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是罗织,那堪细查。
指责他秽乱宫廷,他冷静的反击,证据何在…是啊,证据…难不成还去问皇上啊
?看那个好色贪花的皇帝一脸跃跃欲试、巴不得人问的样子…一脸「坑的就是你
」,只能乖乖吞下去。
越战心越凉,好个冯三郎…如此博学强记,朝堂地方所有呈皇奏折档案几乎都背
得清清楚楚,大燕诸律了然在心,挥洒自然,毫不费事的张口就来…
此子不除必成大患啊!有个精明干练的皇帝就已经很烦了,实在不需要一个更精
明干练的臣子…让他爬上去,压在头顶,绝对是大祸临头。
最后分辩得差不多了,诸相百官溃不成军。只剩下襄国公府的人命案子。
既然皇上已经开恩冯家旧事不问,只剩这个有人证物证的人命案子可以铲除奸佞
了。
晏安三年八月十五,圣驾亲临襄国公府赴中秋宴,冯知事郎随侍。襄国公府告冯
知事郎醉后调戏小厮不成,恼羞杀人一案。
仵作已验尸,确实是三四年前的尸体,颈骨断裂,多处骨折,凌虐致死。
皇上眼眸闪过一丝杀气,却只有一瞬间。还是懒洋洋的,抬眼看了三郎。
三郎静肃的听襄国公府的奴仆登堂作证,在上卿问他可知罪时,轻轻笑了一声。
只见他明眸皓齿,雪颜若花,一笑灿烂如春,所有人都愣住。芝兰玉树、芳兰薰
体都不足以形容。明明被关得很憔悴,还是让人哑然眩目。
「上卿大人,凭思退皮相,不被调戏已然很好。」他不无讽刺的说,这才让满堂
发愣的人回神。「偕圣驾者皆需记档在册。当日圣驾除思退外,尚有赵得孝公公
,与一干侍卫如下…」四年前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一一道来,「这些都
可调内档。将之比对即可。」
就等你这句话!王熙沉住气,冷冷一笑。
结果调来档案比对,却只证实了当日三郎醉酒,得皇上恩准,在内室歇了一个时
辰,刚好跟证人口供吻合。
罪证确凿,三郎却气定神闲。「上卿大人,烦请将整年档调出。再将其归档。」
「冯家小儿!你闹什么玄虚?」王熙猛然发现一个破绽,忙喝道,「天理昭然,
善恶有报!四年前襄国公已然发觉,只恨你蒙蔽圣听,让皇上包庇了…」
皇上冷笑一声,看着王熙。真的跟我公然叫板了!胆子很肥啊。「照他说的做。
」他懒懒得交代,「王熙,等你是大理寺上卿再来对朕比手画脚。」
四年前的内务档案自然多少会陈旧蒙尘。但这几份档案一归回旧档,纸色差不离
,但厚厚的一叠档案,明显的白了一线。
「好,好得很。皇家内档居然有人敢动。」皇上嗤笑,「这算皇家内务了,还想
查下去吗?」
一堂皆默。
「襄国公还告吗?」皇上声音又寒了一些。
襄国公的压力,真是大到无与伦比。说起来,皇帝是他的外甥,他可是堂堂国舅
爷…但这荒唐皇帝不买帐。四年前他气焰正盛的时候,皇帝都没屈服。何况此时
羽翼初丰?但另一头又是扶持王家的太后…两边都得罪不起。
看他不讲话,皇帝不怒反笑,「好、好得很。赵得孝!」皇上吼了,「你这内务
少监是怎么干的?!干到内务档被掉包,让百官耻笑!查,给我查!若是朕干的
不必包庇,他姥姥的这个皇帝我也不干了,脑袋直接献上!朕都敢作敢当了,皇
后贵妃什么玩意儿的更不用说!姥姥的,手收到内档来…抄他九族!」
赵公公弯腰让他骂,连声称罪。
但襄国公等一干外戚的背却爬满冷汗。谁不知道赵公公就挂个名儿,管理档案的
事实上是内务府太监?问题是内务府太监是太后的人啊!
这是赤裸裸的指桑骂槐。真翻腾起来…这个内务府太监势必要换人,但绝对不会
是太后的人。
「…启禀皇上,」襄国公很小声的回答,「微臣,不告了。」只是抬头怨毒的看
了一眼皇上。
好歹我是你舅舅!我跟你要探花郎,你不给就算了,还从我这儿带走颜色最好的
!现在当百官面前给我没脸…不要忘记太后还在,皇嫡也有了,有你没你根本没
差!
皇上只淡淡的看他一眼,笑得更寒。「热闹看够了?迁冯知事郎往玉牢(注),
把所有答辩整理出来。赵得孝,今天晚了,明天再查内档掉包…给朕查,仔仔细
细的查!」
再没人敢跳出来了。
明天。皇上只肯妥协到明天。襄国公握紧拳头,这消息得赶紧传给太后,把该抹
的都抹了…千万不要引火上身,皇帝不是刚登基那会儿,要跟他们玩真的了!
皇帝和三郎眼神交会,很满意这次的收获。
表面上看起来,是要清君侧,弄死三郎。事实上是和太后的势力来一次面对面的
交锋。太后在探测,皇帝也在探测,百官也不得不随之起舞。
这也是一种宣告。正统皇权的宣告。
这就是皇帝和三郎要的结果。三郎想合理合法的出族谱,皇帝想要趁机夺下内务
府,掌握后宫动态,并且把所有身边的耳目和钉子来次大清洗,并且强力震慑太
后的势力。
皇上很明白,赵公公只能抓到一些小虾米,真正的关键人物是没戏了…死人是不
会开口的。太后一定会把那些人都杀光,这就是她的作风,杀伐决断。
但这会是太后最大的弱点。因为…他不会杀那些小虾米,只是把那些耳目和钉子
赶去浣衣局洗一辈子的衣服而已。
为什么要杀那些下人,染上无谓的血腥呢?瞧,靠着皇帝这边,皇帝庇护,他保
下了三郎,宽恕了那些耳目和钉子。靠太后那边,忠贞办事,是什么下场?
御下之道是很复杂的啊,太后娘娘。
皇上脸寒得可以刮下霜,事实上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
他想,百官也看清楚了…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
………
注:御牢分「卒牢」,关宫女公公的,铁栅围墙,半开放式。「玉牢」是关皇亲
的,是个小院,算是一种比较严厉的软禁,但舒适许多。
之前三郎关于卒牢,此审后迁往玉牢。
深院月之三十七
振笔直书,三郎刚洗沐过,换上全新的袍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却坐下来开始
诸案答辩了,写得很快。到底他给那个话很多的皇上当了三四年的知事郎,许多
谕令和圣旨、草批,都是出自他的手。让他那手笔骨端丽,却铁画银钩的字,速
度也跟着提上来了。
到了玉牢,享受皇亲待遇,其实住得真不错。这里的守卫也森严许多,皇上终于
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暗卫保护,但他只要求沐浴更衣,连饭都不想吃,就开始赶工
了。
赶紧了帐,赶紧回家。
「作死啊!头发都不擦的?你们夫妻都卖给我了!」皇上又穿了暗卫的衣服跟着
挑了一担档案的小太监进来了,一看很不满,「病了不能干活怎么办?」
「启禀皇上,罪臣没空。」三郎低头疾笔,头都没抬。
皇上唉声叹气,拿起一叠布巾,有点笨的帮他擦头发,又习惯性的摸摸那张漂亮
的小脸蛋,「瞅瞅,我这么好的主子哪找?皇后我都还没帮她擦过头发呢。」
三郎也习惯性的将长布巾垂下了的那端,把自己被摸过的地方,用左手擦了一遍
,右手还是没停,漫应道,「罪臣谢赏。」就不理他了。
皇上擦了一会儿,居然觉得挺有意思。这三郎的头发又滑又长,摸起来挺舒服的
。「欸欸欸,咱们这气氛不错哈,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啥来着…」
「没有。」三郎很冷酷的回答,瞧瞧左右没人了,「你若真没事干,帮我把户部
档找出来,不要玩我的头发。」
摸摸鼻子,皇上把布巾随便一扔,真的去翻档案了。「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为什么我得听你的?」
「早点弄完早点了事。皇上,罪臣这是在帮你办事。」
「罪你姥姥!」皇上没好气的抽出来,往他案上一拍。看他只是翻翻,瞄了几眼
,唇齿微动,又开始拼命往下写了。
「有个人在家等着真好。」皇上又叹气了。「你知道不?我把内务府太监的位置
和后宫凤印给皇后,皇后差点没把我瞪出两个洞。我再风流荒唐也知道她是正妻
好不?该母仪天下的。结果我也就想抱抱我儿子…」他泫然欲泣,「死活不肯,
好像我拿那些东西就是交换,想弄死儿子…」
三郎笔顿了下,「…皇后娘娘会了解您的苦心的。相对太后,皇后娘家寒薄。唯
有与您联手…皇后聪敏,应该了然在心。」
「无可能。我捂了她七年,她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不过她真的是块皇后的料子
,后宫事我不可能自己管,但她会管好…为了她儿子。」皇上微微讥诮,「她也
不想有个太皇太后压在脑袋上,当个空心的太后。她的确聪明,但毫无反应,就
是个皇后,而不是我的妻。」
唠叨的皇帝一安静下来,三郎却觉得他还是碎念点好。
他想要什么,三郎很明白。皇帝说过和他很像,他不得不坦白,的确。有了芷荇
后,完全了解了。
「子系去营里了四年,今年腊月有假。」三郎继续书写。
「不见!」皇上拉长了脸,「过年他都十六了,该讨个老婆安定下来,生几个孩
子…养他一家,老子还养得起!」
三郎沉默一会儿,将笔搁下,揉着手腕,「皇上,您亲口答应他,让他前途自己
决定的。」
皇上头一别,当没听见。
原来已经过去四年。和襄国公的仇也结这么久了。
那一年,他中了探花,被惊艳的皇上点到身边。那时心如死灰的三郎只觉得皇帝
很荒唐、很烦。直到那个中秋宴…他才改观。
虽然毛病很多,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摆圣驾赴中秋宴,于襄国公是莫大的荣耀,对这个登基三年的皇帝却不是。他并
不乐意当个皇权摆设展示给人看,所以一直兴趣缺缺,最后他恹恹的说病酒,要
去园子散一散,自己人跟就好。
其实他是火大。这老匹夫居然暗示想要他都没哄上手的探花郎,真想把那个所谓
的舅舅猫死。不去散散,他真要翻桌了。
皇帝闷闷的带着三郎和赵公公,还有六个暗卫,在襄国公府的园子乱逛。他刚火
大的把带路的人撵回去了,他实在烦闷。结果谁也不熟这园子,迷路了。
就是在襄国公的某个偏僻小院,遇到喊了半声救命的子系。而捂着拖着他的小厮
不认识这行人,喊人出来,结果都被暗卫打昏了。
「血。」皇上蹲下去扶起来,那孩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露出来的手腕青紫交加
,惊恐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瞪着皇上,看看三郎和赵公公,昏过去了。
穿着女装,却是男孩子。
他们心知肚明,这孩子可能是襄国公养的…娈童。
襄国公的癖好很差,常常有少年少女的尸体悄悄的从后门抬出来。但此刻皇上登
基才三年,跟先帝在时就权势滔天的襄国公无法抗衡。京城百姓畏之如虎,听闻
襄国公仪仗将至,则藏儿女入室抖衣而颤。
赵公公张了张嘴,「皇上,这是襄国公府。」
是啊,这个所谓的舅舅他还惹不起。他该放下,装作没看到。
但那孩子紧紧的攒着他的袖子。
皇上把那十来岁的孩子抱起来,「朕病酒难支,摆驾回宫。」
说也没说一声,就直接翻墙走人。只剩下飞不走的赵公公,垮着脸回去跟襄国公
告辞,把浩浩荡荡的天子杖仪摆回去。
襄国公来闹过几次,皇上就敢空口说白话,咬死没见过。来找冯知事郎麻烦,却
只是挨了无数鄙夷的冷脸,这个看似文弱的美貌文臣却有一身硬功夫,明里暗里
都讨不了好。
真要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了个娈童杀朝廷大臣,还是皇帝近臣,风险太大,
此时也还不能撕破脸。襄国公这才忍下来。
结果皇上把那个孩子藏在御书房养伤。
这个只让皇上碰的孩子,全身鞭伤交错,连风流无忌男女的皇上都变色了。这是
怎样的虐待啊…
他只是大张着美丽而无神的眼睛,僵硬的让皇上替他清理难言的伤口和涂药,宁
愿痛死也不给别人摸一下。
不说话,也不笑。像是认定了皇上,像是惊吓过度的野猫,躲在后面,紧紧攒着
皇上的袖子。
四处打听他的身世,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是官宦子弟…京城守家的庶子,名唤杨
芝,据说病亡一年了。
「原来你叫杨芝啊。」皇上笑眯眯的跟他说。
「…我不叫杨芝。」养伤快一个月的孩子终于开口了。到这个时候,他才勉强适
应了三郎和赵公公。
皇上哑然,和蔼的说,「带你回家找爹娘好不?」
他抬头,美丽的眼睛溢满仇恨,「我没有爹,也没有娘。」
皇上耐性的问了很久,得到一个冰冷的事实。之所以守门将会突然升京城守,是
因为他把自己的庶子送给了襄国公。
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让他先留下。皇上很没有取名字的天分,还是三郎帮他取
了个「子系」这样的名字。
子系在御书房养了三个多月的伤,那是三郎认识皇上之后,皇上笑得最多最开怀
的时候。只要皇上回到御书房,子系会扬起一个非常安心快乐的笑,迎接皇上,
跟赵公公学着怎么磨墨倒茶,跟前跟后的,习惯性的攒着皇上的袖子。
即使是深觉只欠一死的三郎,都觉得子系养伤的这段时间,是御书房最温暖的时
候…虽然已是深冬。
要把他送走,不只是皇上难过,连赵公公和三郎都有点黯然。
但是他却歇斯底里的抓着皇上的衣袖大哭,说什么也不肯走。皇上伤心,「我又
不能把你一辈子关在御书房。好好好,别哭了,你想去哪?除了御书房以外。你
想去哪就送你去哪,我会派人照顾你。」
「我想待在你身边。」子系扑在他怀里,「我愿意净身入宫!」
皇上发脾气了,厉声,「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净不净身?你知道净身是
什么意思?!」
「我知道。」子系眼神兴奋到有点疯狂,「我偷看过赵公公…我自己来也可以。
」
要不是阻止得快,他真的差点把自己给宫了。
皇上拿他毫无办法,就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或许其他人不了解他的疯狂和执念,
但皇上和三郎这种内心有深刻伤口的人却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