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忙笑着劝她:“娘,这些话他一个孩子哪能说得清楚,待到时候问问跟着他的奶娘丫鬟,不是来得更加清楚明白?”
喜官却摇头道:“姑姑不知道,这次来我爹娘只带了几名管家,女眷一个都没,所以路上妹妹生病,才没能挤出个人来给爷爷奶奶报信。”
顾夫人忙问他:“这是为何?”然而喜官毕竟还小,平常说话流利得体并不代表他什么事都清楚明白,因此只得连连摇头,只道不知。
说话间,漆雕英也终于在媳妇婆子们的簇拥下进了月门,但见她高挑身材,着一身箭袖红衣,腰上扎一条尺把宽的皂底蛇纹腰带。蜜色肌肤,一双浓墨重彩的眉毛显得整个人英气十足。
漆雕英抱着孩子疾步上前,向顾家二老含笑拜道:“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啦,累得公婆挂念,是我的不对!”又看向安晴,含笑点头唤道,“小姑!”
安晴笑盈盈地上前挽着她手叫了声嫂子,便将几人往花厅里让:“快别在外头杵着了,仔细热坏我的小外甥女!屋里凉快些,快进屋来歇歇脚呀!”
一行人便又移往花厅,刚进了门便有丫鬟上来茶水,又进来几人拿了扇子站在众人身后轻轻打扇。
漆雕英笑问:“小姑可否为我准备些水酒来?福儿惧热,我为她擦擦身上,消消汗。”
安晴忙又令人去准备,而后便坐到漆雕英身边逗弄她怀里粉团一样的孩子。小娃娃眯着眼睛,脑门上蒙了一层薄汗,褐色的胎发也因此打了绺,湿湿地贴在她额上。安晴不由心疼道:“可怜这孩子这么小,便经了这般作孽的天气!”又问她,“孩子多大了,可曾取名字?”
漆雕英接过水酒,使帕子沾了一点,边为福儿擦手擦脚边笑着答道:“刚满六个月,只取了个乳名唤作福儿,待她启蒙之后再起大名。”擦过之后便又抱去给顾家二老逗弄,顾夫人唤来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只金锁项圈分别戴在福儿和喜官颈上,方笑道:“这下好了,我身边有了这两个宝贝疙瘩,心里便美得什么都不想了!”
顾老爷小心翼翼地接过福儿来,这孩子许是缓过那股子热劲了,此时不哭不闹,甚至张开小手去抓顾老爷的胡子,兴奋得咯咯直笑,左脸上因此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顾老爷看得大乐:“好,好!幸亏这孩子长得不像风儿那傻小子,看这双眼睛,倒有几分像阳儿!”
安晴一听便也凑上去看,漆雕英笑道:“若当真如此,福儿倒真是有福了!小姑的眼睛生得最好,福儿若是有一半像她姑姑,便定然是个漂亮孩子!”这话便是明显的夸捧了,安晴忙道哪里,又赞了几句两个孩子聪明可爱之后便招手唤捧着锦盒的丫鬟上前,打开锦盒,拿出一对小巧的足金虾须镯子给福儿腕上分别套上,又笑道:“这镯子分量轻,本不值什么,难得做工还算精巧,便给她戴着顽罢!”
漆雕英忙又道谢,安晴应承几句便笑看向坐着的小男子汉,问他:“喜官可也想要?”
喜官起身摇头道:“妹妹是女孩子,大家疼着她是应该的。我是男子汉了,想要什么自要自己去赚来,却是不能再撒娇了。”
一席话说得在坐几人又是笑,继而连连赞叹,漆雕英颇自豪地埋怨道:“都是他爹教的,这小子自能开弓上马之后就把自己当个大人了,连我这个当娘的想抱一抱都不成呢!”
安晴眨眨眼,笑着招他过来,拉着他手来柔声道:“那姑姑倒是要考考你了。——看到那边那个花瓶了么?你用这盘里的果子投到花瓶里,投中了,姑姑就奖励你些小玩意,怎么样?”
喜官纵是再装老成也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奖励便兴奋点头,随手捡了个莲花形状的点心,眯起一只眼来仔细瞄了瞄,抬手一掷便进了瓶子。在坐等人齐齐叫好,安晴于是笑眯眯地招丫鬟过来,打开另一只大个的锦盒,从一众鎏金的小箭中拣了一只郑重交给他,又盖上盒子,示意那丫鬟站到漆雕英身旁,方笑道:“这盒子里总共十二支金羽箭,现今姑姑奖励你一枝,余下的由你娘亲收着,姑姑看喜官什么时候能将这十二支羽箭全都收齐了,如何?”
喜官响亮地答应一声好,又与安晴三击掌,方握着羽箭坐回了位子。
几人坐不多时,顾长青和魏郢便也到了,于是布桌开筵,一家人不分长幼,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说着些久别重逢的话,又回忆些旧时的趣事,一顿饭竟吃到了未时才算是尽兴。
大人还没什么,两个孩子因旅途劳累早就觉着乏了。福儿已在她娘亲怀里睡着,喜官还好些,却也是睡眼迷蒙的模样。
安晴一一看在眼里,是以送走魏郢之后,便忙叫人领着顾长青一家去早就收拾好的院子里住下,又估忖着漆雕英身边没个得力的媳妇,于是叫含秋先带着几个媳妇并粗使的婆子去院里帮衬着。如此安排一番,安晴方也放了心,回到自己屋里由含夏帮着除下满头的首饰,又换了家常的衣裳。因众人都觉疲累,晚饭便用食盒装了送进了各人房里自吃,天黑便都睡下了。
一夜无话,安晴自寅时正便醒了,于是洗漱穿衣,又坐在镜前由着含夏梳了个家常的简单发式。
正忙碌间,只听得门外丫鬟传了一声:“大少奶奶来了。”话音未落,漆雕英已自己掀了帘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小姑早呀!”
第七十二章
安晴还没来得及回答漆雕英这一声问好,房里的青衣倒是不甘寂寞地先冲上去,于漆雕英脚下盘桓厮磨,很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样子。
漆雕英惊喜地将青衣拦身抱起,含笑逗弄道:“哟,小姑这儿还有一位小主人呢?”边说边由含夏引着坐下,又去挠青衣肚皮。
安晴笑道:“不过是之前收的一只惫懒的玩意儿罢了。嫂子别看他生就一副乖巧的样子,实则野得很呢!小时候还好些,现下长得大了,愈发把我这儿只当成个睡觉吃食儿的地方,常常几天都见不着一回,可是白疼他了!”
漆雕英于是笑道:“那便是它长大了,寻思着要找个伴了,却也不怪它,说不得哪日就给小姑领回来一窝小可怜儿呢?”说完放下青衣,起身拉着安晴的手打量一圈,方与她一齐携手坐下,又啧啧赞道,“昨日便想说了,小姑这般风姿气度,当真是大家子里用学问历练方能养出来的,叫我这个土豹子一见便心生向往!”
安晴低头一笑,推搪道:“我不过是读了些死书罢了,嫂子的干练飞扬却当真难得。”又问她,“嫂子一大早就过来了,我哥和我侄子侄女可都起了?”
漆雕英嗐了一声,很是失落的样子:“实话跟你说了罢,咱家里就你嫂子一个是闲人。你侄子日日练功,鸡鸣即起,总要到午时才能歇下。公公婆婆今早便把福儿接走玩去了,便是你哥,也是今日一早就赶去校营忙。——魏大哥待过完年便要迁去边河,做个正正经经的水军都头了,是以他们急于办妥交接事宜,很要忙过一阵才能得闲呢!”说完又笑,“啧,倒是忘了正经事了。我来,是要多谢小姑昨日妥帖安排,几个婆子丫鬟都细致本分得紧,小姑为我张罗的首饰衣裳也甚合我心意。小姑无论看人还是看物眼光都独到得很,却是我所不及的。”
安晴闻言笑道:“嫂子这点事也要巴巴地来谢却是见外了!我不过是怕嫂子穿惯了北人的衣裳,没准备我们这儿的衣衫,若是赶着待人接物却是麻烦了。可巧府里前几天又做衣裳,我便大胆揣测着嫂子的身材、喜好使人做了几套时令的,寻思着等嫂子来了再做齐了四季的衣裳。我待会儿找张婶子去你那儿一趟,把嫂子和孩子的衣服尺寸好好量一量,再改得贴身些呀。”
漆雕英因而笑道:“那便是多谢小姑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来摊开,解释道,“我这个做嫂子的,第一次见小姑又哪能不准备点见面礼!然而北疆粗野之地,若论繁华自不能和落霞比,除了几支山参之外,便也只剩这几颗东珠还能见人啦。小姑且先收着,日后寻个巧手的匠人打几副首饰来戴,便也算不委屈这几颗珠子了。”
手帕一层层展开,最后终于露出五颗烟霞粉的珠子。珠子虽都只有小指节大小,却难得的大小一致,颜色相仿,就这样放在桌上却也可见光华流转,当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好东西。安晴一见之下,忙推道:“嫂子这般大礼却是太大过了,教我怎生消受得起呀!”
漆雕英便也假嗔道:“嫂子从北疆统共带过来这几样精细物事,小姑不收,我却再没其他东西可送了,总不能把炊饼笤帚什么的包一包送过来吧?——若是小姑觉着礼重了,我便也乐得省下另一份礼来……”说罢抿嘴看着安晴,只一径笑,却不再说话。
含夏察言观色,于是笑道:“哟,瞧婢子蠢得,竟忘了嘱咐厨房把早饭摆到小姐房里来!”说着将摊在桌上的东珠妥帖收进个细巧的锦盒里,又小心放进安晴妆奁,这才转身掀帘出去了。
漆雕英见含夏走了,才拉过安晴手来柔声问道:“听说小姑好事近了?”
安晴不由大窘,于是垂着头低声道:“还是没影的事呢,只不过两家大人现都不反对罢了。”
漆雕英呵呵地笑,又拍着她手笑道:“那便是差不多了。我这位未来的连襟都等了这十几年了,定然难再等下去,说不得回来便要忙忙地拜堂成亲了,然后再尽快地生一个大胖小子……”
安晴羞得忙忙缩回手来,低着头声若蚊蝇:“都说了是没影的事呢,嫂子可莫要再说了……对了,还没问嫂子,怎的此次回来竟一个女眷都没带?”她总算寻着个合适的话题,抬起头来笑看着漆雕英,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蹙着眉忧心忡忡地问她,“可是跟军中有关?”
漆雕英忙连连摇手:“没有的事,小姑莫要担心!——是这样的,我刚刚也说了,你嫂子我是个粗人,北疆生北疆长,要我弯弓射雕是容易,要我管束下人却是为难了。所以我跟你哥在北疆这几年,确实也没养出个把贴心的下人来。更何况……总兵大人在临行前也来劝我,说南北风俗大相径庭,有些在我们北人看来没什么的事情,在南边恐怕要扣上个伤风败俗的帽子来……”
说完又自嘲一笑,撑着下巴无奈道:“我也知道总兵大人指的是什么。我们北人里干惯了粗活的媳妇,做得热了累了的,便直接把小衣撩上去,露出半个肚皮,或是半截大腿来。这在我们北疆是看惯了的事情,但到了这边,没的让人看笑话。你哥左右是要在落霞做到老的,所以这些方面怎么着都得注意些……可是纵是我也难免一时忘形,又哪能约束她们与我一般无二?更别说叫人家离乡背井地跟着咱,本身就太为难了些,又不是当真离不开了。于是我索性就把家人们都散了,然而要临时招几个贴心的丫鬟婆子却又难办,是以我也只得一路受累些。好在喜官省事自觉,长青又是在军营里惯了的,怎么都能凑合,我倒也不怎么操心。”
安晴听了也是啧啧叹道:“嫂子为了大哥真是受苦了!——我挑的那几个媳妇丫鬟都是极懂事的,嫂子待用一段时间便挑一两个可心的人交给含秋带着罢,到时也好为嫂子多分担些家事。若是都不顺手,嫂子见我这里谁好,除了含秋含夏之外只管跟我要。”
漆雕英笑呵呵地应了,又弯腰抱起仍在她脚边流连的青衣,偏头看着她笑道:“别怪嫂子贪心,这只猫儿与我投缘得紧,嫂子可否一并要了去?”
安晴迟疑片刻,便也爽快答应:“也好,左右都在一座宅子里,我若想他便过去看看就是,还能跟嫂子说说小话儿呢。”
漆雕英笑着道谢,又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其实也不是我强夺小姑所爱,我们北疆那边母女相传的一些禁忌,其中一条便是关于猫儿的……小姑若是想早早抱上个大胖小子,屋里万万不可放猫,尤其是头两三个月最是要紧。具体是因为什么我却说不上来,跟那些个巫蛊啊习俗啊定然是没什么关系,只听我娘说,猫儿与孩子犯冲,若是有身子的妇人跟猫太过亲近了,轻则会让宝宝有个什么不打紧的缺陷,重则便会伤了小的性命,可不能怠慢了!”
因她说得郑重,安晴便也忘了害羞一事,待她说完便忙欠身低声道谢道:“亏得嫂嫂细心……”
漆雕英摆手笑道:“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初来乍到的,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了解,还得靠小姑替我周全考虑呀!”
安晴忙一口应承下来:“这个自然。”
说话间,含夏已带着婆子掀帘子进来,请示一声后便放下食盒摆放各类粥菜点心,而后又为两人布菜,待差不多了才又默默退下。
漆雕英喝着粥笑赞道:“小姑□出来的丫头当真进退得宜,叫我好生羡慕呀!”
安晴抿着嘴笑道:“她们跟我也只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只我原先的陪嫁丫鬟现下刚刚做完月子,又要忙着带自家的孩子,所以一些事没的更倚重她们些。若说这两个丫头如何懂事讨喜,便都是我娘的功劳啦,我可不敢贪功。”说着又为漆雕英夹了些小菜,“嫂子尝尝我家腌的黄瓜,现下正是脆生。”
漆雕英点头谢过,又问她:“小姑似乎前段时间很是劳累?晚睡早起,心思又重,对肾脏可是大大的有害,日后还要多吃些温补的东西,将养段时日才好。”
安晴点头记下,因笑道:“嫂子当真生了一双利眼,我有什么都瞒不过嫂子去,可是家学渊源?”
漆雕英又笑:“嗐,什么家学渊源,不过是我们北疆人口口相传的一点知识罢了,我也是惯于显摆自己有,见着小姑似乎身子有亏,就不管旁的,一并都说出来了,还望小姑见谅呀!我原是希望人好的,只是常不知该如何说话才算妥当,没的总让人误会。”
安晴忙道不妨,又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回谢,方笑道:“我也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身子虽谈不上不好,也不能算是硬朗康健,近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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