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嬷嬷听见,似乎吓得一震,猛地回过头来,望见她时眼中一片慌乱。
这到底是怎么了?席容心中疑惑不已。
“你醒了?”于嬷嬷忙迎过来,强笑:“早上见你睡得沉,一直没叫你,饿了吗,我去备膳。”
席容点了点头,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她似乎在逃避自己。待她把早膳端来,席容坐下慢慢地吃,眼角的余光发现她又在失神。吃完了饭,席容起身,轻声说:“今儿天好,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好。”于嬷嬷答应,脸上的笑容还是带着僵硬。
两人一路进了御花园,早春梨花如雪,席容在石凳上坐下,招呼于嬷嬷:“娘,你也坐。”
于嬷嬷忙推辞:“不好,怕别人看见了。”
“不会的,这里人少。”席容轻扯着于嬷嬷的袖子撒娇:“坐下我们聊聊天嘛。”
有洁白的花瓣悠悠落下,席容摊开手接住,脸上有湿润的笑:“娘,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于嬷嬷一愣,马上否认:“我哪有什么心事?”
席容叹了口气:“娘,我知道你有些秘密不方便跟我说,但若是我能分担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于嬷嬷半仰起脸,望着那一脸梨花,眼底有些悲伤,喃喃地说:“容儿,若是有一天,娘不得已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只但愿你仍能相信,娘心里真的是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席容怔住,想要追问,可看着于嬷嬷此刻的神情又还是没问出口。
两个人在园子里沉默地坐了半晌,于嬷嬷说起风了,怕席容着凉,便又一起回到了寝宫,之后她说要去给席容做酥点,便匆匆离开。
席容反复咀嚼着她说过的那句话,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含义。
而之后的两天,于嬷嬷再未说过一句异样的话,又恢复如常,还专门为席容做了好几回她爱吃的点心。
可不知为什么,席容的心里却还是觉得隐隐不安……
第三天,便是冯绍的处斩之日了。
席容自前夜起便是辗转反侧。尽管冯绍这一次差点害死了她,可是想起那些前尘旧事,她仍是觉得不忍。
一大清早,冯野便来找她在行刑手谕盖印。
席容看着那一行行血红的字,心中黯然,最后抬起头,轻声说:“我想去探望他。”
冯野愣了愣,终究还是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席容叹气,去内室换了衣裳,于嬷嬷为她系好披风,便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而于嬷嬷是席容极为亲近的人,所以冯野并未拒绝她随同。
一行人进了天牢,当冯绍抬眼看到席容,唇边瞬间泛起苦笑,却什么话也没说。
席容也一时无言。
彼此沉默了良久,还是冯绍先开口,声音艰涩:“你不必……愧疚,是我咎由自取。”
席容顿时心口发紧,却说不出一个字。过往悲欢恩怨,到了这一刻,似乎都化成了堵在心中的伤感。
“是到了该走的时候啦。”冯绍慨然一叹,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板过一直朝里躺着的凤歌,却突然发现,她虽然紧闭着眼睛,眼角却有颗泪珠。他愣住,半晌,用指腹轻轻抹去了那颗泪珠,眼中的神色不知是凄然还是欣慰。
“好好保重。”低低地说出这四个字,他迅速转身,再未回头看她一眼,走向牢门口,主动地抬起手,让外面的人给他上镣铐。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投注到他身上,为此刻的他感慨难过。
却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镣铐要套上去的那一刻,席容突然被大力往后一扯,随即脖颈被扼住,耳边响起了一个冷绝的声音:“谁都不要动,否则我杀了她。”
席容惊愕地转过头,看着这个挟持她的人。怎么会是于嬷嬷……她不敢置信。
于嬷嬷却根本没有看她,冰冷的眼神只盯着冯绍所在的方向:“打开牢门放他走。”
冯绍的眼中也瞬间闪过诧异,但随即心中却又似乎有丝了然。她待他,一直都是特别的。
狱卒犹豫着未动,于嬷嬷的手指立刻加了两分力道。
席容已快窒息,脑子里一片空茫。忽然于嬷嬷前几天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在心中响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席容才终于知道于嬷嬷所说的,也许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究竟是指什么。
而她的迫不得已……席容的视线转向冯绍。竟是为了他。难怪自平叛以来,于嬷嬷脸上的忧色就一天重过一天。她总算彻底明白。
“放人。”于嬷嬷又厉喝一声。
“开门。”冯野低吼,他根本未曾想过,与席容亲如母女的于嬷嬷竟会突然对她下手,而且竟是为了冯绍。但现在已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候,他只能先保护席容的安全。
狱卒抖抖索索地把门打开,冯绍谨慎地走出来,于嬷嬷大喝,让所有人闪开,不许挡路,自己则拖着席容,一步步后退,冯绍跟随着缓缓前进。
失身弃妃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中箭身亡
冯野暗中使了个眼色,已有人偷偷先跑出去布置弓箭手。
当于嬷嬷一路掩护着冯绍出了天牢,他四面一扫,便发现了暗处的伏兵,朗朗一笑:“大哥既然要让路,就让得干净点,不然万一误伤了陛下可就不好了。”
冯野只得先让其他人不要妄动,自己则缓慢跟着他们前移。
冯绍靠近于嬷嬷,跟她互换了个眼神,随即便同时飞身而起,上了屋梁。
席容被这般一掠一提,头晕目眩,但自始自终她都一声未吭。她说不清现在心中是什么感觉,或许有难过,有酸楚,却又安慰自己,于嬷嬷这么做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愿相信自己真的被视若娘亲的人欺骗背叛。
而于嬷嬷也自始自终避开她的眼神,未和她说一句话。
冯绍也没有言语,此刻并不是探究和解释的时候。
就这样沉默地逃出了皇宫,眼看前方便是路口,于嬷嬷停了下来,望着冯绍,低叹了一口气:“你赶紧走吧。”
冯绍一愣,随即反问:“你呢?”
“总要有个人断后。”于嬷嬷笑容凄凉,“不用管我,你赶紧逃。”随即便扼着席容转身,竟向追兵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不许再上前一步。”于嬷嬷的眼神狠绝,手上一紧,席容身体因痛楚剧烈一颤,心中也开始疼痛,她忽然在想,若是冯绍真的不能逃脱,于嬷嬷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冯野见状,焦灼地挥手让侍卫停下来,再不敢逼近。
而于嬷嬷身后的冯绍,并未借此机会疾速逃走,不知怎么,在这一刻,看着这个老妇人萧索决在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心疼。“你随我……一起走吧。”他终究是忍不住,挤出了这几个字。
于嬷嬷身形一晃,眼角睡有水; 。N 光蔓延。
“你快走,别管我。”她略略侧过脸,低喝了一声:“再拖延下去会有变故。”
冯绍怔了片刻,慢慢挪动脚步后退,却又忽然轻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但她仿若没听见,再次押着席容向前走去。
冯绍望着远处,有增缓的官兵正朝这边奔来,他知道的确再无拖延的时间,深深地再望了一眼她,狠心转身往远处逃去。
一直估摸着他已走远,于嬷嬷的手才渐渐松下来,却发现此时席容的脸已呈青紫之色,陷入了昏厥。
“容儿。”于嬷嬷惊慌地喊了一声,原本扼住席容脖颈的手拿开,瞬间出手,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深没入于嬷嬷的后背。
于嬷嬷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凝滞,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后倒去,手却仍是尽力抱着席容,生怕她摔下屋檐。
冯野即刻使轻功疾扑过来,从她手上抢回了席容。
而席容也在这颠簸震荡中醒转过来,当她看见了于嬷嬷的情状,大惊之下脱口喊了一声“娘”。
她居然还愿意叫自己娘。于嬷嬷的眼泪在那一刻奔涌而出,低低地说了声:“容儿,对不起。”
“快救她。”席容哭着求冯野,腿软得几乎快站不住。方才那一瞬的眼神,让她仍然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心疼自己的。
冯野看着她满眼的泪,不忍地叹了口气,转头让人过去查看于嬷嬷的伤势。然而那支箭正中要害,已回天乏力。
眼见着她的气息已越来越弱,席容再顾不得许多,扑过去抱住了她,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挣扎着从自己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塞到席容手中,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
席容俯身去听。
“我是……梁映雪……先帝的……雪妃……你娘……是兰妃……她……”可只说到这里,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头往旁边一歪,手臂直直地垂了下去。
席容呆愣地望着她,泪一行行无意识地下滑,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痛哭出声,拼命摇晃着她:“娘你醒醒……娘……你不要丢下我……”
容儿,若是有一天娘不得已做好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只但愿你仍能相信,娘心里真的是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娘,我相信,永远相信。你永远都是我的娘亲。
过往的那一幕幕有脑海中重现,娘为了她,几经生死,每次在危难关头都是以命相护,对她的爱,何亚于任何一个亲生母亲。好抚摸手腕上碧绿的玉镯,痛哭失声。
第二天清晨,她叫来了冯野,说想在寝殿为于嬷嬷布设牌位,亲自祭奠。以她现在的身份,这自然于理不合,但冯野还是点头答应,沉沉叹息。
他理解席容此刻的心情,她身世飘零,又惨遭灭门,所以于嬷嬷对她而言,已是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当灵堂布置好,席容闭了寝殿的门,以女儿之孝,为于嬷嬷守灵三日,直至下葬。
跪在于嬷嬷墓前时,席容已近虚脱,黄白的纸钱如蝶纷飞,她的泪也一次次滑落风中。最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至微青,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离开,流着泪屡屡回望……
而那日夜色降临,于嬷嬷的墓前,又悄悄来了一个人,冯绍。
其实白天他一直躲在暗处,看席容拜祭,只是不敢现身。默站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屈膝跪下。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她是何人。可是她对他拼死相救,他有种直觉,自己和她之间一定有某种非常特殊的关系。
“你究竟是谁?”他望着墓碑,在心中轻轻地问。那碑上只刻着四个字——母亲的墓。
晚风沉默地掠过这片地方,白幡轻扬,没有谁知道逝去之人还有多少遗憾,未能对眼前人言说……
夜深了,冯绍才起身离开。如今,他已彻底成为一个逃亡的钦犯,抓捕他的告示,贴得满城都是。重新罩上蒙面巾,他前往那座幽冥卫会合的鬼宅。然而,直等到三更时分,还是没有人来。
他挫败地咬牙,彦祖啊彦祖,你居然敢毁我根基,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也尝尝我今日绝望的滋味。
这的确是彦祖做的手脚,他告示他们,幽冥卫的联络方式和地方都已被朝廷察觉,所以另外改了一套联络方法,而且严令再到此处聚集,以免被瓮中捉鳖。
因此,冯绍现在再怎么召唤等待也是徒劳。眼看天已快亮,冯绍怕暴露行踪,不敢久留,疾速离开,自隐秘的入口回到了地宫。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暂时竟成了他唯一安全的庇护所。
但即便是这里,彦祖也是知晓的,仍需以防万一,冯绍只觉得忿恨到了极点,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和彦祖当盟友。可是当初的形势他却又只能选择与之联手。
冯绍懊恼地一脚踢开当初关凤歌的那间房,倒在床上。眼神四顾,他又不禁想起了凤歌。现在,他也深陷泥沼,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狱中,他们总不至于对她怎么样吧?越想越觉得烦躁,他自嘲,你如今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错了,居然还记挂着别人。
眼睛闭上,他逼着自己入睡,脑中却是纷纷杂杂的画面,混乱交错,让人不得安生。良久,终于放弃,猛地一捶床,坐了起来,眼神阴鸷。
出了房门,绕过幽暗的走廊,他来到另一间厢房的门外。这一次,他直接踹门进去,走进屋内被铁链掉在半空中的人。
那人在看见他是,眼神一惊,但瞬即又垂下眼睑,如死了一般。
冯绍站在他面前,笑容残酷:“怎么样?现在尝够生不如死的滋味了么?”
那人只是沉默。
冯绍忽然出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肘关节,只听见一声轻响,很显然骨骼已经断裂。
但那人仍旧是一声未吭。
第五百二十三章 难以启齿的秘密
“不错,硬气。”冯绍点头笑道,一伸手,扯过架子上锋利的铁钩,用尖端在手心里试了试,微偏着头,眼中闪着寒光,声音轻飘阴狠:“好久没亲自使过这玩意儿了,今日手痒,不如就在你身上试试。”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铁钩已经猛力挥出,转眼间,便生生购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那人尽管咬紧牙关,仍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冯绍垂着眸,看血人那铁钩上滴落,在地上汇成细流,心中的躁意终于缓解了几分。看来,真是嗜血的魔鬼。他冷笑,又挥舞着铁钩,在那人身上狠狠划了几道,才扬长而去。
待门再度合上,那人才缓缓抬起眼帘,目中满是仇恨……
而这几日,在天明国天牢,凤歌也是寝食难安。当时那一幕太震撼,她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劫狱。看着冯绍从牢中逃出那一刻,她居然赶到自己松了口气。曾经那么恨的人,到了最后关头,她却不忍他真的去赴死。
但对之后的事,她却现我任何消息来源,让她心中焦灼,不知最后他到底有没有成功逃脱。而且……还有那个女人……她不肯承认,自己心底竟也担忧席容的安危。你真的是被蛊惑了吧?她骂自己,席容的那些话她强硬地矢口否认,却又能自觉地在心中猜测其中的可能性。
若真的……怎么办……不,不,不可能,她再一次否定,双手抱住头,不敢去深想。但是,席容却又来了。当牢门口传来好声”圣上驾到“,凤歌竟觉得心里一松,她还活着。
席容走近,凤歌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色,愣了愣,但没有作声,只将脸转到一边。让狱卒打开了牢门,席容走了进去,在凤歌面站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