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性?
他上下打量芷荇,让她鸡皮疙瘩一颗颗冒出来。还真看不出来…也就论泰山之重
时,隐隐露出一点血性吧。
可惜了。嫁给他这么一个人。
若是嫁给别人,该是多宜室宜家的妻母。
总比嫁给他这个只欠一死的人好多了。
看她掂着脚帮着上披风,还想送他出门…三郎还是拦了。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身
量还没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高,风霜雨露的,哪里受得起。
看三郎走远,芷荇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泪流满面。三爷啊,您有话就说啊!不要
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珠子瞪着人看…看得我胃里的粥都结块了,忒不消化啊!
三爷到底是不是讨厌我呢?芷荇陷入了很深的纠结和反省中。
深院月 之八
若不论那些迟疑和纠结,其实芷荇不觉得自己嫁得差。
虽然冯家透着古怪,但有婆母好似没婆母,也少了妯娌间的压轧,反而轻松简单
了。夫君虽然寡言又有点儿惊悚,但相较她老爹的喋喋不休和贪婪好色,她也觉
得这样的夫君起码是安静得体,很顾念她的面子,整个院子问也不问就交给她。
同样是好皮相,老爹看起来就是酒色过度的猥琐,她夫君起码是漂亮的活死人。
猥琐和活死人,活死人胜出。
她也实在看不出来,冯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活死人墓…对不住,修身苑虽然是
冯家大宅最偏远的院子,却也是仅次于正房慈禧堂的大。
据说是冯家太祖爷爷年老时静修处…怎么会让个么子占了这个院子。
真要不看重嘛…偏远小院尽有,怎么轮得到三郎。要说看重嘛…冯家上下敬而远
之兼厌恶之情,她这嫁过来不到一个月的新妇都感觉得到,她院子里的奴仆死气
活样的,有机会就想走人。
让她纳闷的是,冯家是京城大族,祠堂祭田就在城郊,族人无数。老太太和老太
爷过世后已经分家,长房的确得了祖屋…但居然不是冯家族长。
这太怪异了。她的公爹早已致仕,好歹是二品大员告老的吧?嫡长房家长却没成
为族长,反而是二房袭了,一整个莫名其妙。
但新妇入门问东问西,太显轻浮。所以她按耐住内心的疑问,心平气和的整理嫁
妆打理家务。
光凭她那活死人似的夫君没用通房和妾室塞满院子给她添加管理上的麻烦,她就
很愿意待这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夫君好一点。
想想懂事以来都身处兵荒马乱中,出嫁能安闲一天算一天。
这么个院子,打理起来也不够她根手指头一办,所以她闲得能够在静室拾起武艺
,和天哑厨娘蕙嫂子琢磨点吃喝,与吉祥如意一起商量着裁剪三郎的四季衣裳,
日子倒是平生难得的安逸。
只是年越发近了,三郎还是天天上朝。大燕朝规矩腊月二十二封关过年了,他还
是天天往宫里去。
她问过一次,三郎照例沉默半晌,才说,「皇上勤于政事。」
…她倒是听说过许多皇帝的荒唐事,却没听说过什么勤于政事。奇怪有这么个斗
鸡走马的皇帝,大燕朝居然稳如泰山…只能说皇室列祖列宗真是有保佑。
这日,婆母唤她身边人去传话,她派了吉祥去,结果回来这个鬼灵精居然死死咬
着下唇,难得不淡定的回来,看着芷荇欲言又止。
太不对劲儿了。
「咱们打扫三爷的升官房去。」芷荇淡淡的说,带着吉祥如意往搁着棺材房的屋
子走。
这儿人人嫌晦气,不怕人听墙角。
这时候吉祥眼圈一红,「姑娘…太太要您在家主持祭祖。」
…这没头没脑的算啥呀?若说老家在千山万水之外,在家祭祖无可厚非。但祠堂
就在城郊,搭个马车两刻钟就到了。她打听过规矩,祭祖是在祠堂祭的,而且她
刚过门,也该趁机敬告冯家祖宗,将她列族谱才对。
再说,祭祖这般大事,怎么会落到她这么儿媳妇头上?
「别拐弯儿,妳知道姑娘我最恨猜谜。」芷荇皱眉,「说重点!」
还别说,一听她就蒙了。表面上是主持祭祖,事实上是要她除夕夜就跟三郎一起
跪着守夜到初一。
「打听到什么?」她会派吉祥去,就是她鬼灵精怪,总能用最安全的方法打听到
最完整的消息。
吉祥硬着头皮,推门推窗左右看看,才把门窗都关好,凑着她们姑娘小声道,「
…我是偷听到二奶奶发脾气说的,说咱们三爷十二岁时放火烧了祠堂…还把自己
的丫头关在里头一起烧死了…结果累了整个长房…」非常利落的摀住如意的嘴,
省得她尖叫出声。
芷荇的脸孔也白了。
烧祠堂,这可是十恶不赦到极点的行为。于国就是谋反,于家被打死官府也不究
的,可谓大逆。
当中还牵涉到一个丫环…总让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但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二奶奶嚷了这话,然后呢?」芷荇拧了抹布,擦拭着棺材问。
这下吉祥真服了。她听到的时候慌张得不得了,虽是个小丫头,但毕竟出身在闹
腾腾的官家。许老爷是个嘴上没带把门的,在家里老扯着嗓子喊,不想听也听烂
了。
连文字稍微出格都会被参到丢官,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不被参到丢脑袋?姑娘
居然能这么平心静气的问。
「我听到巴掌声,二爷骂骂咧咧的,太太和老爷也喝斥二奶奶。」
芷荇点了点头,继续擦拭棺材。「里头很有猫腻啊。」
如意整个崇拜的看姑娘。咱们这个四姑娘管家多年,说声芷青天也不为过。家里
大大小小的事儿,完全断案如神啊!姑娘说有猫腻,铁定咱们三爷是蒙冤清白的
。
「愣什么?去把灵桌擦擦。」芷荇没好气的拍拍如意的脑袋。
吉祥信心是没那么足,不过也把快跳出来的心摆在胸口。瞧瞧姑娘擦着棺材面不
改色,看着就让人心安。
深思之后,芷荇开口,「除夕妳们就回去过年,吃个团圆饭。吉祥,我记得妳家
四哥在饭馆当小二,如意妳那二哥好像在三教九流混着。冯家的事一定有什么流
言…不拘真伪,都来与我说。蕙嫂子就留与我了…初一晚记得回来,初二我还得
回门。」
这两个丫头一整个兴奋了,没想到还有当神捕的一天啊!就说跟着四姑娘走,日
子绝对是有意思的!
芷荇心里暗叹,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啊。只能将就着使这两个丫头去打探消
息…人才真真难寻。
其实直接问三郎才是最佳解。但想想他那三锥子扎不出一声的活死人样…她还是
决定自力救济了。
深院月 之九
但若把芷荇想成那种背地里暗着来的人就错了。
兵法一道,正奇相辅。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家却不比行军少那一丝半点的艰险。
凡事还是得站在堂堂正正的礼与理,图谋得长久,阴私诡谲只是一时的,而且越
补越大洞,后患无穷。
尽管知道三郎扎不出声,她还是在食毕沐罢,在暖阁时,正色说了听了些什么,
和打算做些什么。
结果三郎只是用幽黑的眼珠定定的看她,然后转到书上,果然一言不发。
反正已经善尽告知义务,她也低头做女红。三郎总是冻得手脚发青的回来,大约
是披风太单薄。在皇帝面前,官服不好违制,但连件暖些的披风都穿不上也太惨
。徐嬷嬷那些「积蓄」倒是让她少有的大手大脚,买了上好的狐皮镶里。
只是三郎衣物琐碎缺得太多,要补全也不是那么容易。
「妳查就是。」冷不防的,三郎突然开口,那声音实在太飘,害她又差点戳了指
头。
…三爷你就不能爽爽快快当面告诉我吗?!为啥要我查?咱连诰命都没挣上呢…
这年头又不兴女青天!
坦白说,她脾气并不是太好,只是被教得很严,也很有自觉太暴躁,时时警惕。
只是现在差点克制不住翻桌的冲动。
上床睡觉的时候,当然情绪不是很好。不过她这个夫君真不能用常理视之,突然
翻身压着她,撑着两肘,幽冷漆黑的眼珠在朦胧幽暗的烛光下,隐隐生辉…莫名
的让人想起鬼火。
而且正常人不会这样直盯着人眼睛看吧?更何况是这样张着眼睛逼过来吻自己娘
子…?
…他跟皇帝的暧昧,果然只是流言而已。照样画葫芦总会的吧?她就不信接吻是
用咬的,这咬咬那咬咬,还得偏头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次倒没过门不入,开始时也没疼得那么厉害…后面就胆寒了。
一曰「蹂躏」,二曰「摧残」,大概就能总结这次被冥婚的感想。
眼泪汪汪之余,她是很想把这个粗鲁不晓事的二愣子踹下床,结果这个看似弱不
经风的七品文官,意外的孔武有力,再次让她悲叹没把武艺精进的严重后果。
终于折腾够了,三郎拉她坐起,猛然一个熊抱,让她闷哼一声。若不是她自己会
医,都会以为自己肋骨断了几根。
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三郎已经松开她,面着墙躺下,又蜷成一团。
…此时她真想学猫挠板,若有个寸许厚的木板,铁被她挠穿。
三爷您能不能开开金口?小的宁愿您坐而言不要起莫名其妙的行啊!!
但她实在太累了,闭目就昏睡过去。迷迷糊糊的,还有人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她
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翻身抱住,果然安分下来,让她安心睡去。
第二天,她全身发疼,精神委靡,三郎却没事人似的一早就把自己打理好,像是
啥事也没发生。相对吃饭,依旧漠然斯文,连出门不让送的台词的一模一样。
吉祥和如意瞠目看着她们家姑娘铁青着脸,光用指头,硬生生把门柱刨下一长条
薄片儿,就是木匠用刨刀也没那么整齐均匀。
「出去散散心,不用跟。」她扔了话,就走出去。
修身苑别的没有,树木甚多。让她挠了个痛快才消气。铁爪功学得这么好有屁用
?她又不能拿这招去挠她夫君的脑袋,挠了也不知道他在想啥!还不如把擒拿手
学好些…偏偏她就学得最平常!
气消了她暗自懊悔,又没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暴躁…瞧瞧她娘亲,半生缠绵病榻还
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铁铮铮的傅氏嫡传。
反观自己…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成气候…历代傅氏的脸都让她给丢了。
她这厢自愧自省,事实上也很难全怪芷荇。在这么个上到老爹姨娘庶姊妹,下到
一票上梁不正下梁歪奴仆的家庭,来个圣人也发疯。
有时候,爆脾气也是被环境激出来的。
只是她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突然爆发。饶是聪明智慧,她依旧还年少,没想到
「越上心越求全」的真理。
直到除夕,她才模模糊糊的有点知觉。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去了祠堂祭祖守岁,慈禧堂空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摆了供,
她和三郎并肩跪着,从亥时末跪到子时终。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显得慈禧堂格外
寂寥。
三郎以前…都是这样跪?一个人跪?
莫名的,芷荇有点心酸。
「子时过了,是年了。」三郎突然开口,然后将她拉起来。
正在打盹的婆子惊醒,瞪大眼睛。这锥子扎不出声音的三爷不都跪到天亮?怎么
自己站起来了?
「三爷…」她出声阻止,可三爷原本就缺乏生气的脸孔,突然阴了,整个空空荡
荡的慈禧堂,也跟着阴了。
婆子腿一软,使劲儿憋住…差点就出丑了。被吓尿了裤子可会被笑一世人的。
三郎一言不发,紧紧牵着芷荇的手,沉默的往前行。
雪停了,却比下雪时更冷。黯淡的只剩一线的月牙儿苍白无力的映着墙外的欢声
笑语。
但三郎的手心很暖,非常暖。让他牵着走,很安心。
她有点儿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躁了。
算了。就算是这么一路让他牵到阴曹地府…也罢。
深院月 之十
初一夜,吉祥如意回来磕头时,三郎漠然的点点头,就出暖阁了。
这两丫头还莫名其妙兼胆颤,没想到真正的惊雷在后面。她们姑娘为啥能用那么
淡定的口吻说了啥也没瞒姑爷。
这不就坐实了她们俩就是那啥嚼舌根的三姑六婆吗?专门人后编派不是的!
两丫头内心泪流满面,压力起码有三座山大。眼前是煞气的姑娘,背后是恐怖的
姑爷,这年头怎么当个丫头都这么难?
「我的性子妳们是知道的,有啥说啥。」芷荇凉凉的抛了话。
那啥…县官不如现管。现管的还是煞气到能刨门柱的姑娘。姑爷对不住您了,有
啥咱们也只能说啥了。
还真没想到,冯家这档事都发生十年了,居然还令人津津乐道记忆犹新。毕竟是
京城望族啊,有点啥就让人嚼舌根,更何况是这么戏剧化的大事儿。
话说从头,当初祠堂就圈在冯家祖传大宅里的。年年族里祭祖守岁,都是族里辈
分高身分足的老爷夫人一起热闹。那天祭祖也跟往常一样,然后就被请到慈禧堂
那进大院开宴守岁。
结果几个爷在祠堂附近的赏雪阁吟诗作对,却看到祠堂亮得不象话,过去瞧瞧。
一看之下,却见三郎正在上锁,发声询问,他却逃了。接着就冒出火苗,祠堂起
火了。
那乱啊,真是别提了。这祠堂是一族的根本啊,列祖列宗的牌位啊!更不要提祠
堂的匾额还是先皇亲笔御赐的。大老爷们不管是老是少,都跟奴仆一起抢水桶灭
火了,可祠堂本来就是木造的,里头香烛油火甚多,勉强救下了御赐匾额,其他
都烧光了,里头还有个尸体…点起花名册查,只少了三郎的丫头。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当下冯大老爷立刻大义灭亲,把三郎绑了来。但他死不
认错,一直到动刑了还是不肯反口。冯大老爷立刻依家规杖一百,堵起嘴来杖到
二十,三郎就昏死过去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峰回路转,冯大老爷的一个冯姨娘冲出来求情,声泪俱下,说老
爷子嗣无多,身为庶母她愿领剩下责罚,只求给夫主嫡儿留下一命。
这冯姨娘是冯家旁系远亲,到底还是冯家人。这仗义倒是让这桩丑闻抹得好看点
儿。真真的受了八十杖,虽然没死,但也打瘫了。也是这姨娘出了头儿,保住了
三郎的命,长房只丢了族长荣衔、破些钱财在京郊重建祠堂,长房有义妇的名声
,还是没让长房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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