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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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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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也没昏了头。

「这话说得多戳心呢。」芷荇微露忧伤,却脸色一沈,骂着吉祥如意,「使不动
么?杵在这儿做啥?平日里就是太惯妳们,让你们跟我你呀我的起来,上下尊卑
都颠倒了!」

如意性子憨直些,眼眶一红,就想说她可是规矩的,却被吉祥狠踩了一脚,委委
屈屈的同着一起福礼,自去找人锁房子了。

…怎么事情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徐嬷嬷看着两个丫头疾步如飞,不禁大急。这些
年明坑暗拿,着实让她攒了一些来路不是那么清楚的东西。看三爷活似个死人,
又不言语,越发大胆了。原本她想这三奶奶小门小户的,看着面嫩温柔,讲话都
婉转绵和,揪点小错,略吓吓就能把这院子再管回来…

却没想到,这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不吭不哼就朝人脖子刨下去。

「三奶奶,」她扑通一声跪在雪地,砰砰的磕头,「老奴也是一片护主心切呀,
咱们三爷的性子奶奶也是知道的,总有这个那个不好说的小毛病儿,传出去可不
好听…是老奴一时急了,三奶奶您高抬贵手,三爷就是老奴的命,出娘胎就是老
奴在服侍的…」

她还以为冯家这等世家能有什么超凡入圣的手段呢…结果还不是一般般。讲旧情
、诉委屈,顺便还暗暗威胁一番。

可惜这老货算岔了。冯三郎的名声已经到谷底,到这把年纪得靠皇上指婚才有娘
子了。家里搁着棺材算什么事儿?只是打算得早些…哪门哪户的老太太老太爷不
郑重其事找好棺材板儿,年年上漆哩?

结果徐嬷嬷这事儿,却算了个虎头蛇尾。

大管家奉了婆婆的命,天寒地冻的满头汗小跑着来,亲自带人把徐嬷嬷绑了,又
从屋里抄出些金银珠宝,按家规,就要打死。

「这可不好,大管家。」芷荇笑吟吟的制止,「好歹徐嬷嬷是三爷的奶娘,这些
财货指不定是三爷赏的。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打死了…我跟三爷怎么交代?徐嬷嬷
识字不多,这帐我也对不上来…过去也罢了。以后我自会登录成册,一丝不苟…
劳烦你这趟,我也去跟婆母道乏,让她老人家多有操心了。」

结果是,徐嬷嬷拿到点金钗头面,一个包袱,让她回家「荣养」了。剩下的送给
婆母,也被退回来,既然过了明道儿,她也就安然收下。

这也不过就是天明到黑的事儿,解决得这样明快迅速。

但冯家上下倒是因此一惊,更不要提修身苑满院奴仆夹紧了尾巴,心里忐忑个不
行。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知道?也就徐嬷嬷那老货敢撩,谁知道看着是只小猫儿,
一把撩下去才知道是虎须。

但她打人了?没。杀个人立威?没。条条是道理,句句是规矩。摆明道儿就是「
过往不究」,但往后…恐怕砸个碟子都有事儿!

是三把火没错,但别人是炮燎子的武火,将来说不定还有个底子能掀。但他们这
位看起来温柔面嫩的三奶奶,却是明明堂堂的文火,让人连点错都揪不出。

可别说,这文火炖人才是说不出的难受…还不得不入锅。瞅瞅,作威作福那么多
年的徐嬷嬷,一下子就被掀下马了,灰溜溜的回家「荣养」。谁能奶过三爷还是
太太亲赏的人?别自讨没趣了。


此时芷荇主仆三人却在小厨房。今日这事儿,也让芷荇明白了婆母的态度。她对
三郎,莫名的又恨又怕,只求远远的别看到他,连想起都最好别想起,包括她这
个儿媳。

芷荇说什么都无所谓,婆母只想赶紧打发她。所以她趁此要了自开灶,婆母也允
了。

所以她难得的拿了大厨房送过来的份例,洗手作羹汤。

要说厨艺,吉祥如意这两丫头,只会烧火,再多就是个鸡蛋羹,没了。

这时候吉祥还在嘀嘀咕咕的骂如意,惹得她眼眶都红了。

「莫骂她了。」芷荇闲然,「让她傻去,当个饵才好。咱们太铁桶,人家都不知
道怎么下手,凡事太全总是不好的。」

「姑娘!」如意不服气了,「奴婢哪里傻?只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没救了真没救了。」吉祥低头挑菜,「姑娘说得是。只是也不能让姑娘日日做
饭…这厨娘还是得雇个。」

「如意家二嫂不是没事做?让她来吧。」

如意愣了一下。她家二嫂是个可怜的,天生哑巴,二哥破烂不成材,却也嫌他二
嫂嫌得不行。可以她这软心肠的小姑娘也想叫来,但这天哑…连许家都饱受欺负
,最后也是被赶了出去。

「可我嫂子…不会说话。」如意讷讷的说。

「我是让她来煮饭,又不是让她来说话的。」芷荇淡淡的。

如意又红了眼圈,深深蹲礼,「谢姑娘赏。」

吉祥倒是有几分同情的看着如意。这傻丫头,一向就是个怜弱的,跟她家二嫂感
情最好。姑娘这招高得可怕,一下子买了两个傻子的忠心耿耿。

看芷荇笑笑的看她,吉祥不禁大汗。好在她虽然有些鬼精灵,还知道要抱谁的大
腿才正确。这世道,眼前的高枝头,谁知道明日会不会楼塌了。四姑娘就是个稳
的,什么大富大贵,跟她们这种卖死契的丫头有个鸟关系。

图个平平安安的大树蹲着才是正理。


这丫头一肚子鬼。芷荇暗笑。品了品汤调味。但她独独点了吉祥如意,也是有她
的道理。一个聪明得太明白,一个憨得太心实,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这戏才
唱得起来唱得热闹…

万一非唱戏不可的话。

这可不,今天唱了这一出,三郎才进门,就有人赶着来报信,一脸讨好。

「今日妳们辛苦点儿,」芷荇吩咐,「明儿个等如意嫂子来,拨几个丫头给她打
下手,先委屈妳俩充个烧火丫头吧。」

她一笑而出,快手快脚的换衣服,迎向撑着油桐伞,脸孔冻得有些发青的三郎。
阴沈的天,闪烁的灯笼,穿着七品青衣官袍…

怎么看却像是女扮男装的凄艳女鬼。

这院门…真的不改活死人墓吗?她实在觉得那个修身苑完全不适合啊。



深院月 之六




冷冰冰的眼珠还是黯淡没有生气,淡淡的笑却只是礼貌。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
近的气息,莫怪吉祥说如意头回见到姑爷,回去发了一晚恶梦。

看到她迎上来,他也就顿了下。自把伞收了递给旁边的嬷嬷,只是默默的跟进暖
阁,然后像个木人儿坐在炕上。给他怀炉就抱着,给他换鞋换袜就顺着,帮他用
热水擦暖脸,他就闭上眼。

看他手脚都冻青了,男人在外面也是不容易的。

虽然不太合规矩,但也不想让他稍坐暖了又冻着,芷荇询问他,「三爷,冷得紧
…在炕上用饭可好?」

三郎用那让人发毛的幽黑眼珠看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吉祥如意把饭菜摆上来就退出去了。这么几天她们都明白,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
漂亮姑爷,是个孤僻的,讨厌有人在跟前。不识好歹的,都会让他冷冰冰的瞅着
,盯到你跪地求饶,回去不发恶梦病个一场都不可得。

怎么姑娘就有办法对着这么恐怖的姑爷一脸温笑,泰然自若呢?


其实芷荇一开始也没这么淡定,只是处久了,就觉得看起来寒些,不爱讲话罢了
。婚假七天,三郎给足了她面子,都待在她房里。别说冯家透着古怪,但凡一个
女人直不直得起腰,还是看男人给不给撑腰。

明明不喜欢,但三郎还是让她免了沈塘,更意外的给她撑腰。投桃报李,谁待她
好了,她就待人好。至于将来的不好,将来再说。

现在三郎待她不错,她就乐意尽个娘子的责任。

吃了几口,三郎意外的有点表情,「这不是大厨房的饭菜。」

芷荇笑笑,「妾身厨艺不精,胜在暖口,三爷且进些,明日有了厨娘…」

三郎点点头,却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饭,小半锅汤。

食毕撤下,她跟三郎提了今天撵了徐嬷嬷的事情,他也不说话,只是用冷冰冰的
眼珠专注的看芷荇。

「院子妳作主。」说了半天,就得他一句话。

「那…棺材呢?」

三郎将眼神挪开,「就搁着。」

等了一会儿,三郎再没话了,只盯着虚空发呆,像是一缕幽魂。

芷荇也取过针线篮,继续做女红。

其实当官随身的零碎很多,荷包帕子穗子有的没的一堆。结果她收着,针线虽好
,几乎都是陈旧的。三郎看起来万事不关心,事实上却很挑剔。公中不是没有发
下份例,看似光鲜其实粗糙,他也就一直使着陈旧的绣品。

没打理他的衣服不晓得,真混得比寻常光棍不如。连单衣都有绽缝脱线的,官袍
袖子都毛边了,也没人给他缝补。

冷不防的,三郎突然开口,「我想死。」

突然狂风呼号,烛火还猛然晃了晃,三郎漂亮而死寂的面孔照得恍恍惚惚。芷荇
背脊一阵发凉。

这未免太应景。

按了按狂跳得太猛的胸口,她强自镇定下来,低头有点心痛,刚她戳到手指了,
缝补好的单衣染了一点血迹,白费了工,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啊这…

「谁不会死呢?早或晚而已。」她没好气的回,下炕去补救了。

待她走了,三郎默默的捡着她针线篮的东西看。都是做给我的?为什么?她到底
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都无所谓。

他如往常一样沈浸在书里,将自己带得远远的,远远的。直到芷荇把他唤醒,默
默的去洗漱,默默的面墙侧躺,但他是那么浅眠,一点风声就把他惊醒。

睡不暖。

娘子的睡相一直都很好,平躺稳睡,双手交握在胸,连翻身都很少。后背挨着她
的手臂,就觉得暖多了,可以放心睡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睡下去就好了。再也不要醒过来。




深院月 之七




当了那么多年的家,芷荇习惯早早就醒了。

只是有些无言,生生被挤了一尺,再挤就要到床下了。三郎又抢了她的半个枕头
,后背紧紧贴着她,面着墙蜷成一团。

这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呢?芷荇纠结了。

若论管家,她从能走路就在母亲身边随从理事,之后又扶持着小继母,她也敢说
自己不说顶尖,也是把好手了。武艺也还足以在内宅里防身,医术也勉强,琴棋
书画虽然只能说摸得着边,但女红厨艺是绝对有自信的。

亏就亏在她太忙,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看得呵欠连连,觉得非常无聊,早早扔书。
以至于现在到底是不是讨了夫君厌憎都琢磨不出。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端详着三郎,却觉得有点可怜。大约是睡熟了,那种鬼气森
森也就没了。大约是怕冷,大半个脸埋在棉被里,只有一把青丝拖在枕外。

她心底叹口气,小心的掖紧了被,摸摸露在被外的额头还是暖的,她才安心穿衣
出门细声吩咐热水。

芷荇不知道的是,她一起身,浅眠的三郎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默默的容她掖
被,默默的容她摸额头。然后又默默的,拥被坐起。

把匆匆漱洗,草草挽起头发的芷荇吓得差点跳起来,一点声响也没有。任何人看
到在昏暗未明的隆冬清晨,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只着白单衣的丽人,不受惊吓者几
希也。

但他就这么坐着,也不讲话,也不动。

现在是…怎样?但是这冻破皮的天,穿得这么单薄也不是个事呀!是不是还困着
,但想去解决三急之类的?芷荇想了想,拿了外裳想给他披上,他却自动自发的
穿了袖子…然后又不动了。

芷荇的眼角微微抽了抽,平静的一件件服侍三爷穿上,连鞋袜都是她给穿的,过
程三郎一个字都没吭。

芷荇内心都泪流了。三爷唷,您吭声会死吗?以前您不都自给自足,起来就自己
穿衣穿鞋?说您冷得不想动,直说就行了。娘子服侍夫君天经地义,您也不至于
一大清早吓人兼考验智商吧?

等芷荇服侍他漱洗、梳发绾髻,穿好官服,他才说了两个字:「饿了。」

…这是考验对吧?对吧对吧?她这么早起床就是想去做个早饭…如意嫂子还没来
啊!结果耽搁时间在屋里当三爷的丫环,现在喊饿,我怎么来得及…

但她哪是容易难倒的。

只是吉祥如意瞪大了眼睛,只是不敢出声。虽说天寒地冻,隔夜饭也不会馊了,
但姑娘怎么就拿隔夜饭直接熬起粥来…这还不算,昨晚的剩菜就挑挑拣拣入粥了


奇怪的是,怎么会这么香,香得她们俩连连咽口水。

盛起一锅,芷荇心底发愁。怎么还有剩,这不能让人看破手脚啊…看两个丫头在
旁,她小声的说,「剩下的…妳们赶紧处理了。」

她的意思是赶紧倒馊水桶,让人抓到她给三郎吃剩菜剩饭,不知道又要有什么话
儿。这两个丫头倒是很故意的误解,全处理到自己的胃里,对她们家姑娘的手艺
又有了深不可测的敬意。

连向来挑剔的三郎都吃了两碗才停手。他深思的看着缓缓喝粥的娘子,越发不解


之前他对饮食都很寡淡,什么珍馐到他口中只是为了维生。可娘子给他做的饭菜
,他却觉得有滋有味。

皇上怎么给他挑亲事的,他很明白,甚至在场观看。就是把京城里五品官以下适
龄的官家小姐作签,胡乱摔两下签筒,摔得最远的那家就是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没有他不乐意的余地。再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执着
的。至于嫁进来的新妇…不乐意是必然的。远着些就罢了,也别坏了人家清白。

皇上就是兴头上,没多久就忘了。到时候新妇想改嫁什么的,皇上搞不好还想不
起来谁是谁。

但他不懂这个小娘子。连滴眼泪都没掉,还敢跟他讲不想沈塘。本来以为她是有
什么苦衷…一时怜悯,想帮着遮掩,结果还是落了红,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明明冷着她,她又事事为他打算,衣食住行无不熨贴,这又是为什么?

原本以为她这样讨好是为了家里父兄求官求爵,可皇上却当个大笑话跟他讲,这
姑娘是个烈性的,未出嫁就伙同舅家和父亲闹翻,要他回门的时候皮绷紧点。

烈性?

他上下打量芷荇,让她鸡皮疙瘩一颗颗冒出来。还真看不出来…也就论泰山之重
时,隐隐露出一点血性吧。

可惜了。嫁给他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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