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并不复杂,听到医生告诉她确实怀孕了的时候,仿佛悬在心上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到了底,没有想像中的开心,也没有难过,只是一种茫然,茫然之中又有几分淡淡的喜悦在膨胀,渐渐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仿佛小时候,她回家,桌上摆着她最喜欢的零食,表面上却得做出淡然的模样,因为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尖叫。
坐在医院的休息区,谨言拿着手机想第一个应该通知的人是谁。本来第一个闪过的人,是凌铭,而她也拿出电话拨给他了,可凌铭一句话就让她决定整整他。
“我在开会……”他的语气透着几分愠怒,大概那边的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我呆会再打给你……”
“凌铭……”
还没等到她开口他就给挂断了,谨言愣了几秒,恨恨的想,那就开你的会去吧,不用管你儿子了,既然这样,就不告诉你。
第二个通知的人是小美,小美的反应让谨言很崩溃。
“男孩还是女孩……”小美不说恭喜,也不问孩子情形好不好,直接切入主题。“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谨言内牛满面的看着肚子,才一个多月,宝宝还没有拳头大,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大根也瞧不出男女,却又对小美诡异态度觉得好奇,便问:“男的怎么样,女的怎么样……”
“男孩可以结亲家啊……”
“可是小小美比我家这个大啊……”
“这有什么问题,你还不是比凌铭大,还是大七岁的老女人……年纪小点的比较容易听话……”
敢情小美是老庄压制久了起了反抗之心啊,但是可以不要这么直白吗,谨言挂断电话打给妈妈。
幸妈妈听到这个消息相当的安慰,安慰到谨言似乎能听到她抽泣的声音。
“妈,你没事吧……”谨言有些忐忑。
“没……”幸母的声音仍然哽咽,她人生倒数第二件大事不久前才由凌铭完成了,想不到,这最后一件大事也这么顺利的完成了。“我等了这么久,幸家终于有后了……”
谨言一头黑线,她想告诉妈妈说,这孩子姓凌,是她的外孙,但看妈妈这么开心,又觉得孩子姓什么有什么关系,凌铭不会在意这些。
幸妈妈当即却说要带着幸爸爸上来照顾她。
谨言说不用却被幸妈妈顿一骂。“你知道什么,你生过孩子吗,你自己怎么照顾自己吗,你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吗,你知道……”
谨言举手投降。“妈,我没意见了,你做什么我都没意见了。”
脑中最后一个想起的人,是凌涛,谨言打电话给他,大概他的心里仍然没有接受她,所以语气称不上多热络,只是简单聊了几句便有挂断电话的意思,谨言想了想,既然这个样子,还是等凌铭回来了再说吧,她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凌铭大人总算忙完赏了她一通电话。
“宝贝……”
叫得这么甜,难道有什么阴谋?谨言蜷在床上翻着下午从书店带回来的孕婴指南。“什么事啊……”手无知无觉的抚着肚子,脑中想像中凌铭呆会儿可能有的反应,她憋着语气,一副淡然的模样。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说。
谨言从听筒传来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到他愉悦,似乎语调都带着上翘的甜意,耳边还能听到车子鸣笛的声音。
“你在哪儿……”她问。
“你猜……”
“公路上……我听到车子的声音了……”
“在哪儿的公路上……”
谨言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来,便问:“你就老实交待了吧,你说了,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好消息……”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故意在吊她的胃口,就在谨言要骂人的时候,他开口了。“我终于把合同搞定了,谨言,我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明天,你就能在渝城的土地上看见我了……”
他说,谨言,我迫不及待的想回来见你,我迫不及待的想拥你入怀,我几乎已经等不及这么长时间的分离,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在谈判桌上,现在,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你能感觉到我想你的心情吗,如此的迫不及待,如此的心心念念,如此的……想你……
凌铭不常开口说这种煽情的话,可一开口,却绝对是效果十足,谨言手握着电话,不知不觉已经合上了书,她想认真倾听他的声音,他想认真感觉他的喜悦,她想和他一起分享新生命到来的惊奇……
“你呢……”他顿了顿,期待的语气。“刚刚你说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她顿了顿,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她说了,凌铭怕是恨不得长翅膀飞回来吧。
“你还记得走之前,我们因为什么吵架吗,凌铭,我……”
尖锐的刹车声如重锤一般敲断了她余下的话,最后留给她的,是巨大的响声,然后手机断掉,无论她怎么拨,都再也拨不通。
她的心里涌出浓浓的不安,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的不安,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要严重,她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在电视里的新闻报道里或者电影里,车祸片断,人们的尖叫声,车子的爆炸声,还有,满地的鲜血。
脑中所有的情绪如同黑板字一样被抹去,空空的一片,只有她没说完的那一句话分外清晰……
凌铭,我有宝宝了,你要当爸爸爸,你开心吗,你是一个小爸爸。
不断的重复,不断的重复,空白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点东西来,这是她和凌铭的卧室,爬头还有他执意挂上去的订婚照,电视上还有他去买的一对人偶,床单还是那恶俗的玫瑰红,床边还有两双拖鞋,一双她的,一双凌铭的……
谨言颤抖着下床,然后打电话给在美国的朋友,她自己也不断刷着主流新闻网站的新闻,大概一个小时后,网站的角落有了一篇短报道,机场高速车祸,数辆车追尾,死伤不明……
拨着电话的手都是颤抖的,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担心,没事的,不要往坏的方向想,他没事,他真的没事……
可是所有的安慰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打电话给航空公司,没机票……
一瞬间就崩溃了,她不死心,一直打,不停打,终于对方被她弄烦了,不知怎么给她弄了一张机票来。
半夜十二点,她一个人站在飞机外面,风很大,机场的灯光仿佛在迎接回家的人,谨言闭上眼睛衷心的向上天祷告,希望凌铭没事。
她到达美国的时候,报纸已经有了关于这次车祸的报道,她先去了一趟警局,警察带她去看凌铭的东西,塑料的袋子里,东西不多,却每一样都能让她泪流满面,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情形莫过于此。
那些东西,每一刻都在提醒着对于那个人的想念,可是那个人却无法张开嘴说爱你。
捂着嘴,谨言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袋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部已经摔裂的手机,凌铭出事之前,还用这部手机和她通话,可是手机碎了,人,也碎掉了。
被手机压在下面的,是一张机票,出事的时间再往后一个小时,本来是他回家的时间,他甚至还不知道那个消息,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而凌铭,为什么会这样错过。
她去了医院,加护病房,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大大小小的仪器和导管,脸色苍白的男子,失去了平日的笑容和颜色,只余下一片冰冷,谨言手抚在玻璃上,她明明看得见他,明明隔得这么近,可是,她却触不到他的手。
急促的脚步声,谨言抬眼,泪眼朦胧中,凌涛的脚步都变得虚浮了起来,他和她的距离渐渐拉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爸爸……”谨言哽咽。
她觉得左脸一疼,听到他沉痛的声音说:“我没你这样的媳妇……”
欲五十
谨言穿着无菌服坐在凌铭旁边一动也不动,他已经昏迷一个星期了,脸颊上的肉和血色都消了下去,尖尖的下巴仿佛变成了一把刀插在她的心间,以前温暖的手掌现在却是凉的,无论她怎么捂都捂不热,点滴从血管流入他的身体,却没有给他带去希望。他的手臂上还有脸上都缠着纱布,白白的,和这病房的颜色何其相似。
“小美,他一个星期没有张开眼睛看过我,一个星期没有对我笑,一个星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一个星期没有握过我的手,一个星期……”她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小美实在不忍心打断她,谨言现在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等,就像现在一样,傻傻的,像个雕塑一样动也不动,给她买了饭她就吃两口,如果她不去买,谨言怕是连饭也要省了。
直到医生说她们不能再呆下去,然后她就出去,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着他,然后医生说外面也不能留下来,她才不舍的的跟着她回酒店,睡着了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梦,一遍一遍叫着凌铭的名字,撕心裂肺一般的,小美在这个时候,总会特别想念老庄,无论怎么样的情形,都比这样昏迷着毫不希望的要好。
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似乎看着凌铭,就成了她惟一可以做的事。
至于她自已的身体,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都不再重要,凌铭瘦了,她何尝不是瘦了,因为绝望,脸尖了,神色憔悴了,长时间的哭泣,连眼睛也红肿了,在小美印象中,谨言是很少哭的,和冉士锐那五年,她的脾性就变得隐忍而坚强,可是现在……她长时间看着她流泪,痴痴傻傻的模样就宁愿凌铭要么赶快醒过来,要么……
长痛不如短痛。
小美看了看窗外,夕阳已经滑到了天边,云朵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还有不久就天黑了。“谨言,你坐了一天了,我们去酒店休息一下……明天再过来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喃喃的道:“万一我走了,他又醒了怎么办,他第一个想见的,肯定是我,见不到,他会难过的,他会以为我像三年前一样不要他了,可是我再也不会不要他了,我还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呢……凌铭怎么还不醒……他还要睡多久……小美,他怎么还不醒……”
她能说什么,小美觉得难受极了,心里像塞了很多的石头,堵得慌,血液都流通不畅,快爆炸了似的。
小美一点也不敢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幸母,原本是幸母打算过来的,可是护照一直没有办好,最后便只好拜托她过来看着谨言,她在这边陪了她这么久,可是看如今这情况,一个伤了,一个痴了,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美叹了一口气,距医生进来赶人还有一个小时,她起身去外面买了点吃的进来,递给她,她看了看,然后却摇了摇头。
“吃一点吧……”小美简直想开口求她了。“就算你不吃,你也得想想孩子,谨言,现在你是一个妈妈了……这是凌铭的孩子……”
大概这世界上的事,只有凌铭还能引起她的注意,谨言偏过头,接过小美手里的汉堡,咬了两口却又放下。
“怎么了……”小美心都揪成了一块儿。
“出事之前……”谨言把头靠在小美的肩上。“他还在和我通电话,我想,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我让他分心了,他可能不会出事了,也不会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了,小美,我是不是就像凌涛骂的,红颜祸水,是不是我害死凌铭的……”
小美被谨言语气的颤音拨出浓重的疼痛,谨言究竟怎么了,会这样的自责,会这样的让自己疼痛,她读了这么多书,明明知道凌涛针对她,她怎么还认可自己是红颜祸水,她怎么就不明白,这只是一个意外,发生了就发生了,不关她的事。
她是不是以为把责任全摊在自己身上,凌铭就会醒过来,或许,她这样的自责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凌铭难受着,她也难受着,所以才会平衡。
谨言怎么这么傻,她怎么去钻这种牛角尖,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这是意外……”小美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不关你的事,谨言,你这样想,凌铭不会开心的……”
她闭上眼睛没有应声,小美只觉得自己的肩,渐渐的感觉一抹湿意。
“让她们走……”
身后一道沉闷的声音,小美回过头,只见凌涛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已经到了她们的背后,他的状态看起来倒是很好,仍然那么精神,行为仍然那么嚣张,说话仍然那么让人讨厌,吼人的话,中气十足,他惟一的儿子变成了这样,也不见他有什么伤感的情绪,这个人,活该孤独一辈子,小美恨恨的想。
谨言仍然痴痴的握着凌铭的手。
小美站起来,瞪着凌涛的眼睛,她太明白凌涛这种人了,不能弱,一弱他就觉得好欺负,到时更不会对你留情,他凌涛是凌铭的挂名父亲而已,他凭什么赶人。
“你就当着凌铭的面试试赶他的老婆……”小美冷笑。“最好你祈祷他不会醒过来,如果醒了,知道你怎么骂谨言,知道你怎么对她,看他怎么怨恨你……看他还愿不愿意理你……”
凌涛愣了一愣,脸色更加黑了,只沉声道:“她这个灾星不在这儿,大概凌铭会醒得快一点……你们快点走,不然我让保镖把你们扔出去……”
什么叫金玉其外,什么叫败絮其中,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小美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以往谨言给她说凌涛怎么怎么样时,她还觉得这世上真会有这样希罕的“极品”,可是如今一见,简直比谨言形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凌铭摊上一个这样的老爸,难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红颜祸水?
小美笑了笑。“我也想起一句话,如果你这个做老子的不在这儿,你儿子的心情大概会顺畅一点,也会醒得早一点,说不定他就是怕醒了见到你,所以才迟迟不愿意醒过来……”
“泼妇……”
“谢谢。”
“好了。”谨言忽的站起来拉了拉小美的衣服,她垂着头,拿纸巾擦了擦眼角,哑着声音道:“既然凌先生来了,我们先走吧。”
小美不甘不愿的和谨言出去了。
“你干嘛怕他……”小美愤愤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种人,就该和他对着干,你肚子里有宝宝了,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