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城暗叹一声,即是骄傲又有些担忧,他也曾经是个热血青年,虽然后来逐渐往“疯子教官”方向发展,但心里那一丝血,却始终没有降温。
“败城!”
赵斌的喊声传来,败城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到”,往高台跑去。路过那些被领走的新兵时,不出意外的看见领兵干部难看的脸色,一想到等会儿“硬骨头”其他的新兵排长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他,他就觉得头疼脑热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连长?”
赵斌递过来一张名单,上面勾勾划划的,直接把成绩在前面的人都挑了出来。
败城看得头皮发麻,小声道:“一个排,人太多了。”
“不是一个排,特别班,你自己定人数,一个排到一个班都可以!”
败城一愣,看向赵斌,却只见到眼中闪动的兴奋:“连长,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败城,服从命令!”赵斌还真端起架子了,大喝一声,引得不少干部看了过来。
败城只得立正站好,干脆地回道:“是!”
就这样,半小时后,新兵中的佼佼者全部站在了败城面前。他左挑右挑,有心把部队大院的全给筛了,但捣蛋鬼那成绩实在扎眼,差不多的他可以用什么“心理素质”、“其他条件”之类的给换了,但捣蛋鬼还真是没办法忽略。
在一众排长仿佛带着毒气的眼神中,败城把名单交了上去。赵斌看了下,勾了几个名字又送了回来,败城一看,一路上和捣蛋鬼勾肩结伴的大院公子哥又全被划了回来。
他一脸疑惑,赵斌看了,主动上来解释:“这几个是纯正军人家庭出来的,他们的长辈已经打了招呼,务必要锻炼一下,如果以后有机会,会要求进实战部队。他们本身的基础也很好,你也看到成绩了,从小练到大的。”
败城似笑非笑的:“赵连,你可想好了,这些兵训出来,人家说转业就转业了,你的功夫就白费了。”
赵斌沉默了几秒,说:“我知道。”见败城脸色不好,他又补充道,“有什么难处你说。”
“如果您硬要这几个兵让我管,那……”败城划掉了好几个,“这些我就不要了。”
赵斌看了眼,有些失望:“六个?一个班都不满员!”
“正好两个战斗小组,赵连。”
“你至少带一个班,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觉得这个就不要了吧?”
“那你换这个!”
所有的新兵和干部们就见连长和败城俩人在看台上,对着一张名单勾勾划划,嘴里还一直在碎碎念,跟讨价还价的菜贩和家庭主妇一样,不由的心生不满:才来,就和连长感情这么好?架子真大!
还不等他们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争论终于告一段落,赵连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咆哮:“吵什么!吵吵闹闹的,你们是来郊游的啊!?”
从团长到营长到连长,一个脾气,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败城感叹道。
赵斌开始点名,当点到知乐时,败城看见小崽子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先是伸头往看台上找他,找不着,又转头去看于正。等于正指挥知乐站进队列里时,他的眼神才移开。
“刚才点到的新兵,进入六连新兵连特别班,其他人,各排排长按名单领回!”
一瞬间,新兵排长们都以灼热的眼神看向败城,他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台,对几人喊:“看什么看!跟……于正走,他是你们的班副!”
这下子,又是数道目光打在背上,败城就知道了,于正恐怕在连内的本事不小。挖苗子,又挖骨干,这真是自掘坟墓啊,连队一天都还没呆呢,已经快成公敌了。
败城跟在于正后面往宿舍走去,一边走一边流泪,当他看见宿舍的那一瞬间,几乎肯定赵斌是在整他,以牙还牙选训时的仇。
那哪个宿舍啊,叫鬼屋还差不多。不仅位处整个营区的偏僻之地,前面是一大块菜园子,后面是营地围墙,墙头上拉着电网嵌着碎玻璃,外临马路,一幢两层小楼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地上,楼附近两三颗光秃秃的小树,伸展着扭曲的枝杈。
就不说那破破烂烂的外表了,新兵们进去一看,所有屋子一半的门都没了,一走廊十几间屋里所有的东西拼拼凑凑,都找不到一套齐全的住宿用品。
所有新兵都傻了眼。
整个特别班只有九人,除了知乐,五个城镇兵,三个农村兵。
人总是喜欢抱团,兵中也会有这种现像,只是一般不会严重到互相使绊子,在作战时给战友使绊友,就是在给自己套绞绳。只不过,新兵一开始共同生活时,总是会以各种背景划分成不同的阵营。
城镇兵和农村兵一般都是泾渭分明,败城觉得司马这小子应该会比较容易接纳知乐,成绩也不差,所以要了来。
捣蛋鬼和三个大院公子兵此刻正在指手划脚,点评江山,完全一付自己人的派头。
剩下三人中,二个农村兵聚在一起行李旁边,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只有一个普通城镇兵,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围,却丝毫没有胆怯孤独的样子,反而气定神闲的在各个屋子间绕来绕去。
观察着这无组织无纪律的各个阵营,败城暗叹一声,要把这帮兵的刺头拔了,再拧成一股绳,那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
他也不催,就这么等着,不一会儿,等出去巡视的城镇兵回来后,他开口了。
“我是新兵连一排排长,兼任特别班班长,你们叫我排长就行,不许带姓。”败城熟门熟路地说道,“于正是你们副班长,找不着我,找他。如果连他也找不着,就给我回寝室老实呆着。敢在我们不在的情况下犯错,惩罚加倍,明白了吗?”
败城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一个恍神,就听不见了。这帮子新兵这会儿正震惊于宿舍的破败,哪有空听班长的话,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一摇就要散架的床发怔。
除了一个人,知乐。
12、“敌人!” 。。。
知乐对眼前的“困境”似乎完全没感觉,把左右上下的环境摸了个透后,走到败城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说:“排长。”
败城眉头一跳,大声道:“说话之前喊报告!”
知乐反应极快,当下就大喊一声:“报告!”
“说!”
“今天住这里?”
“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知乐对于这样的环境非常满意——没有蛇,没有蚂蚁和马蜂窝,头上还有天花板,多么理想的休息地!
无视其他人,他就径自乐颠颠地跑出去找房间住了。
屋子里本就不大,又空旷,败城和知乐这么一答一部的,吼得于正都差点背过气去。
几个新兵回过神来,都是一脸铁青。
捣蛋鬼首先就开炮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聋子啊!”
败城眼角一甩,捣蛋鬼气息一窒,转瞬又挺起胸膛,一付“我就是说了怎么样”的表情。
败城也不生气,只是笑,不出声,光咧嘴角。
一屋子新兵蛋子就看着他们的班长一直笑,直笑得他们心头发毛,头皮发麻。
捣蛋鬼渗得慌,很快就移开了眼神,一边在心里骂着“神经病”一边岔开话题:“我说,今天晚上就住这里啊?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老百姓每年纳的税都到哪里去了?我们住的呢?吃的呢?部队这是虐待新兵吧!”
于正望败城,败城悠闲得很,在屋里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出门了。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领头的出了门,连于正都是一脑门子迷惑,说了声“赶紧打扫一下”就追了出去,跟上败城小声道:“排长,不管他们?”
“这帮子兵那么多大院出来的,光听家里的事就知道不少了,都等着我们来下马威呢。”败城不慌不忙地道,“让他们闹去。”
于正一怔,问:“如果闹出事来怎么办?”
“开除,转排,随便。”一讲起这个,败城就有些郁闷,想起要和赵斌谈谈的计划,他便道,“你去看着他们,如果他们不听话,别管,反正你只管下令就行。”
“排长你去哪?”
“我去找你们连长叙叙旧。”这句话败城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恨完了,又道,“对了,知乐你随便管,他很听话。”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你们连长住哪?”
知乐看着败城和于正俩人结伴走了出去,他缩在屋子里,躲在破窗户后,看着败城越走越走,于正又返回来了,才慢慢安下心来。
他不喜欢窗户,老爹总是告诫他,“在房子里想死就站窗口,想死得快点就晚上点灯然后站在窗户边”,搞得他大白天也喜欢拉窗帘。像这样连窗户都不存在的屋子是他的最爱,跳的时候方便,也不会有影子。
知乐蹲在窗户下面,把眼睛露出点,打量着外面陌生的环境。看了一会儿,大概计划了几个逃生路线后,他缩了回来,看着窗户下面墙皮上的划痕发呆。
老爹到底去哪里了?
在知乐的概念中,“不要他”这句话是不存在的。
老爹怎么可能不要他?他做得很好啊,无论什么事都达到老爹的标准了,为什么老爹会不要他?虽然他走的时候老爹受了点伤,但以前也受过,没什么大不了啊,这次,和以前那无数次也没有不同。
是嘛,老爹?
不知道为什么,知乐觉得身上发冷,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没几秒又变成了半蹲,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可以蓄力的状态,这是老爹反复耳提面命的话。
老爹,你在哪啊?我好想你,老爹,为什么你不来找我?这个叫败城的人还不错,和你的味道很像,有时候,他也会用和你一样的眼神望着我,我不懂,那个眼神让我心里酸酸的。他和你真的好像,每次我说真话时他都会瞪眼睛,他瞪眼睛可傻了,哦,对了,我还学到一个新词,“傻逼”,但是我一说,败城就会唬我……
老爹,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
我想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个地方不好玩,我都不认识那些人。人好多,我害怕,我看不过来,如果有人要害我怎么办?
败城又不管我了,老爹,还是你好,总是陪着我。
老爹,我再也不犯错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想着想着,知乐就流下泪来,长长的睫毛随着大眼睛的眨动而上下翻飞,却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哭的时候不准出声!”
老爹这样说,他就这样做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却在陌生的土地上茫然无措。
知乐抬起头,从狭窄的窗户洞上仰望天空。老爹教过他依靠星座来辨别方向,可是,一路上走来,那些地方天空没有树林里的黑,星星却也跟着不亮了,一点都看不清。
他的恐慌不断累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只能依靠回忆来保持冷静。当身后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时,他立刻握紧了手心的石子,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不是败城,败城的脚步很轻,即使穿着鞋子,在寂静的房间中,也时常会消失。
也不是于正,于正的脚步方方正正的,非常规律,每一步迈出去的间隔都差不多。
即不是败城,也不是于正,那肯定是敌人!
知乐更加紧张,换作败城来看,立刻就能发现他紧绷的肩膀和随时准备暴起的身躯,但出现在这里的是司马山。
司马山是农村兵,和同样出身的几个人抱怨了会儿当兵生涯的糟糕开始后,他才发现知乐不见了。
对知乐,司马山充满了好奇。他今年十九岁,高中刚上完就被父母撵来当兵了。抱着节省家里一付碗筷的念头,他拼了命的想在部队表现,如果能吃上公家粮,那是再好不过了,村里头说出去,给他说媳妇的人绝对会踏破门槛。到时候,可得要好好挑一挑,就以前对他翻白眼的,他都不稀罕呢……
可是,在见到知乐后,司马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飞了,满脑袋都是知乐仰着头看他的神情。那大眼睛中好像有个漩涡,把他的全付心思都被吸进去了。他站着也想、坐着也想、跑步时也想,好不容易和同班的新兵聊上两句,又开始想了。
知乐呢?
他不敢问别人,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城镇兵看知乐的眼神不善,便装作好奇的样子溜了出去,在阴铡铡的房子里四处寻找。当他终于在一片不起眼的阴影中发现知乐小小的背影时,脑袋一热,也没多想,就靠了过去。
结果,还没接近呢,那团阴影猛的变了形状!
知乐乘着身后的脚步一停,猛地以脚力撑地,蹲着转了个圈,对着身后人挥出了握着的石头。他的身高本就比较矮,蹲姿可以躲过一般成年男性的攻击,正好可以攻击到胯间要害。
这一下打得漂亮极了——司马山惨嚎一声,直接捂着命根子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知乐辨别了下,至少有四五个人。
“当敌人的数量远超你时,就算对方装备不如你,正面对抗也是愚蠢的,寻找有利地形逐个击破!”
知乐非常完美地诠释了老爹的教诲,撑着窗台一个翻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房间里。等捣蛋鬼和一帮子公子兵急匆匆跑进来时,房间里只剩一个蜷成虾子状蠕动的司马山,几人面面相觑了会儿,都有些莫名其妙。
搞什么?自己打了自己的“鸟”?
本着友爱原则,一个公子兵正准备仔细检查一下,猛的一块石子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准确地砸在脑门上,如果不是他正好有个低头的动作,这个石子直接能打瞎他的眼睛!
就算如此,以脑门碰石头,他也是大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下了。
身后的三人吃了一惊,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前面“倒下”的俩人,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操,这屋子不会是闹鬼吧?”三人中的一个“小白脸”发话了。
说他是小白脸真不是冤枉,那皮肤在一堆各种深浅巧克力色的男娃中,就像是万绿从中一点红,衬得他越发的白里透红了。
“火说波道!”小白脸身边的人一开口就是满嘴南京腔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