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来了，在东边卧房。”那人赶紧又补了一句：“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少爷伤得不重，夫人不必……”
他话还没说完，苏湘湘已经随口“嗯”了一声，出了门往东边洛水黯的住处走去。
绕过一片香樟树，入了东边的小院，一进门便见阶前立着几个丫鬟小厮，低低交谈着，皆是一脸严肃。见到苏湘湘，他们立刻停止了交谈，让开路，行礼请她进屋。
穿过堂屋，进了里面的卧房。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大夫已经走了，采儿正拿帕子蘸了水，帮洛水黯清理伤口。小男孩坐在床沿，呆呆怔怔地盯着地板，神色郁闷，还带着些沮丧。
“夫人。”见到苏湘湘，屋里的丫鬟们回身行礼。
洛水黯抬起头，望见母亲，委屈之情顿时涌上心头。叫了声“娘”，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水气。
“黯儿。”苏湘湘走过去，停在床边，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颊红肿着，脖颈间也能看到明显的伤痕。伤得不轻，但是看他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心中的担忧散去，苏湘湘的目光转淡，乌黑的眸子里随即浮起些许失望不满。
他学了一年的功夫了，真要和同龄的孩子动手，怎么可能会伤成这样。难道是任人欺负，连还手也不敢？
“怎么回事。”苏湘湘的声音冷下来，连疑问的语气都淡淡的，仿佛并不十分感兴趣。
洛水黯睁大眼睛，望着母亲，委屈地说道：“他们打我……”
“哦。”苏湘湘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教你武功了吗，打不过他们？”
“我……”小男孩呆了一下，神色变得凄惶不安：“我没跟他们打。我怕……怕伤着他们。”
“你怎么就不怕他们伤着你？”苏湘湘语气转冷，紧盯着他。
“……”洛水黯答不上来，呆呆地望着她。母亲严厉的样子，让他更觉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嘴也撅了起来，楚楚可怜。
“不准哭。”苏湘湘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变得更冷。
洛水黯努力眨着眼，把泪水忍回去。垂了头，闷闷地等着挨训。
看他这副消沉又抵触的模样，苏湘湘眉头微蹙，心里忧虑更重。片刻，她无声地轻叹，从采儿手里接过帕子，在床边坐下，轻轻将儿子的头抬起来，微笑着温声问道：“还疼吗？”
“有一点……不疼。”险些被母亲温柔的声音骗到，小男孩警觉地回神，赶紧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
苏湘湘浅浅地微笑，动手将他的衣服褪下来。瘦瘦小小的身躯，此时布满青紫的伤痕，触目惊心。然而比起这一身伤，更让苏湘湘担忧的，还是他那深入骨子里的软弱和善良。
不肯还手，甚至不愿为自己的行为辩驳。这样逆来顺受，受的欺负又怎么可能会少。
“不用强撑着。”苏湘湘目光柔和下来，带着关爱。向丫鬟要来伤药，轻柔地涂抹在伤处。母亲很少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洛水黯很快忘记了刚才她严厉的模样，心里温暖起来，溢满了感动和依恋。
“被打了，就会受伤。你会疼，爹娘也会心疼。”苏湘湘缓缓开口，垂着的眼眸里满是专注和温和，轻声说道：“就算是为了爹娘，你也该保护好自己。”
“可是……先生说了，不准打架。”洛水黯怔怔地抬头，看着母亲。
“先生说不准打架，那他们打你，你觉得该怎么办？”苏湘湘微微轻笑，耐下心来，认真地问道。
“我觉得……先生会管他们……”小小的眉头蹙起，神色间有几分迷茫，隐着坚持。
“那先生有管他们吗？”苏湘湘温和地又问。
“……先生来得很晚。”洛水黯声音变小，像是有些动摇。
“先生来之后，有管他们吗？”苏湘湘目光平静，微笑着继续追问。
“先生有……有让他们停手。”洛水黯终于按捺不住委屈，扑到母亲怀里，呜咽着说道：“可是先生还训了我一顿，没有训他们……呜呜……不是我先动手的，我也没打他们！……”
苏湘湘轻轻收拢手臂，拥住儿子。那小小的身躯在她怀里微微颤抖着，哭声闷闷的，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襟。心忍不住便软了下来，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头，安慰着。眼神逐渐变的安静而恍惚，越过他，不知望向何方。
“呜呜……”
哭声转小，逐渐停了下来。洛水黯慢慢从母亲怀里出来。小小的脑袋垂着，脸颊泛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湘湘收回目光，低头看他。眼中稍带了几分笑意，柔声问道：“哭够了？”
“嗯。”洛水黯的声音很低，几乎已经在等着挨骂了。
苏湘湘没有说话，向旁边的侍女要了伤药，低头继续给他上药。
“娘……”洛水黯忐忑地唤了一声。
“嗯。”苏湘湘看他一眼，笑了笑，又低下头。
洛水黯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娘，我错了。我不该哭。”
“嗯。”苏湘湘轻轻点了点头，却依旧不多说话。
母亲态度居然和善起来，话也少得反常。洛水黯心里开始发慌。正想着是不是该再次认错，忽然听到外面有丫鬟叫了一声“老爷”。
爹回来了？洛水黯稍稍心安，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到父亲快步进门，走了过来。
“黯儿！”洛玉枫急急走来，直接到洛水黯身边，低下身，一看到儿子身上的伤痕，心便立刻揪紧了。目光忧虑地望着他，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还疼吗？”
“不疼。”面对慈爱的父亲，洛水黯反而坚强了起来。挤出一个微笑安慰他。
他说不疼，但脸上分明还带着泪痕。洛玉枫更加心疼，转头看向苏湘湘，问道：“湘湘，怎么回事？”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苏湘湘仿佛恍然回神般，稍怔一下，随即转头，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起身道：“你陪他一会儿，我去问问。”说罢，她将药瓶和帕子交给采儿，转身出了门。
苏湘湘在小厅坐下，叫人去唤随洛水黯上学的书童。很快，丫鬟带了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过来。苏湘湘打量了他一眼，是个干净整齐的男孩，模样清秀，脸上也带着伤。
“夫人。”那少年规矩地叫了一声，低头站着。
又是一个老实温厚的孩子，这该是洛玉枫为儿子选出来的书童，竟也是这么个软弱的性子。就让他陪着那小家伙出去挨打么。苏湘湘无声地轻笑，神色间有几分淡淡的无奈。
“今天怎么回事？”苏湘湘问道。
“回夫人，午间休息的时候，曹尚书的侄子曹杨不知道怎么，就骂起少爷了。少爷不跟他吵，他骂了一阵子，然后好几个孩子过来，就打了起来。”少年低声回道。
“哦。打架的，还有谁？”苏湘湘声音静静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有赵大人的外孙张定良，卢大人的侄子卢旭，沈将军的孙子沈长生，……”
“嗯，知道了。”苏湘湘应了一声，又道：“你下去吧，好好养伤，这几天不用去了。”
书童退下之后，苏湘湘遣退下人，出了门，独自向西边行去。还是半下午，天边不知何时聚起了重重浓云，天色有些发暗。漫步入了西边竹林，缓缓行着。手无意识地揪下一片黄叶，卷在指尖拨弄着。待回过神来时，前面树影中，已经能看到青灰色的围墙。
手一松，那片黄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无声地坠下。苏湘湘的眼神重新沉静下来，转开半步，寻到小路走到门边，叫人开了侧门，独自出了洛府。
第一卷 家有傻小子 第六章 诱哄
有孕的时间还短，身体尚未觉到不便，但总归要比以往仔细些。苏湘湘轻而稳地立在枝头，身形被两株核桃树交叉的枝叶掩住，静静地望着下面院中奔跑玩闹的孩子。
这里是将军府。那孩子就是沈将军的长孙沈长生。六岁大的孩子，满院子追着丫鬟小厮奔跑喊叫，看起来天真烂漫，顽劣而无辜。
但是，既然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在这样谋权求势的家庭，又何论无辜呢。
苏湘湘嘴角漾起一抹微笑，悄无声息地在枝头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院中的玩闹还在继续，只是变成那群下人追沈长生。那些丫鬟们很快便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脚步慢了下来，一个个求饶似的喊着“少爷”、“追不上了”、“歇歇吧”。
听到呼唤，沈长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下人已经被他落下有一段距离，都气喘吁吁的，这一停，便一个个东倒西歪，不成样子。有体力稍好些的，还能说出话来，趁这功夫，赶紧向沈长生道：“少、少爷，别跑了，歇歇吧。”
沈长生脸颊稍稍泛红，但却还很有精神。一看他们这副样子，眉头一拧，不屑地哼了一声：“废物！”
一个丫鬟又哄劝道：“少爷，已经半下午了，您饿不饿，要不要用些水果点心什么的？”
沈长生傲气地仰着脸，瞪了她一眼。见这些人的确是都没力气了，十分扫兴。他皱了眉，指了几个丫鬟，命令道：“你们几个，去准备点心。要蜜汁红豆、红薯茶饼、面鱼凉虾……嗯，还要桔子和葡萄。”那几个丫鬟连忙应下来，逃亡似地离开了。剩下的三个人苦着脸，看看面色不善的沈长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少爷，您还想玩会儿什么？”
沈长生眼珠一转，叫道：“我要骑马！”
他说是要骑马，实际上却不是真的骑马，而是让人扮作马，载着他爬来爬去。那三人面面相觑，有一人鼓起勇气，颤着声道：“少爷，奴才几个实在是没力气了。还是玩会儿别的吧。”见沈长生脸色瞬间阴戾下来，那人赶紧改口：“要不奴才去前院喊阿峰过来，他力气大，叫他陪少爷玩吧。”
沈长生看了一眼这几人，确实个个脸色惨白，气都喘不匀。就算让他们载他玩，肯定也玩不痛快。他颇感扫兴，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快去叫他过来。”
那人遇赦似的逃掉，沈长生气闷闷地瞪着剩下的两人，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了一串清脆悦耳的鸟叫。这鸟的叫声很好听，却又有些奇怪，和平时的鸟叫不太一样。
“嗯？这是什么鸟在叫？”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循着声扭头，好奇地张望着。那边是个小树林，枝叶茂密，看不到鸟在哪里。沈长生回头，对那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去那边找找，把那只鸟抓过来。”
“是。”两个小厮不敢违抗，只能先应付着，答应下来，往那边树林里去了。
身边的人都散了，沈长生一时有些无聊，想了想，便迈步跟了过去。
走几步，进了树林，身边的光线更加晦暗。鸟还在叫，能听出是从前面传过来的，不很远。沈长生探头看过去，见那两个小厮正在前面一棵树下抬头张望，应该是已经发现了那鸟，正在想办法抓。见他们俩没在偷懒，沈长生心情舒缓了些，抬脚往那边走过去。
脚步刚迈出，还没放下，忽然听到上面有人轻声唤道：“长生。”沈长生愣了一下，抬头望了上去。
上面枝桠交错，繁密的绿叶间漏下来一两束阳光，有些晃眼。沈长生看不清上面有什么，抬手挡住光线，开口问道：“谁在上面？”
“是我。你想上来玩吗？”那声音悠悠飘来，听起来温和悦耳，像是个女人。沈长生好奇心被撩起，心里痒痒的，立刻命令道：“你是谁，赶快下来，带我上去玩！”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阵花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面前，却又无声无息。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人抱住，腾空而起。再定下神时，睁眼一望，竟然已身在枝头。周围都是碧绿的树叶，一伸手，就拽下了一颗青色的果子。沈长生欣喜地欢呼一声，扭头去看抱着自己的人。
是个女人，不认识。“你是谁，怎么会飞？”小孩子完全沉浸在新鲜和喜悦之中，愉悦又惊讶地问道。
“呵呵。”苏湘湘脸上浮起温柔的笑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一眼他手中尚未成熟的核桃，诱哄道：“你还想再上去些吗？上面有松鼠呢。有时候还会有鹰。”
一听这个，沈长生顿时更加高兴。没去细想这人是谁，腿动了动，踢在她身上，兴奋地嚷嚷道：“再跳高些，我要到天上去！”
苏湘湘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说罢，苏湘湘便抱着他腾身跃起，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下面人的动向，一边选着可落脚的枝桠。沈长生兴奋不已，一双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着，什么都看不够。苏湘湘无声轻笑，瞥见正院有几个人走了过来，手抚住他的背，放柔了声音，诱哄道：“那边还有更高的树，你想过去玩吗？”
“嗯嗯！”被娇惯大的孩子，还完全没有危险的意识。听她这么说，更加兴奋向往，手掐在她肩头，威胁似地催促道：“快带我过去，赶快！”
苏湘湘微微一笑，带他隐入树林，出了将军府。
带他在外面逛了一阵子，天气愈发的阴沉。乌云密密层层地叠在天际，压抑而沉闷。很热，初时的新鲜感逐渐退去，小男孩有些烦躁，倦怠起来。扯了扯衣领，抬头对苏湘湘道：“我玩够了，回去吧。”
“哦。”苏湘湘笑了笑，目光淡淡转开，投向前面的街口。牵着孩子的小手，慢慢行着，温和地问道：“你累了吗？”
“嗯，累了。”沈长生点点头。
“去前面歇会儿，喝口水，然后就回府，好不好？”苏湘湘微笑着哄他。
的确有些口渴，沈长生点头答应，又道：“我要喝桂花酸梅汤。”
“好。”苏湘湘牵着他，徐徐转过街口，行入一条小街。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小酒楼，还没到吃饭时间，大堂里都空着，没有客人。苏湘湘带沈长生进去，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向小二要了些点心茶水，慢慢看他吃着。小酒楼的点心，比起将军府可差远了，沈长生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丢掉那点心，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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