子的资格。如果儿子不被高位的妃子抱养的话,就只能送去阿哥所。
勤贵人倒也是个聪明的,知道德妃曾经受过母子分离的痛苦,想来会理解她的难处,就求了德妃代为抚养胤礼。德妃心善,也就名义上说是抚养十七阿哥,其实还是由勤贵人照料着。
不过面子上还得做足,十七阿哥胤礼经常跟着十三他们来给德妃请安。德妃倒也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仔细说起来他比江月还小两三岁。
十三和十四都还没有封爵,因此江月只是歪在德妃怀里点了点头,甜甜说了声:“十三阿哥吉祥,十四哥哥好。”
比十四小,还和他亲近的公主几乎没有,冷不丁听着一声软绵绵的“十四哥哥”,简直把胤祯美得冒鼻涕泡,差点忘了自个儿姓爱新觉罗。
只见十四拿起腰间的翡翠玉佩递给江月,顺便在她滑腻的脸上捏了一把,笑眯眯地道:“这个妹妹倒是乖巧懂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