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锡在他对面坐好,目光如炬,待茶水端在手上,浅喝了半盏後,才猛地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沉声道,「什麽事都不和我说,聂仪的事情也是从外人口中知道,那是我亲孙子,你唯一的儿子。你大了,不知不觉已经飞得太远了,也觉得自己可以飞得更远,飞得比我高了!」
聂潜沉默了片刻,「爸……」
「好了!」聂锡向後一仰,长出一口气,躺倒在柔软沙发背上的他,脊背不再笔挺,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
聂潜看著他,这一刻,他觉得父亲真的老了。
「我会解决的。」聂锡说完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你不要插手了。」何敬轩也是不想无端生事才会去找他,他们都老了,也抱著同样的想法,才愿意偃旗息鼓,哪知转脸没清净几天,就闹出这等事。
聂潜低下头,咬咬牙,硬是回嘴道,「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孙子差点栽在齐家手上,我就算要报复也没真正动手,可是对方却想置我於死地,事情已经开始,人也到了河中央,哪有回头的道理……」
聂锡又是叹了口气,这个儿子的脾气硬得像石头,认准的事只会一条路走下去,到了现在还是没变,「就算你们要打擂台,也给我打到明面上来,你是黑帮吗?什麽年代了,还敢找那些不乾不净的人办事,这事不像是何敬轩做的……」
「父亲,齐希做的和他做的有何不同,百年之後,齐家和何家都是他的。」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我老了,你看著办吧……」
聂潜如释重负,「我明白了。」
聂锡看了下时间,五点半,「今天约人是来不及了,用过晚饭後,给你那几位叔伯打个招呼,你亲自去,就说我回国了,明儿中午请他们聚聚。」
「是。」
晚饭正用到一半,聂文从门口进来了,望著聂潜似有话说。聂潜回望了他一眼,聂文走过去,附耳说了一句。
聂潜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聂锡打量著自己的儿子,问了一句:「你还有什麽事瞒著我。」
聂潜手上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没什麽,一点小事,一会儿要去医院一趟。」
聂锡以为是关於他受伤的事,就没有再过问。
等用完了餐,聂潜就坐著飞艇出去了。
凌越躺在床上,看著推门而入的聂潜。两人都没有说话,凌越因为失血过多很虚弱,很快又睡了过去。
聂潜摸了摸身上的烟,走出了病房,回到飞艇里。
连口也没开,就浪费了两个小时。聂潜坐在飞艇里点燃香烟,狠狠的吸了一口,不过,就算开口,也不知道说什麽吧。
聂文坐在驾驶座上,本想劝他不要吸烟,可透过後视镜一看聂潜的表情,就知趣的闭了嘴。对於凌越,不止聂潜,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凌越会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
聂潜一向恩怨分明,这救命之恩未免来得太重了。且不说聂潜是否会报答他,至少之前的打算全盘皆空,怎麽也不可能再玩腻後将他卖掉。
这让聂文不得不怀疑凌越是否是刻意而为了。拿命去赌一个可能。如果死在枪下,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後悔?
聂潜何尝不知道凌越不过是为了自己求个机会,这种以命相搏换机会的人他见过不少,可是这一回他的心情却并不平静。
也许是因为事关他的命吧,所以格外有点不一样的感受。
但除此之後,聂潜心里还另有些纠结,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在看见凌越的时候分外明显。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可是聂锡并未休息,整个房子灯火通明,异常安静。聂潜心中正狐疑著,在踏进客厅的那一刹那,才明白了原因。
原来是有不速之客!
何敬轩和聂锡坐在一起说著什麽,气氛却并不僵持,反而是一种很自然的相处。
聂潜更不解了,走过去一看,原来不远处的沙发侧面,还跪著一个年轻人,赫然是何敬轩的宝贝孙子———齐希。
「爸、齐老。」聂潜道。
聂锡嗯了一声,何敬轩却笑了下,「世侄太客气了,不嫌弃的话就喊我声伯伯吧,说起来,我比你爸爸大八岁呐。」
聂潜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只好回了几句客套话。
聂锡道;「来,阿潜,给你何伯伯道个谢。」
聂潜:「?」
聂锡接著说:「是这样的,近来有个开发计画,负责人是你何伯伯的旧战友,他给你牵了线,应该没什麽问题,具体的你们以後慢慢谈。和你伯伯道声谢。」
聂潜望著父亲。
何敬轩开了口,「这个谢字可当不起,就当是伯伯给你的赔礼。」何敬轩话锋一转,指著跪在一边的齐希,「我何敬轩一生光明磊落,怎麽会出了这麽个祸害。」
聂锡说道:「齐希还小,等大了就好了。」齐希今年才二十出头。
何敬轩像是气极,身体微微发抖,「做出这等下作事,哪里像我何家的孩子。」说完,何敬轩站了起来,对跟著自己的管家说,「东西给我。」
比何敬轩小不了多少的老人递给他一物,看上去像是拐杖。老人对何敬轩来说,就像是旗渝之於聂锡,虽然是下属,但其实无论说话还是办事都很有分量。
齐希看著那拐杖,忽然打破了之前的沉默,他咽下一口唾液,但刚开口喊了一句外公,就绝望一样闭上了眼。
聂锡和聂潜则都静静的看著。
何敬轩拿起拐杖,抬起,接著,是实木撞击肉的闷声,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齐希的下唇一下子被咬出了血,身体往後一缩,可是碍於何敬轩对他从小到大的积威太深,膝盖还是一直跪在原地,不敢挪动。
左臂骨折了,却只是开始而已。
不是教训孙子,更像是虐待敌人,下手之重让人侧目,十几棍後,齐希几乎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何敬轩的狠烈连聂潜都心中一寒。
又是几棍过後,齐希失去了意识,身体被棍子打得微微动弹,却做不出反应。
虽然何敬轩紧闭的唇在细不可察的颤抖,可是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似乎要将他活活打死。打在齐希身上,何敬轩也好过不了多少,如同每下都打在他的心上,滴出鲜血。
好在聂锡开口了,总算是开口了。
聂锡说:「年轻人,哪有不做错事的时候,阿潜也没事,这件事就这麽算了,怎麽样,敬轩啊?」
聂锡一说完,跟在何敬轩身边的老人就立即从何敬轩手中抽过拐杖,站回一边去。
何敬轩长吁口气,「终是我家不肖子孙惹的事端,我不会包庇他,他就交给你处理了,贤侄啊,是打是杀你看著办。我们告辞了。」说完,也不给两人反驳的机会,迳自走了。
看著何敬轩离开,聂锡和聂潜面面相觑。
聂锡半晌才迸出一句,「叫救护车,别让他死了。」
聂潜直磨牙,却拿齐希无可奈何,何敬轩这番作为真是叫人说不出个不字,况且何敬轩也并不是怕了他们,否则聂锡不会为聂潜的冲动如此大动作。
另一边,何敬轩捂著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喝了药,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坐在他旁边的老人,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没事的,少爷身体健康,看著严重,最多是骨折,养一养就会好的……」
「我真是恨啊,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低过头,到老了,却不得不低啊。」
「少爷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何敬轩有些无力,「他要是懂,怎麽会去请了杀手还失手?叫我怎麽放心把公司交给他?聂锡有聂潜,我却已经撑不了多少年了,等我死了,聂潜怎麽会放过他?希望他长教训,给我成器点,又或者彻底帮他解决掉敌人……」
「老爷……」
「我知道,帮得了一次,未必帮得了下一次,何况鹿死谁手,未尝可知,所以在他能懂事之前,不能让他树立聂家这麽大的敌人。」
「老爷,我会劝劝少爷的。」
「……希望他能真的长教训。」
凌越不知道齐希就躺在和他只隔了一间房的病房,直到他可以下床走动,才偶然遇上。
在这段日子里,他只见过医生、护士,还有聂文,聂文很冷淡的对他表示了感谢,并暗示他不要起什麽歪点子。
凌越看著他,只是轻轻的牵了一下唇角。
聂潜只是在他醒来後来了一次,若是说自己已经被聂潜厌弃,应该一面都不见的,可是既然来了,之後却忙得连一次也不出现?也是,自己这等小人物,哪里值得聂潜上心。富贵险中求,何况是自由和性命,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求得一线生机,聂潜的命可比自己的值钱多了。
得到医生的允许,凌越慢慢的走出病房,想要去楼下的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
聂潜并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这让他惊喜异常。
然而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齐希。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算是难友,都是被聂潜棒打的人。
不过凌越也清楚齐希的外公能罩住他,虽然外面都说何敬轩对待齐希并不慈善,甚至严厉到经常打得他躲到母亲背後,凌越却不以为然,齐希是他孙子,再不好,也不会见死不救,所以凌越并没有把齐希的伤和聂潜联系到一起。
见他被层层拦著,却还要撞著、吵著要出去,不由多看了几眼。
齐希正闹腾著,精神都集中别处,并没有发现和他几步之遥的凌越正在观望。
凌越如果要下楼,必须穿过走廊,也就是要路过齐希的房门,凌越正想抬腿,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齐少爷,我家主人没有吩咐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聂文也在旁边?!
齐希愤怒的声音进入凌越的耳中:「你们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我要回家。」
聂文扬起的声音带著讽刺,「齐少爷要回哪里?你外公已经将你交给我们处置,你父亲难道会大过何老?」
齐希气吁吁的瞪著聂文,激动之下竟举著拳头要冲过去,可惜被聂文毫不留情的一推,狼狈的摔在地上。
站在一边的护士连忙将他扶到床上。
聂文扫了他一眼,丢了一句,「老实养伤。」
凌越退回自己的房间,回味著刚才听到的一切,不会吧,何敬轩把齐希交给了聂家?
凌越越想越心乱,乾脆在聂文回去後,站在了齐希的门口。
手掌贴在门上,凌越考虑要不要推门。
左右打量了几眼,这一层是VIP,很是寂静,走廊也没有下面人来人往的情形。
深吸一口气,凌越拧开了门把。
齐希弓著身体蜷缩在床上,看上去居然有些无助。
凌越勾起嘴角。失去了家族的庇护,齐希算什麽,一个纨裤子弟而已,他要是落在聂潜手里,下场只会比他还惨。
「嗯!」凌越发出一声轻哼。
床上的人立刻紧张的伸直了身体,缓缓侧过身体,望向声音来源处,一看见是凌越,齐希周围尖锐的气息立即缓了下来,「你怎麽会在这里?」
凌越走到床边,柔声说:「我怎麽在这里齐少爷会不知道?说起来,我也是被你连累的呐,你招惹聂家小少爷,还把他丢进我的嘉兰。」
齐希靠在床上,「那又怎麽样?想找我报仇?」
凌越半眯起眼睛,笑了一声,「报仇?做我们这行,得罪的人多了,早就看开了,出事是早晚的,怨不得旁人。」
齐希挑起眉,看著凌越。
凌越总是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齐少爷,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距凌越和齐希的见面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凌越出院的时间。
这些日子以来,聂潜依然没有出现过,所以当聂潜来接凌越出院时,凌越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把,面上却看不出来什麽。
聂潜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凌越则望著窗外。
「把舷窗关上。」聂潜道。
凌越默默的照做。
「刚出院,不要吹冷风。」
聂潜的一句关怀,让凌越呼吸一窒,不知道回什麽话较好。
这时,身为驾驶的聂文忽然说道:「老爷临走时问我最近你是不是瞒了他什麽,看上去心里有事……」
父亲的感觉还是那麽敏锐,自己不过心情有些波动也被他察觉了,聂潜表情沉了一下,很快回道:「什麽也不要多说。」
「知道。」聂文握住操纵柄的手紧了紧,将飞艇设置成自动航行。他不明白这有什麽好瞒的,凌越既然有恩,放了他就是,最多再给些钱,或者不放,按原来的计画处理也没有不妥,聂潜也不是个心软的人。
老爷?聂锡?凌越心想。他的离开和自己的出院时间是巧合?还是聂潜不想自己污了聂老爷子的眼睛?哼!不论是哪一点,聂锡走了,对自己都是有利无害的。
齐希大概也离被放回家不远了!
虽然何敬轩知道聂家不会拿齐希怎麽样,可是孙子在别人手里,总是难免耿耿於怀,加上他年纪大了,忧急攻心下,竟病倒了。
大宅里忙成一片,难得的是,外界居然毫无所知。
何家之严,可见一斑。
何敬轩胸口微微起伏,疲态尽露,「外面情况怎麽样?」
一直跟在何敬轩身边的心腹轻声道:「外面什麽都不知道,您安心养病吧。」
「无论如何,消息绝不能外泄,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到了晚上,一直跟在何敬轩身边的老人何苇,安抚著他:「老爷,不要想多了,小少爷会平安回来的。」何苇是何敬轩服役时的手下,後来腿上受了伤,退役後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我知道。」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怎麽能不担心,而且今日他总是梦见妻子,希儿再不像话,总是他唯一的血脉,又是女儿的心头肉,他对他爱之深责之切……
女儿整天哭哭啼啼,昏了好几次,像把刀在割他的心。
他以为自己看得清也承受得起,原来不行了,他老了。同时他也明白了聂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