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月初，月牙弯弯细细的。没什么光亮。附近的人家多半已经安歇下，宅子里的灯也都熄了，墙内透不出光来。周围一片黢黑，翻过墙之后，隐约听到些熟悉的响动，应该是许四月叫来的马车。
有这么个熟练工跟着，倒是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了。苏湘湘微微笑了笑，看向许四月。
周围光线很暗，洛水黯明显紧张了起来，紧紧抓着苏湘湘的手，警惕地四下打量。
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小手在微微颤抖，身子也全副警戒起来，苏湘湘嘴角不由得带了笑。这才一出门，儿子就紧张成这样，真不是办坏事的料。知道小家伙肯定不会回去，苏湘湘没再试图劝他，偏头对许四月道：“走吧。”
许四月在怀里翻找了一通，很快摸出一个木棍一样的东西，吹了一口气，上面立刻冒出点点火光，不一会儿竟然起了小小的火苗。
幽幽的火光照开一小片黑暗。许四月辨清了路，点头叫二人：“这边。”三人沿路走了没多远，出了这条小街，便见街角停着一辆马车。车前挂着马灯，一个半老车夫正靠着站在那里，许四月走过去，冲他点头示意，老车夫答应一声，起身坐了上去。
“上车。”
许四月说了一声，三人绕到车后，他开了门，先跳了上去。苏湘湘把洛水黯抱起来递给他，随即也跟着上了车。
车里布置很简单，只有一排座位，角落里放着一盏灯，再无其他摆设。洛水黯四下打量了一番，奇怪地问道：“哪里来的车？”
“外面叫的。”许四月随口答了一声，关好车门，在苏湘湘身边坐下。
外面传来一声脆亮的鞭响，马儿低低咴鸣一声，车子随即缓缓行驶起来。
苏湘湘松开洛水黯的手，叫他在对面坐好。抬眼看过去，只见这小家伙初时的紧张已经散去不少，一脸新鲜，东张西望的，倒真像是出去游玩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进入这种寻常的环境之中。便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没再担心了。
可是，这毕竟是要去干坏事，还是应该交代一下，让他知道该干什么，别到时候搞出什么乱子。
苏湘湘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眸色也沉静下来，淡淡望着他。刚想提醒几句，却听许四月已经开了口，训斥他道：“坐好了，严肃点，别东张西望。”
洛水黯小小地怔了一下，很快依言坐好，抬头看看他，又看看苏湘湘。
一见他这副毫不严肃的姿态，许四月立刻冷了脸，严厉地教训道：“今天我们是要去办正事，你什么忙也帮不上，就是个拖油瓶，三姐让你跟出来，那就这样了。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乖乖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准添乱。听到没有？”
苏湘湘刚也想说这些话呢，却让他抢了先。这个许四月，平日里没少挨师父的训，此时自己来训孩子，神态语气都严肃而自然，倒真是像模像样的。可是，被这么个调皮捣蛋成性的大孩子训教，儿子能服气吗？
苏湘湘眉梢不由得便带了笑意，目光转向洛水黯，等着他的反应。
洛水黯勉强答应一声，小脸倒是严肃了下来，可望向许四月的目光中却满是不信任。
他这消极应付的态度，立刻便激怒了许四月。这两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师徒，性子却很不对付，洛水黯不喜欢许四月的散漫无礼，许四月也瞧不上洛水黯的矜贵讲究。二人这几天大大小小的摩擦就没断过，此时看样子是又要开火了。
出门之前只顾着发愁怎么应付儿子，却忘了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矛盾。许四月那火爆脾气，向来是说发作就发作，本来就不是个平静的夜晚，这二人又凑到一起，看来是要更加热闹了。
果然，许四月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张嘴就要骂他。苏湘湘伸手拦住他，淡淡开口劝了一句：“时间不多，你们俩还是回去再吵吧。先跟他说清楚。”
许四月哼了一声。转开头，没再理会他。
苏湘湘笑了笑，看向洛水黯。这小家伙仍然很好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脸安静，明明心里很是不满，却什么都没说。
这态度真是够讨厌的，不过此时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苏湘湘压下心里的不满，温和而平静地对他道：“黯儿，这是在外面，我们要干的也不是寻常的事。你什么都不懂，乖乖听话便是。”
“嗯。”洛水黯答应一声，声音变得安静而认真。
“等下到了地方，你跟四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一趟——”
“不行，我要跟着你。”洛水黯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十分坚决。
这什么啊，刚刚不还答应了要听话的吗，翻脸就赖帐。苏湘湘一阵头疼，停了话头，眼中浮起几分无奈。
她还没说话呢，许四月已经火了，转头回来，盯着他骂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跟去能干什么，真要遇到点什么事，三姐想自己逃跑都不行，还得顾着你。净瞎添乱！”
他明显是真的怒了，虽然没骂出脏话来，语气却已是十分的不客气。洛水黯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他。
“好啦，别吵。”
这才刚一出门，三个人就内讧了，还干不干活了。苏湘湘心里愈发的无奈，劝了许四月一句。又耐着性子对洛水黯道：“那里都是大人，你一个小孩子去像什么话。娘就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你乖乖在外面等着，别跟进去了。”
洛水黯满脸忧色，待她说完，踌躇了一下，这才开口道：“爹叫我看着你的，你、你要是跑了怎么办。不行，我一定要跟着你。”
瞪眼看着身前一脸严肃认真的儿子，苏湘湘彻底无语了。
她在他心目中就是这么个形象吗，离开一下就是要偷跑？……简直气死人！她要是真想甩下他，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在他那个小笨脑袋上敲一下不就得了。这小家伙真是跟他爹一样死心眼，认定的事情谁也劝不通，犯起倔来能烦死人，一点也不可爱。
许四月冷笑一声，像是又要开口骂他。苏湘湘赶紧拦下他，无奈地看向洛水黯，妥协道：“那这样，娘跟你在外面等着，叫四月进去。”谁去接明荣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赶快糊弄过这一段，别让这两个人吵起来。
洛水黯乖乖答应一声，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再表现出任何不满；许四月也还算给她面子，虽然仍拉着脸，却勉强克制着没有发作。
这二人简直就像是油遇见了火，分开时一个安生一个热情，碰到一起却随时有可能爆炸。苏湘湘暗暗叹了口气，转头过去，从身上取出明荣的那块令牌，递给他：“拿着这个，他们肯定会给人。”
许四月答应一声，接过令牌，仔细收好。
苏湘湘又压低声音，小声跟他交代了几句。见许四月一一应下。她便放下了心，没再多说，又顺着这一段思索了下去。
这一步应该说没有任何风险，许四月捣鬼是老手了，交给他不会出任何问题。顺便让他出来之前把明荣的嘴堵上，眼也蒙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会记住洛水黯的模样。直接带走丢去庆王府，让明殷帮忙收拾后面的事，洛玉枫无法插手，自然也就没法得知她究竟干了什么。只要混过了这一关，后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明荣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王爷，平日里又胡闹惯了，眼下正赶着十月份好几个重大的节日庆典，只要能平安归来，就不会有人有闲心再去理会他。
在心里把思路理顺，觉得没什么地方能出问题，苏湘湘的心情稍轻松了些。又嘱咐了洛水黯几句，没多久，马车便平稳地停了下来。苏湘湘向窗外张望了一眼，外面稍有几分光亮，隐约辨认出是西区那家医馆，到地方了。她站起身，领了洛水黯，叫许四月：“下车。”
医馆这时间还开着，灯光就是从那里面透出来的。门口偶尔有人来往，有来看病的，也有路人，却都是一副赶时间的模样，行色匆匆。时间已经不早了，苏湘湘领着个小男孩，若是长时间站在这里不动，多少还是有点可疑。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便叫上洛水黯，和许四月一起转入旁边那条小街。
这条街就冷清多了，黑黢黢的，没一个人影。周围也没什么人家，只要巡城的卫兵别正好路过，就不会遇上任何人。
“就是那个院子，你过去敲门就行。”
走进去几步，苏湘湘将地方指给许四月，又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街口，道：“我们在那里等你。”
“嗯，那我去了。”许四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径直向那扇门走去。苏湘湘盯着他看了几眼，赶快拉着儿子走开，进了旁边的那条小街。周围很安静，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许四月和那人低低交谈两声，门很快又被掩上。苏湘湘走出去半步，看向那边，夜色中大门紧闭，能模糊看清门前两个灰白色的石狮子的影子，却已经没有了人。
见许四月顺利进去，苏湘湘又领着洛水黯退回那条小街。周围静得只有轻微的风声，她放轻了声音，随便跟儿子聊了几句什么。等了一小会儿，盘算着许四月差不多该出来了，苏湘湘止了交谈，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这一安静，却是果然听到了些响动。那声音初听到时还很远，不一会儿却逼近了过来。苏湘湘怔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番外：皇宫历险记 第十五章 临阵脱逃
第十五章 临阵脱逃
周围本是黑漆漆的一片，此时却逐渐亮了起来。风忽然转急，呼地呜咽一声，卷过来一阵干燥的热浪，入耳是一串急促的爆裂声，随即是一声惊慌的呼喊：“走水了！”
火光腾地漫起，四下的景色被映得一片通明透亮，屋影树影在热气中微微晃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恍惚而妖异。正是干燥的秋季，抬头看的功夫，火已经汹汹地随风席卷而来，将不远处的那间宅子也笼入了火光之中，又瞬间吞噬了街边的树。
“娘，这是……”洛水黯瞪大了眼睛，望着那边起了火的宅院，似是还不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着火了，快走！”
苏湘湘心下骇然，回过神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一把抱起洛水黯，回身跃上房顶，找了个地方站稳，抬头张望过去，想辨一下方向，寻路离开。然而刚一抬头，她却不禁怔住了。
又从高处看到熟悉的昊月城夜景之时，心里忽然起了几分奇异又熟悉的感觉。
好久不曾这样看过这个城市了，之前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纵身于屋顶与夜色之间，干着那份不怎么光彩的杀手兼职。自从两个月前查出有孕，她便一直呆在家中，过着悠闲又无趣的日子。原本坚强冷静的性子，仿佛也被这养尊处优的生活消磨殆尽，脾气不知不觉地涨了起来，勇气却一直在流失，一遇到突发状况，竟然吓得连基本的镇定都无法保持了。
遇见危险，就这样跑掉吗？还带着儿子呢，丢不丢人。
苏湘湘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回头再看时，对面已是一片火海，火光熊熊，绵延不断，似是一整个街区都已烧了起来，却望不见源头。不断有人从院子里跑出来，呼救和哭喊之声瞬间便淹没了风声火声。即便是看惯了生死，真正直面这样的灾难，感受到那种无力阻挡的凄惨，心中犹然难以不受震动。苏湘湘紧紧将儿子抱在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住心中的惊骇。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已经意识到不该逃跑，但望向那边的目光却仍在微微发颤，额头也冒出了汗珠。这样大的火，想扑灭肯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眼看火势还有要蔓延的势头，只怕再来一阵风，就会越过小街烧到下一片街区了。
救人！脑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立即便做出了决定。她抱紧了怀中的儿子，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走水了！”
“救命啊——”
火势没有丝毫减弱，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远处的院子也亮起了灯火。下面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不断有人逃到街上，一时哄乱嘈杂起来。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逃出来时身上还带着火光，一到街上便哭喊着就地扑倒，旁边的人赶紧拿了什么东西扑他两下，把火灭了，又匆匆扶了他起来，带他往远处逃跑。
身陷险境却犹不忘帮助他人，这才该是正常人的反应。她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刚想下去救人，脚步一动，忽然又犹豫了起来。看了一眼怀里的儿子，他像是已经吓呆了，小脸上满是惊恐，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火光漫天，四下里都是撕心裂肺的嘶喊嚎哭，刚刚还平静祥和的夜晚，一瞬间便已成了人间地狱。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见识这样的灾难，是不是有点过于残忍了？看着那个受了惊的小男孩，苏湘湘心里闪过一丝忧虑，迟疑了一瞬间，很快却又克制了下去。
她不会故意带他来看这些可怕的事情，但既然遇到了，却也绝不会允许他退缩。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她自己还有些喘不稳气呢，可是难道就这样视而不见，撒手不管吗？
可也不能就这么带着他下去。这小家伙功夫学的还浅，力气也小，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救人却是不太可能。她若是想进去院子里面救人，肯定不能带着他，必须先跟他说清楚。
火势又撩过来几步，焦灼的烟气呛的眼睛生疼。苏湘湘抱着儿子退后一些，手抚住他的背，轻声安慰道：“别怕。”
洛水黯一直呆呆地看着那边的火，被她轻拍了一下，这才从惊吓中缓过来几分。他哽咽一声，乌亮的眼中蒙上一层水气，身子转回来，扑到苏湘湘怀中，抱紧了她的脖子，呜呜哭着道：“娘，着火了……我们……”他明显是吓坏了，哭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惊恐地又从她怀中出来，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四月师父！……他会不会有事？”
“不用担心他。”苏湘湘微微笑了笑，抬眼又望过去，对他道：“我们去救人。”
为了安抚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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