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静默着,手指握紧轮椅的扶手。
嘴唇抿出冷冷的线条,她僵硬着站起身,不再去看他那苍白湿透的身影,冷硬地说:“从此,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桥。过去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再见。”
雨已经停了。
夜色深沉。
她伸手去拉泥泞雨地里的行李箱,一只苍白清冷的手却握住了她,那手指冷得令她升起一阵寒意。
“……告诉我……”
声音喑哑清冷,那只手无意识地握紧她。
“……你还爱他吗?……如果……如果他还爱你,你希望回到他的身边吗?……”
“如果我的回答是,对、是的、我爱他、我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挑眉嘲弄地说,“你要怎么样?你会帮助我?会帮我拆散他和森明美?”
漆黑的夜色中。
苍白的手指渐渐地——
渐渐地——
松开她。
“如果我的回答是,没有、不愿意、我对他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你又会如何呢?”眯起眼睛,她冷冷地打量他,“难道你就会心甘情愿地让我利用你了吗?”
轮椅中,越瑄呼吸一窒。
眼底仿佛无法透过气,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背收紧,仿佛有某种颤抖,令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什么定住了,她脑中瞬时空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她盯着他,直直看入他的眼底!
那不是真的。
不。
那怎么可能是真的……
紧紧地盯着他。
她渐渐心惊,屏息,就像走到绝路的人,忽然看到了洞开的山谷,那是如此美好,就像完全不可能的幻想。她以为她已经全盘皆输,必须重头再来,而顷刻间,竟发现自己已入宝山!
“难道……”
她紧紧地,紧紧地凝视着他,迟疑地问:
“你最近一直躲着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对大少旧情难忘?你以为我还喜欢他?你以为我想要跟他在一起?”脑中飞快地闪现出寿宴的那一晚,他问她,是否希望他与森明美结婚,这样她就可以……
就可以和越璨在一起。
是吗?
当时他没说完的,就是这句话?
“……你……还爱他吗?”
仿佛一定要得到答案般,越瑄眼底有固执的火苗,凝视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没有立刻出声,思忖着,半晌才缓慢地回答:
“不爱。”
越瑄久久地望着她,渐渐地,眼底升起某种令她越来越心惊的东西。她整个人呆在了那里。她是一个心狠的人。然而当真正看到他终于彻底地向她展露出他的感情,那样彻底的、纯净的、深邃到甚至带着鲜血的感情,可以任由她操纵、任由她摆布,从此可以任由她伤害和践踏。
她却害怕了。
后退了一步,“啪”,在泥泞的雨地里踩出一朵水花,她慌乱地抓起行李箱,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这里!夜风凉凉地吹过,轮椅中的他没有再试图阻止,只是黯然闭上了眼睛。
拉着行李箱走出去几米之外,茫茫黑夜,叶婴猛然发现,发现自己并无任何地方可去。心一横,她又转过身,瞪着他说:
“你知道我只是利用你,对不对?!”
“……对。”
“你知道我并没有真的喜欢过你,对不对?!”
“……对。”
“……我杀过人,我进过少管所,我被其他的少年犯侵犯过,我腰上曾经有一枚纹身,是被那个少年犯刻上了她的名字。还有,从十三岁起,我的身体就不干净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眼神漆黑地说,“现在这些你全都知道了,还会喜欢我吗?”
越瑄的声音低沉痛楚:
“……会。”
“而且,我讨厌你!”回到他的身前,她俯下身,冰冷地盯着他,“我讨厌你这么干净!我想把你变脏!把你变得像我一样脏!”说着,她狠狠地吻上了他,用力撕咬破他的嘴唇,血的腥气弥漫在两人的口腔中!
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缠绵,她狠狠地瞪着他,冰冷地吻着他,甚至强硬地将舌头挤入他的口中,带着属于黑暗的恶女气息,凶狠翻搅他的舌尖!她在等待他的厌恶!等待他的拒绝!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以前那个温柔的叶婴。现在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的眼睛也始终望着她。
苍白着面容。
却温柔忍耐地任她咬噬深吻,被她弄痛了,就伸出双臂,轻拥住她的后背。他的唇片干净得不可思议,即使染上了带着铁锈味的血腥,也依然清冽得如同高山上的溪水。
用力地深吻着他,她的心底翻涌出火般的热流,越来越烫,无法熄灭,抱紧他,仿佛渴极了的人一般,她拼命地吻着他,吻着他,吻着他,然后用力一扯,抱着他滚进泥泞的雨地中!
顷刻间,两人的身体都裹上了泥巴。
“哈,你脏了!”
在泥泞里翻滚着,看着他一尘不染的衣衫被弄得脏污不堪,看着他苍白清峻的面容染上了一道道污泥,她肆意地大笑,翻身趴在他的身上,双睛亮得惊人地直勾勾盯着他,挑眉道:
“二少,你现在跟我一样脏了。”
被她压着,仰躺在深夜泥泞不堪的雨地里,如同是躺在春日的草地上,越瑄静静地说:
“嗯。”
“这样你也不发怒?”她眯了眯眼睛。
他静静答道:
“嗯。”
她良久地打量着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最后,凝望着那双始终温和静远的眼睛,她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缓缓低下头。凑近他的双目,在他那薄薄透出体温的眼皮那里,如某种仪式般,她一左一右落下两个吻,低声说:
“好,那就让我们在一起吧。”
夜风吹散厚厚的阴云。
露出明亮的星星,一颗一颗,闪闪烁烁。
不远处始终停着那辆黑色宾利。更远处,有一辆银白色的莲花跑车也一直停在那里,却似乎谁也没有发现。
一阵阵夜风吹拂过只剩下枝叶的野蔷薇,叶婴倚在越瑄的手臂上,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懒懒的,即使是凉意深深的黑夜里,也一动也不想动,倦意涌上,渐渐快要睡着了。
“阿婴……”
静静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嗯?”
打个哈欠,她闭着眼睛呢喃。
“……对不起,”低低地咳嗽着,尽力让她靠得更舒适些,越瑄也闭上眼睛,抱歉地哑声说,“我可能要睡一下了……”
说完,他苍白着脸昏厥了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夜,盛开着绯红色野蔷薇的街心花园,少年的他狂野地将她压在花丛下,两人翻滚在雨夜的泥泞中。狂野的喘息,滚烫的肌肤,青涩没有章法,在那一重重接近绽放的极致中,当最后最美的烟花冲上云霄,少年的他低吼着死死抱紧她,一口咬在她雪白的肩上,沁出点点血珠!
四周弥漫起浓浓的白雾……
那两人依旧在泥泞的雨地中翻滚激吻着,他却抽离到了很远很远之外,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无法碰触到她!
浓浓的白雾。
少年的他狂野地挣扎着,死命地大声呼喊,不,她吻错了!那不是他,那个被她亲吻着的不是他!他在这里!那个被她浓烈地深吻着的,不是他!
闪电炸开夜空!
那雨地里,被她深深拥吻着的,却是他的弟弟,是轮椅中那个永远清峻苍白的越瑄……
胸腔急剧地颤动着,猩红色的沙发中,冷汗密布额角,越璨的身体死死僵住,“霍”地睁开眼睛!树影婆娑,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噩梦如此逼真,胸腔急促地喘息着,有种恐惧将他紧紧攫住,越璨呆呆地望着漆黑的窗外,良久无法晃过神来。
“你在这里。”
休息室的房门被推开,看到越璨的身影,森明美松了口气。她在卧室和书房都没能找到他,手机也关机了,没想到他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这几天,因为越瑄和叶婴的事情,谢宅里气氛压抑。当晚越瑄冒着大雨追出去寻找叶婴,结果病重晕倒被送入医院抢救。期间越瑄的病情几度危重,谢老太爷、谢华菱和她都赶去医院。谢华菱怒火冲冲地想要去斥责叶婴,却被谢平的手下拦在病房之外,无法接近叶婴。
越瑄竟对那个女人摆出如此保护之态。
“爷爷和谢夫人在找你。”
在猩红色的沙发中,森明美看到越璨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双眼黑沉沉的,面容有抹近乎病态的苍白。
“璨,你生病了吗?”
森明美怀疑地问,探出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没有。”
闪开她的手,越璨漠然地将视线从窗外转回,看向她问:
“找我什么事?”
“自然是因为叶婴的事情,”森明美勉强笑了笑,慢慢将手指收回来,尽力掩去心中的不安,“瑄的态度似乎很坚决,已经在整理在他名下的另一所住宅,谢平正在陆续地将这里的物品搬过去那边。”
“嗯。”
越璨应了声,脑中又浮现出刚才噩梦中的画面。他闭上眼睛,想起那个暴雨的夜晚,他坐在车中,隔着白茫茫的雨雾所看到的一切。
那是属于他和她的街心花园,属于他和她的绯红野蔷薇,她却在那里去吻越瑄。四肢和身体如同被烈火焚烧过一般,虚弱无力,自那夜起,他也一直在连绵地发烧,她却始终在医院陪着越瑄。
越瑄……
在越瑄亲口说喜欢她的那一刻,他是不相信的,他以为那只是越瑄在耍的另一个花招。直到,在那场瓢泼般的大雨中,看到越瑄用苍白的手为她撑着伞,用那样的眼神凝望着她……
他终于明白——
越瑄没有骗他,越瑄是认真的。
“璨,我越来越觉得,叶婴那个女人的心机太重了!”森明美皱眉,在地毯上踱了几步,“你看,她出车祸的时机这么巧!我刚刚警告她,如果三天内她还不离开谢宅,我就把她入狱的过去公布于众,然后偏偏就在第三天,她竟然出了车祸!
“那算什么车祸,看似状况很严重,却几乎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让自己变得楚楚可怜,让瑄对她更加心软!我讲出她过往肮脏的事情,反倒好像我是对她落井下石!
“然后,她又偏偏选择在大暴雨的夜晚过来这里,被赶走后,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无依无靠倍加可怜,瑄怎么可能忍心不去追她!”
咬紧牙关,森明美站定在地毯上,痛心说:
“为什么瑄竟然会被这样一个蛇蝎般的女人迷住?他明知道,她只是在百般做作,她只是在利用他!我相信,她这次来找瑄,肯定是怀着什么目的,肯定是要求瑄去帮她做什么事情!”
窗外夜色漆黑,越璨沉默地听着森明美的这些话。森明美已经那样地威胁过她,她却仍是不肯放弃。疲倦自骨髓里越聚越浓,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噩梦里,只是这一次,心中升出一股恨意。
这么多年……
只有在夜晚的梦境中,他才能够回到当年那丛与她初遇时的绯红野蔷薇,回到她蹲下来用那把黑色的大伞为他遮住雨雾的那一刻。他几乎夜夜渴盼着,渴盼着能梦到那些。而她,却将他仅留在梦境中的那一点点幸福,也毁掉了。
同样的夜晚。
医院大楼亮着一盏盏灯光。
贵宾病房中,叶婴轻轻扶着越瑄躺平,将薄被掖好在他身下,她抬手准备去关掉台灯,越瑄却握住了她的那只手,问:
“当时你打那些电话找我,是因为什么?”
叶婴一怔,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没来看我。”
越瑄凝视着她,温声问:
“是因为‘MK’吗?”
“……不是。”
叶婴垂下目光,撒了个谎。
那晚的一场大雨,使得越瑄昏迷被送进了医院,高烧合并肺炎,期间病情危重反复了两次。那几个漫漫长夜,望着病床上昏睡的越瑄,她的脑海中不时想起越璨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你这个笨蛋!你好好想想,这么长的时间,他有没有真正帮过你一次!没有,一次也没有!你只是他用来威胁我的手段而已!他准备随时揭发我跟你以前的关系,好让我对森明美放手!”
不。
不是没有帮过她。
巴黎的时候,是越瑄收留了她,让她住进酒店,不再流落街头。是越瑄在车祸的时候紧紧护住了她,而他自己重伤,险些全身瘫痪。回到国内,是越瑄又一次收留了她,明知她别有目的,却容忍她,让她留下来。
这一次,在她几乎全军覆没的时候。
还是越瑄。
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看着她,越瑄的眼神愈发温暖,对她说:
“我可以的。”
“……?”叶婴一怔。
“只是感冒而已,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仿佛看出她的担忧,他的目光轻柔,眼底有融融的暖意,“我知道,MK现在面临一些困境,需要由身份、地位尊贵的客人打破这个局面。你认为谁比较合适,我可以陪你一起前去拜访,出国也没有问题,谢平已经准备好了飞机。”
睫毛一颤,叶婴摇头说:
“不,不需要。”
原来,她心中的念头,他全然洞若观火。是的,那时候她一个接一个地打他电话,正是为了这件事。在巴黎的时候,她接触到了他在时尚界的朋友圈,无论是哪一位国际时装大师愿意出面,都会给MK带来荣光。如果是以前的她,听到他主动提出帮忙,会立时顺水推舟接受他的好意。
而现在……
从雨夜那晚的崩溃和混乱中平静下来后,她忽然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面对越瑄。
当她戴着面具的时候,她可以无所顾忌,那反正不是她,她只需要扮演这个叫做叶婴的不存在的女人。她可以在他面前温柔,在他面前妩媚,在他面前撒娇、甚至挑逗,因为那不是她,她用叶婴这个名字,可以泯灭掉所有的罪恶感。
她的心已是一颗化石。
然而。
突然发现,她于越瑄而言,却一直都是赤裸裸的。他什么都知道,又选择什么都包容。当他将他的感情放进她的手心,当她惊栗地察觉到,他居然、居然是真的喜欢她,喜欢那个躲藏在面具之后、她以为早已死掉的那个自己时,她忽然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对待他。
她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她是肮脏的。
她生活在黑暗中,被人唾弃,她已脏得浑身爬满了虫子,她脏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嫁给我吧。”
久久地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