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字吧?」他指了指院口的石碑,「无诏入御书房立斩。」他笑得更冷,「朕
也想人后教妻,可惜梓童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抓起大太监犹然眼睛大睁的首级,扔给看守院口的暗卫,「吊在院口示众,尸
体扔出去喂狗。你们真太不像样了!胆敢在此呼喝喧哗,任凭是谁,都该一刀斩
了!之后自去领三十军棍!」
转头又骂三郎,「看你夙昔硬骨,今日却忒没气性!堂堂朝廷重臣,竟让个后宫
妇人屈辱!还不回去反省!」
三郎冷漠的躬身行礼,转身就走了。
其实他明白,皇上骂他是维护他。他也明白,皇后硬闯御书房是一种试探--后
宫唯有她有皇子,占尽了嫡长。她不满足于统领后宫,想要更多权势。
他都明白。
但他还是觉得被深深的羞辱了。尤其是这一天,特别重要的一天。原本他那么欢
喜,百忙中硬挤出这下午的休假,计画得完美无瑕,却被羞辱得支离破碎。
怒火中烧,许多过往阴暗痛苦的回 ??忆如湖底淤泥扬起,第一次他甩掉身后的随从
,快马加鞭的回了留园。
原本笑着迎上来的芷荇转惊愕,「…这是怎么了?」
三郎扭头不愿让她碰,忿忿的回房。
芷荇追进去,本来还很有耐性的温柔询问,三郎却只顾生闷气,理也不理,芷荇
终于也被惹毛了,「好哇!如今官威重了,脾气见长啊!不说话谁知道?吭声啊
!是不是那个狗皇帝挥了狗爪子?」
三郎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发这场脾气真是既任性也没道理。「…我拦了皇后不
给进御书房。」
「皇后是吧。」芷荇摘了墙上悬着一把短剑,「我这就去宰了她。」说着就往外
走。
…荇儿可是说一不二的主!
三郎大惊的拽住她,「别闹!」
「谁闹了?」芷荇杀气冲天的掰开他的手。
他赶紧抱住芷荇,「我闹,是我闹了!」
芷荇挣扎,「你不闹,我闹心!我的男人是谁都能随便递爪子的?我还以为只有
慕容家一窝子狗贼,哪知道娶的媳妇儿更是狐假虎威的破烂货!早早了帐了,省
得祸害完我男人又祸害了苍生百姓!」
三郎苦笑着又哄又劝,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反而慢慢平息。只是喉头哽着,其实,
他受过的委屈和痛苦比这巴掌更多更深沉。
他不敢细想为什么会对着芷荇无理取闹。或许是因为,也只有她会焦急,会心疼
发火,会冲动的想去为他出口气。
「是我不该,我不该。」他低头了,「我不该对妳乱撒气,我不对。」
芷荇静了下来。其实吧,她是耍了点心机。用膝盖想也知道她不可能去宰了皇后
…但三郎难得发火,但这火却是委屈的。他们这种强硬一辈子的人,不是真的坚
强,而是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护着宠着。
别人可以不知道,她怎么能够不明白。
「…就容她多活几年。我先拿药给你擦擦吧。」她低声。
三郎不太放心的松手,她拿了个白瓷瓶儿,挑了药膏,细细的抹,火辣辣的疼缓
和了,凉丝丝的。
「下午,你要带我去哪?」芷荇柔声问。
沉默了一会儿,「本来想带妳去看斗鸡,蹴踘。」三郎无奈的笑了笑,「听起来
…很没出息对吧?但那是我…曾经非常快乐的少年时光。」
以前不敢回想,越想越痛,越想越窒息。曾经有多美好,之后就完全是地狱。
现在却觉得可以回想了,甚至希望荇儿认识的是那个欢快笑声不断的他,而不是
这样…伤痕累累、阴晴不定的自己。
芷荇困惑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特特的要在这一天…灵光一闪,啊。
今天是腊月初一。他们去年的这一天,成亲了。
难怪他这么失控、这么生气。他计画这一天…很久了吧?结果现在带着个巴掌印
。
「…咱们去吧?」芷荇掂脚亲了亲他,「我还没看过斗鸡呢。」她笑得有些狡黠
,「顺便还可以让皇后添添堵。太后都没那么威风呢,敢让人掌掴朝廷大臣。」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三郎笑了起来。「斗鸡的门道很多,我们去瞧瞧,细细说给
妳听。」
深院月之四十四
于是,这对小夫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三 ??郎泰然自若的带着那个鲜明的巴掌印,
去了城南的墟市--京城最高档的斗鸡场就在这。
只能说,人正真好。挨了这么重的一巴掌,浮起红痕了,却似雪落飘零红梅,不
见狼狈,反而有种哀戚的楚楚感。偏偏三郎神情淡漠,只有对着芷荇时,才如春
雪初融似的温笑。
站在肌雪颜花的冯知事郎身边,面嫩清秀的冯夫人应该被压得毫无颜色才对。怪
就怪在这儿,论五官轮廓,冯夫人真的拍马不及冯知事郎。但她清秀得有些平淡
的面容,像是画的笔骨,真正填上的却是鲜嫩娇柔的颜色和气韵,正是芙蓉极盛
时,一丽一妍,相得益彰,真真让人目不转睛。
所以那个巴掌印特别鲜明。
讲真的,宁愿摸老虎屁股也别惹这对心眼儿太多的小夫妻。事后皇后追悔莫及,
却悔之晚矣。
出门之前,芷荇把吉祥叫来交代两句,全留园锁门放大假,冯家仆倾巢而出。荇
儿都愿为他出气了,三郎当然以妻为尊,也让吴银去把雀儿卫的头头喊来面授机
宜,心安理得并且公器私用得非常理直气壮。
三郎和芷荇只负责散心和亮巴掌印。流言之快之速,令人难以想像。从一开始的
「皇后跋扈令人掌掴冯知事郎」,扭曲了几百手以后,变成「皇后强迫未遂,怒
甩了冯知事郎耳光」。
当然,最后的版本更八卦更戏剧化更狗血。想想啊,皇帝宠爱冯知事郎历久弥新
,连冯知事郎成亲后依旧荣宠不衰。当中被陷害坐了几个月的牢,还被逐出族谱
…冯夫人的大哭丧,准备同生共死,大伙儿印象还深刻着呢!
根据最新情报,皇帝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人家皇帝还是护着的。冯夫人不用
说了,两口棺材都备下了,大哭丧轰动一时,说书段子到现在还是热门着呢。
这皇后还真是…听说为了见冯知事郎,硬闯御书房呢!啧啧…
在流言传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耸动的时候,三郎和芷荇携手逛斗鸡场,缴了两
个钱当作没白看,结果还赢了十文钱,两个人都笑了。
原本三郎还怕芷荇看那血花四溢的场景会害怕,没想到她噗嗤一声。
「…我总觉得女人会怕血是件奇怪的事情。」芷荇含蓄的说。
「怎么说?」三郎觉得女子娇脆,看到血哪有不害怕的?
芷荇在三郎耳边轻语,「一个月要流七天的血,若看血就晕,一个月可要昏倒好
几天啦。」
三郎脸都红了,瞋怪的拍了她两下掌心。「傻大胆,什么话都敢说。」拉了她去
看笼子里的斗鸡,没想到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趾藏刃、翅涂芥,怎么样的鸡斗性
强,根性好,要怎么喂怎么调教,有鼻子有眼的。
「年纪小小就来赌斗鸡?」芷荇偏头看他。
三郎低头轻笑,「…小时候我最小气,输个几文就一整天不开心。后来就很不喜
欢赌,赢了高兴只有一会儿,输了却要生气一整天。那时候只喜欢养,别人觉得
不好想淘汰的,被我养得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我就很开心。」
「其实我最想养鹰,可家里不准。没办法,只好养几只斗鸡过过瘾。」
后来又拉她去看蹴踘,一时技痒,三郎也下去小试身手。看得出来已经生疏,但
丽人如玉,眉眼含春,还是获得满堂彩。最后斗鸡赚的那十文钱添了点,买了个
彩踘回去,三郎笑着说要教她。
像是少年无忧无虑的冯三郎,穿过了时间长流,带点羞涩朗笑的,牵住她的手。
今年节气迟,腊月还是蒙蒙细雪而已,三郎打伞遮着他俩。靠得近了,谁也没被
雪打寒。
食罢浴后,三郎坚持她在床上坐好不动,掏出一块红盖头帮芷荇蒙上,眼前只有
一片大红。
「那时…我只用手掀了红盖头。」三郎的声音有点歉意,拿着秤杆将红盖头挑起
,芷荇抬头看他,他也温柔的回望。
对的。红盖头要用秤杆挑起才对。表示新郎对新娘称心如意。
「…这种事,还有后补的啊?」芷荇觉得鼻酸,强笑着低头。
三郎抱着她,久久无言。一年了。觉得好短,短得像是昨天才发生。又好像很长
,长得已经如此一辈子。
「我给妳交代。」三郎在她耳边轻语,「我这生都交代给妳。」
芷荇终于被三郎弄哭了。
至于这个后补的洞房花烛夜意趣如何,瞧这对小夫妻都如敷胭脂,姿容润泽,大
约可略知一二。
一直兢兢业业、勤勉有加的冯知事郎,头回想装病不早朝。最后是芷荇惦念着他
的药膳,硬下了床,三郎只觉得娘子一离被窝就冷得慌,才无精打采的起床穿衣
,懒懒的用了早饭和药膳,才叹着气离家了。
后来他才觉得没装病真是明智的选择,要不怎么听得到让皇后灰头土脸的大八卦
。这个流言后座力之强,真是始料非及,之后的发展完全逸脱常轨。更因为处置
了几个不肖后族子弟,差点酝酿成了废后风波,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
从头到尾,他都是看起来最无辜的那一个,桩桩件件都牵扯不到他。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如此…流言也如此啊!
三郎顿悟了。
不得不说,这开启了三郎为官的一个新视野,让皇帝非常欣慰,很美的把这归诸
于自己的潜移默化,狼狈为奸时也有个表面正经严肃的掩护和搭档…事实上,应
该是芷荇的启蒙,但是皇帝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承认。
只是这对诸相百官乃至于太后皇后等后宫妃嫔,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Jun 06 2013
深院月之四十五
自从三郎开了这个「新视野」之后,废后风波虽去,却余波荡漾很久。原本想坐
收渔翁之利的太后和皇贵妃,却莫名被娘家子姪牵累,被皇帝理直气壮的劝戒和
训斥了几次,不得不把尾巴夹紧了,低调做人。
芷荇却渐渐的有些不安。
当然,三郎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温柔依恋,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可怜兮兮。但她毕竟
灵慧,虽然三郎鲜少对她提及外事,终究自己能看出点端倪。
原以为,他那样冷心冷面,不过是在冯家多年冤屈心结难解,既然这样光明正大
的出了冯家,那块心病也该缓了…哪怕是病去如抽丝,也能慢慢的暖和过来。
但冷眼看去,却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会成为「孤臣」,并不是忠君,而是皇帝拉过他一把,他厚待赵公公,是因为
赵公公待他如子姪。与暗卫们还有点交情,只因为这些人能力保皇帝。
到今天,他对家仆还过得去,不过是因为芷荇看重罢了。能容得吉祥如意在眼前
端饭送茶,也是瞧在芷荇的面子上才和颜悦色,但是在跟前多留一刻他都不乐意
。
说白了,他就是个「孤人」。有的人残虐,不把人当人的凌辱,到底还是意识到
对方是人,饱含着恶意看人痛不欲生。
但三郎却更严重一点儿,除了少少的几个摆在心里的人,其他人于他而言,与物
无异。就像是他不会没事去砸茶碗,没惹到他时,他也视若无睹。但惹过了他的
界限,伤了他的人,只要逮着机会,他会耐性长远、不死不休的快意恩仇。
即使收拾过了,芷荇偶尔会在他的衣服里嗅到很淡微的血腥味。
斟酌复斟酌,芷荇还是凝重的跟三郎讲,「侠以武犯禁。」
药膳喝了一半,三郎却觉得喉头噎着,再也吃不下什么。荇儿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却是善巧,再恨也不忍夺人性命。
他不同。对自己父母兄弟恨之入骨却无可作为,对其他人更冷血无情。什么礼教
理法,也不过是不得不撑着糊弄世人的玩意儿。
但他实在不希望荇儿知道他阴暗的这一面。
「…那一位,无人可派。」他躲着芷性的目光,「雀儿卫手太重,只能让我去看
着。」
「避重就轻。」芷荇撇撇嘴,很不留情的戳破他,「我知道你不把礼与理看在眼
里,只是表面粉饰着。但这两样东西,是双面刃。留着伤自己当然是傻瓜,但用
得好,杀人不见血,还没人说你不是,这才是高明的做法。」
看三郎惊愕的看她,芷荇噗嗤一声,「你当我是好人?我不是。」她接过药膳,
一调羹一调羹的慢慢喂三郎,「于我而言,杀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再高明的
手法也总会露出点首尾,简直是授人于柄。将来我们会有子女,我若把后宅搞得
腥风血雨,我怎么问心无愧的教养孩子?」
三郎整晚没讲话,神情很是郁郁。芷荇也没再多言,只是在灯下缝着围脖。近年
了,三郎却还是每天冒着大雪外出,虽有披风,也挡不住雪往脖子里飘,有了这
个也少受点寒。
等到睡下,三郎迟疑着从背后抱住芷荇,「…妳怎么知道,我把不礼法看在眼底
?」
芷荇轻叹一声,「莫怪皇后不待见你。她这耳光大概积怨已久…你怎么就把个那
么漂亮的少年荐给皇帝?即使有远因近果,可是…」
腊月中,三郎带了个面目黝黑的少年回来,洗过脸以后让她大吃一惊。她以为三
郎已经是人中龙凤,绝无仅有的美郎君,谁知道天外有天。这少年过年才十七,
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含媚,双眉娥长,肌肤宛如暖玉捏就,从雪肤中透出一分
天生的粉桃晕,唇不点自朱,端地是仙人风姿。偏偏目光锋利带煞,凌厉异常,
这才让那过分的美貌添了十足的英气。
虽然只待几天就走了,三郎也跟她提了这个名为「子系」的少年与皇帝的因缘牵
绊。看似有理,但也因此惹动了她的疑虑。
「…反正皇后一直看不起皇上。」三郎的声音转冷,「他那人…已经苦得出胆汁
了。让他高兴几年,有什么不对?」
原来皇后出身于世门陈家,论门第与第一世家慕容府相仿佛。论规矩教养,那更
是比慕容府严格十倍。陈皇后自幼聪慧,端庄美貌,又是嫡长女,更是苦心教养
。原本最有机会问鼎帝位的四皇子只纳侧妃却迟迟不立正妃,就是等待陈家姑娘
及笄。
虽说年纪相差了七八岁,倒也算得上有点迟的青梅竹马。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