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淡家儒出来得急,只穿着一件小礼服,连外套都没有套。
四月末,夜晚的风吹打在身上,从皮肤开始渗透无法逃脱的凉意。
她只感觉到凉意,让她打颤颤的凉意,却并不觉得冷。
脚步凌乱往前奔走。
淡家儒亲自下车来追她。
天空中打了个明晃晃的闪电,竟是要开始下雨。
那闪电照在赵枚脸上,好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淡家儒的身影曾经让她在寂寞的房间里面期待千百次。
可是她现在只想着逃跑。
“赵枚,你回来!”淡家儒的声音是发病后的衰弱,透着几分嘶哑和惊慌的祈求。
雷声一响,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砸。
赵枚因为雷声一晃神,又因为听见淡家儒的呼唤手在裙摆上痉挛,脚步一滑,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滑下去。
失重和疼痛的恐惧,才让她发现蓝色牌子上的告示。
她竟然是掉进了施工中的沟渠里。
腿上的细腻皮肤和沙石摩挲着逐渐下滑,火辣辣地触感在双脚接触到冰凉的水的时候变成冷热交加的恐惧。
视线最后的稀薄余光里,是淡家儒大步往这面跑,后面穿白制服的司机举着一把大黑伞往这个方向跑。
无端的,她竟然觉得有几分滑稽可笑。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一贯矜贵自持的淡家儒,高傲内敛的大公子,温文尔雅的Daniel Dan最最惊慌失措举止适度的失态模样。
想不到这种时刻,竟然能够看见这样的他。
也算是不亏了。
这里大概是地下管道的施工地点,沟渠不是很深,刚刚过她的头,小腿以下全是冰水,大腿以上的娇嫩皮肤又全部都擦破皮了,有沙土混入血肉中。
她惊慌失措,脑袋里面一片茫然。
“赵枚,你给我醒醒!”淡家儒俯身趴在旁边,焦急的喊。
赵枚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探出双手勾住她的肩膀,分离地往上拽。
那双手,是如此温暖,如此有力。
赵枚被拉扯了几番,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怔怔地看着他。
淡家儒双手在她的肩膀上收紧,从下往上不好用力,只能慢慢地向外磨蹭。
时间开始在原地静止地拉长。
淡家儒也只穿着单衣,雨越下越大,司机在旁边撑着的伞根本挡不住什么风雨。
“我不用,你去顾着她。”
“是,是。”司机赶紧把伞护在赵枚的头上。
淡家儒全身都湿透了,几缕黑发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前,眯着眼睛抵挡着风雨,华丽的西装皱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一直都在用小腿在帮忙使着力气。
终于是把她托了上来。
淡家儒拉着她一路低着头往车上走,打开车门,**地塞进去。
赵枚全身上下的擦伤淋了雨又沾了沙泥,却被淡家儒吓得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粗声喘了口气,俊逸的脸庞苍白如纸,歪着脖子倒在车座上。
嘴唇青白,好像没有一丝温度。
赵枚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去试探他的呼吸。
平缓,微弱,但是有温热的气流。
她觉得全身血液逆转,想都不敢想为什么要做出那么荒诞的举动。
“送我们回家,叫医生!”
喊出这句话,她也因为用尽所有力气,抱着淡家儒的胳膊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到单人床旁边的雪白墙壁。
她从小就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也因为淡家儒身体不好,房间经常有私人医生出入,难免习惯成自然。
床头柜上,有9枝娇艳的粉色玫瑰。
赵枚试探着按了按床头的铃。
跟着粉色制服的小护士进来的后面还跟着低着头的钱易。
“赵小姐,你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
赵枚好不容易等护士帮她量好体温,迫不及待地问钱易,“他在哪里?”
“赵小姐,你不要着急,他就在隔壁病房。”
“我要见他。”赵枚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床来。
“赵小姐。”钱易上前一步,没有触碰她的身体,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忍着腿上强烈的疼痛,向旁边移动了一下。
“你给我让开!”
钱易冷冷一笑,隐忍地开了口又合上嘴巴,只说,“赵小姐,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再给淡先生添麻烦了。这边让人拍到,那边发了疯往施工沟渠里跳。”
赵枚咬牙忍住眼泪,同时也忍住把床头柜上的花瓶砸向钱易的脑袋的怒火,他明明就在隔壁,这个人竟然不让她见他。
“他现在怎么样?”
“只要赵小姐乖一点,他自然好。”
赵枚心知钱易不会再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又恰逢一声进来给她打营养针,索性把头蒙进被子里。
钱易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工作,神情一丝不苟,赵枚一动,他就冷冷一个眼风扫过来。
钱易真的就在她病房的外间睡觉,通宵不离。
赵枚心里急得很,可是又不好意思去招惹冷面神钱易。
过了几天,祥叔过来给她送饭。
赵枚有几分赧然,“祥叔,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赵小姐,陈妈给你炖了花旗参乌鸡汤,好好补一补。”
“也给家儒送了?”
“给他熬了别的汤。”祥叔笑笑。
赵枚一下子放心许多。
他可以好好喝汤,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祥叔沉吟了一会儿,说,“赵小姐,最近家玄少爷给老太太送了几张报纸看,老太太让我提醒你交友要谨慎。”
赵枚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强笑着问,“祥叔,老太太的意思,是说我红杏出墙?”
知道淡家玄会打小报告做文章,却没想到他如此没有人性。
淡家儒和她还在医院躺着,他竟然连这点道义都没有。
祥叔叹了口气,“赵小姐,没那么严重,你不要那么想。只要以后多多注意就好了。”
“那么家儒呢?他怎么说?”
祥叔说,“大少爷身体虚,他本来肺就不好,易受寒,容易发热,当天就胃炎了。发病的时候冲到雨,腿里进了湿气,这几天天阴,每天晚上都涨疼到痉挛。”
祥叔说到这儿,略微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赵小姐到底还是小了点。”
赵枚捧着祥叔送来的乌鸡汤,一边喝一边哭,眼泪鼻涕一起流。
没错,是她任性,以为贞操是多么重要的一张底牌,她死缠烂打,求着淡家儒接受她,最后还要跟他耍脾气,害得他进医院。
他对她已经说得那么明白,虽然语气委婉,却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再说,她再怎么幼稚可笑,也明白爱情是没得商量的。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大概是归功于这几天她安分守己,钱易收拾好东西在她沉睡后关门离开。
她悄悄溜下床去。
淡家儒的病房没有锁门,赵枚摸着黑慢慢踱到床角。
她试探着想去摸摸淡家儒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热。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细而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珍珠一样散发着莹润的光,比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一点的是额头上的冷汗,“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赵枚的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下来。
淡家儒的声音仍旧低沉优美,却难掩虚弱,“别哭,傻女。”
“对不起。”赵枚咬着嘴唇,把头转到看不到他的方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你不要太担心。”
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在黑暗中站着无声哭泣。
这样过了许久。
她终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笑了笑,保持着表情转过头来,抚平他眉间的纹路,“你先不要说话,因为如果你说了话,我大概就会按你说的去做。”
淡家儒无声地点点头。
“你还是爱护我的,是不是?”
淡家儒抿着唇,然后展颜微笑。“当然。”
赵枚接着说,“你记不记得你送我IPOD的时候,里面存放的那首试音用的歌?”
“You Must Love Me?”
赵枚摇头,“Right here waiting。“她的声音低哑却夹杂着勇气,在夜色中如同奏起的琴曲,他仍旧虚弱病痛,却觉得对面大楼的广告牌霓虹反射在白色窗帘上,依稀有五彩斑斓的美丽。
“right here waiting,waiting you,你不能把我等的权力都剥夺吧?”
他错愕地看着她凑近的一张小脸,微红的眼眶中的一双眼睛,波光潋滟。
终于,他闭上眼睛,说,“你还太小。”
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女孩子,轻言说爱,轻易许诺等待,可是未必真的就能做到,尽管此时此刻,她心中确实这样想,她没有说谎。
赵枚看着他,他双目微闭,脸上的表情能够看出些许不以为然,因为唇角扯起来一点,却没有笑意。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黑眸,冷静如斯,让她恨不得打碎那里的平静。眼泪终于在他眼前掉下来,打在他心上,溅起一点水痕,“我的话说完了,怎么决定随你。”
淡家儒叹了口气,“你打算去哪里念大学?”
赵枚的心里一片钝痛,即使到了今时今日,他还要顾左右而言他。
“没有想好。在这里念也不错啊。”
淡家儒摸一摸她的脸颊,“年轻的时候,不要困在同一个地方。中国人的思想里,难免有安土重迁的成分,年纪越大,越不愿意变动。趁现在没有留恋,多走些地方才好。家玄那个小子,就是不愿意安生。那个男孩子也算是有头有俩的家庭里出来的公子哥,八卦杂志恨不得把你们俩祖宗十八代都挖出去,你还小,不适合面对这些,也不适合留在这里。”
赵枚的话到嘴边,却没法厚颜说出口。
你就是我最大的留恋,我怎么会没有留恋?
她最终说出口的是,“我再想一想。”
淡家儒目光深沉,神情柔软起来,和她依偎在一起,然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下个月,我要订婚了。”
赵枚的脑袋像被什么击中,里面一片空白,一颗心沉沉向下坠。
淡家儒微微笑起来,“你安心念书,大概不会有认识她的机会。”
☆、13Chapter13
赵枚就这样在淡家儒的床前趴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醒来,床已经空了,她伸手去探,连一丝余温都没有。
“赵小姐。”钱易严肃的嗓音又在后面响起来。
赵枚吓了一跳,又以为在床边趴了一晚上腿早就麻了,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幸好豪华病房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倒也没摔疼。
钱易面色铁青,上前来准备拉她。
赵枚从他身边躲开,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钱易,你吓到她了。”
赵枚抬头,眼前的男子小麦色皮肤,很有几分中国传统男子的优雅雍容。
“我是淡先生的第一秘书,我叫秦沐。”
秦沐人如其名,比起冷冰冰的钱易多了几分如沐春风之感。
不过钱易也未必就是冷冰冰,在美国的时候还算是态度温和,这次估计是被她惹急了。
“你好。”
赵枚自己撑着手肘站起来了,这才发现肘部有轻微破皮。
秦沐略微责备地看了钱易一眼,“她又不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淡先生要是知道了,小心没有好日子过。”
钱易并不收敛自己的情绪,“哼,实习生怎么敢晃到我面前。淡先生怎么这么能给自己惹麻烦,把这种人当心头宝。”
见秦沐瞪着他,才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心头宝,还是心中草?
赵枚咬着嘴唇对着钱易优雅从容地微笑,“哦,钱先生这种人怎么能理解我哪里好?”
钱易涨红着脸不说话。
赵枚知道能够在淡家儒身边的人都有几分真本事,微微叹了口气,“钱先生现在知道,被人说这种人,那种人,分门别类,是多么不愉快的吧?”
“伶牙俐齿。”
“钱易!”秦沐喝止他,“你明知道淡先生宠她宠到什么地步?捧到手心里怕掉了,含杂嘴里怕化了,小心照顾着,还怕委屈了她。”
赵枚脸色煞白,秦沐不痛不痒的话反倒比钱易的冷言冷语更能提醒她,她给淡家儒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看来,她真的是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赵枚乖乖地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到学校上学了。
一天傍晚下课的时候,老师通知有人找。
教师门口,年轻俊朗的男子牛仔裤白T恤,还有——和淡家儒一样不薄不厚的淡色嘴唇。
“邢未羽!”她脱口而出。
“难为你还记得我。”邢未羽语气轻快,“我知道你住院了,我担心去看你的话你会不欢迎。”
邢未羽外形出色,极为吸引人注意,即使放了学,还有不少的目光向他们这里看。
赵枚抱着书本,微蹙眉头,“有什么话我们去走廊那边的小花园说吧。”
邢未羽说,“现在有空么?我们去喝杯咖啡。”
“没空,我晚上还要温书。“
“别这样,”邢未羽追上来,“就一两个钟头,不会耽误你温书的。”
赵枚无奈,“好吧,我知道学校对面就有家咖啡厅。”
邢未羽恪守绅士品格,帮忙赵枚拉开凳子。
“晚餐也一起?”
“我不吃晚餐。”
“那我不客气了,”邢未羽直接点餐,“香草羊排,热奶茶,谢谢。你呢?”
他挑眉,看着赵枚。
“一杯Expresso;一杯白水。”
“你这样晚上会睡不着。”
赵枚抿了抿嘴,“与你无关。”
她知道邢未羽没有恶意,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迁怒。
她身边并不需要一个像邢未羽这样的人,他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赵枚静静地看着邢未羽用餐。
即使在这个不太起眼的咖啡馆吃不太正宗的西餐,可是他用刀叉的方式却能看出十分优雅。
想来是家庭那个条件足够优越,又接受多年西方教育所致。
“赵枚,我很想跟你交个朋友。”
赵枚笑着喝口咖啡,“我有朋友了,钟心怡。上次我们不是还参加同一个party么?”
邢未羽目光灼灼,“你明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