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转身离去。
贺楠怔在原地,苦涩地看着她的背影。
黄妈妈看着这几天明显消瘦下去的女儿,叹了口气:“早跟你说没缘分了,他心里都满了,你还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这不是找罪受吗?”
黄雅静正低头剥着一瓣橘子,闻言反驳道:“只是吵了一次架而已,妈你别说的跟你女儿被甩了一样。”
黄妈妈恨铁不成钢:“我看你离被甩也不远了,那个什么叫宁清的,不管再过多久都是横在你们中间的一根刺,这次吵架的事是因为她,那下次呢?……你好好想想吧。”
黄雅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平静地将手中干净的橘瓣放进盘子里,“没什么好想的,即便我以后会跟他分开,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不对,我们不会分开……”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未接电话,“等他打到第三十六个电话的时候,我这次就原谅他。”就像当初用一个大学的时间,来赌一个圆满的未来。
黄妈妈坐直了身体要用手指戳她的脑袋:“你这个死心眼儿的丫头!”
黄雅静慌忙扶住她:“妈,您悠着点儿,这还输着液呢。”
“死丫头,你早晚气死我!报考的时候就不听劝,现在还是一点儿好话都听不进去……”
“……”
“也不知道这倔脾气随了谁?!”
“……”
“气死我了!哎吆……”
黄雅静头大地安抚了妈妈睡下,然后推开病房门想出去透透气。
前方走廊上有人在交谈,黄雅静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没移开眼睛。
是宁清。
她正专注地听一个白袍的医生说话,即使隔了这么老远,都能看见她明显苍白的脸色。
“……机体反应能力……对待外界刺激的反应力……离完全恢复……不太乐观……”
尽管她支起耳朵,也只能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听到那医生说出这样几个字眼。
然后就见宁清勉强冲医生感谢地笑笑,转身僵硬地走向病房。
宁清只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内心的焦躁无法释放,将神经压迫得生疼难耐。明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会相信父亲会在下一秒钟就睁开眼睛了,那让人欣喜的恢复速度却又突然停止,这样让心脏双重受压的状况,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几次。
特护李阿姨正在给父亲擦脸,她走过去接过毛巾:“我来吧。”
李阿姨无声地退下。
一点一点地将父亲的脸颊拭遍,她自己的脸却又开始脏了,滚烫的液体滑落两腮,将白色的棉被打湿了两小片。
不能哭!
她快速抹掉眼泪,起身走向洗手间,却在看到敞开的门口站着的人时,停住了脚步。
黄雅静正目光复杂地打量着病床上的宁父,良久才开口:“这就是你当初休学的原因?从掌上明珠沦为失怙的孤女?”
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幸灾乐祸。
宁清没有回答,沉默地同她对望着,用眼神询问她的来意。
“我……”黄雅静组织着适当的语言,“我妈妈病了,也在这家医院,凑巧看见你。”
宁清下意识地垂下头,有一种自己的狼狈被别人尽收眼底的窘迫感。
“你别误会。”黄雅静上前一步解释着,“我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更不会拿它到处宣扬,我只是……”她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跟了过来。”
“那你现在都看见了,可以走了么?”宁清可没有让人参观沉睡中的父亲的习惯。
“……抱歉。”黄雅静转身,手搭在门把上,却又停住,回过身:“关于我室友去找你那件事,我道歉,我已经跟她们谈过,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并不知情。”
“我信。”宁清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信。……两年时间,不会让一个人改变太多。”而她,了解以前的黄雅静。
“……那就好。”黄雅静顿了顿,然后,离开,关门。
钟其秀是在随后才到的,她听了丈夫目前不容乐观的恢复情况以后,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在这方面,她的阅历让她比明显心智不够成熟的宁清要理智很多。
悲伤,并不能逆转什么。
坚强,才能支撑到来临的希望。
“你也别太心急,该好的总会好的。”她对丈夫的康复很有信心,或者说,不得不有信心。
宁清的脸色却仍不改担忧,才一会儿的时间,眼圈看着就又开始泛红了。
钟其秀叹口气,冲门口道:“你还不进来?”
然后,在宁清瞪大的双眼中,钟磊慢吞吞地出现在门口。
钟其秀拍拍宁清的手:“你都守了一天了,出去吃点儿饭,然后让他送你回家去罢。”
看她依旧不动,钟磊直接跨步进来,将她拉扯起来,粗鲁地揽在怀里往门外带。
“你放开!”宁清挣扎。
钟磊不为所动,甚至都不看她,目标明确地走向电梯。
天色已暗,有风,无云。
街上的霓虹灯依次亮起,夜晚的城市更添瑰丽。
☆、第二十章
这是他们自上次办公室冲突事件后,首次见面。
宁清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因为一路上,他的脸色平静,但又比平时沉默许多,让她拿捏不准他此时的心情。
这真是件悲哀的事,宁清想,因为她目前还要靠揣测他的心意谨言慎行地走下去的处境。
彩色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打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一车厢的寂静里,他突然开口:“还去上次的西餐厅怎么样?”
“……”宁清没接口,因为他明显不是询问的语气。
强势的人永远擅长“通知”而不是商量。
宁清不喜欢吃西餐,如果她被钟磊带去西餐厅,那只说明一件事:她做错了事。
果然,他还在生气。
牛排、红酒、音乐、玫瑰,完美的约会氛围,但同他们这一桌诡异的氛围明显不搭。
钟磊熟稔地切割着七分熟的牛排,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呷一口酒,惬意无比。
而对面的宁清甚至连刀叉都没动,目光偏向一边,透过餐厅二楼的窗户,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夜景。
“服务员。”钟磊打了个响指。
“请问先生有什么吩咐?”一个侍者走过来恭敬地问。
钟磊指指窗户:“麻烦拉上窗帘,——外面太花哨,影响进餐。”
那侍者照做。
宁清气愤地收回目光,瞪一眼对面明显食欲旺盛的某人,然后落在不远处正为一对情侣演奏《夜曲》的小提琴乐者身上。
“你想让他失业?”钟磊阴测测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清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钟磊明知故问。
“……不饿。”从中午就没用过餐的宁清暗暗用手捂住自己空空的胃部。
“那好,”钟磊恶劣地伸出手,端走宁清面前的餐盘,“我正好还没吃饱。”
然后,在宁清火大的眼神中,慢悠悠地享用掉了那份卖相很好的牛排。
回去的路上,钟磊的心情明显跟来时不一样了,甚至还放起了节奏欢快的音乐,听得宁清直想把CD抽出来,砸到他的脸上。
钟磊像是没看到她明显窝火的脸色,到达宁家之后,还自顾自地跟了进去,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比主人还自然。
宁清才不会招待他,一进门就直接上楼,眼不见为净。
刚洗完澡,刘妈就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道:“钟少吩咐的。”
宁清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那盅洒了黄色玉米粒和红色枸杞的冒着热气的米粥。
四月份的时候,全国各高校联名举办一场舞蹈盛赛,单人舞、双人舞、团体舞各舞种均可参与。晋级选出的冠军将有可能跟随国家顶级舞剧团,赴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
崔清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提升学生竞技水平的机会,决定排演《天鹅湖》,为第一阶段的初赛做准备。
但在选角的时候却犯了难,白天鹅不仅舞蹈动作难度系数高,而且情感跨度也很大,对演员整体要求很严格。
学生们深知能在这样备受瞩目的赛事中获奖对以后的舞蹈生涯意味着什么,因此削尖了脑袋,对白天鹅的位置虎视眈眈。
然而,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人人也都心知肚明:候选人只有三个——蒋涵涵,傅芊,宁清。
蒋涵涵依旧是众多学生中最认真刻苦,舞蹈能力也最佳的一个,即使是难度级别颇高的动作也能轻易拿下。
傅芊则是身体条件最好的一个,一米七零的身高,纤腰长腿,比例完美,大方明艳的舞台气质同身为公主的奥杰塔比较符合。而且,临场应变能力极佳。
宁清则是三人中对角色心理把握得最到位的人,换句话说,她走的是感情表达路线。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必定曾受过名师的指点。
崔清芬多番斟酌之下,心理上还是比较偏向选用宁清的,因为她作为一个资深的舞者及教育者,更清楚动作和感情这两者中,哪一个更能打动人心。
选角的结果最终由崔清芬及其他几位舞蹈老师共同商讨决定。
“这次白天鹅的角色,我决定让你来演。”办公室里,崔清芬递过一张精装的教学光盘,“准备一下吧,宁清,别让我们失望。”
宁清没有上前接过光盘,而是出人意料地恭敬地鞠了一躬,并且久久未直起身子,“抱歉,老师,这次比赛,……我不想参加。”
几位老师诧异地对望了一眼,最终,由崔清芬开口道:“你再想想,宁清,这次比赛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你应该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崔老师,对不起。”宁清依然很坚持。
这是崔清芬执教十余年来,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但凡是芭蕾舞者,或多或少总会对白天鹅的位置有所觊觎,连她当年也不例外。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就有这样的执念,总想让自己成为舞台上唯一的亮点。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站在那个位置的,宁清是第一个。
她斟酌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怕拿不了奖项?没关系,这个我们不会做要求,重在参与。而且即便拿不了奖,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也能被不少人记住,这对你以后的事业将会是莫大的助力。”
“……”宁清依旧垂着头,既歉意又无奈。
崔清芬已经隐隐有些不悦:“能说出理由吗?”
“……我不能跳《天鹅湖》。”其实不能跳是假,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才是真的原因。
她对每个舞蹈角色投入感情已成习惯,而白天鹅的心境,她曾发誓永不再尝试。
“宁清,”崔清芬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严厉:“舞者是不能因为主观感情而拒绝任何角色的。”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老师,对不起。”
“……你出去吧。”崔清芬用手指轻揉着眉心。
宁清依旧垂着头,拖着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吃力地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还听见某个老师的摇头叹息声:“现在的学生啊,任性!不懂事!都被家长惯坏了啊……”
宁清悲哀地咬住唇,只觉得连呼吸都苍凉起来。
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到了该练舞的时间,她依旧赖床不起,将近中午十分才磨磨蹭蹭地推开舞室的大门。
母亲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她却浑然不觉,皱着包子脸,带着起床气,坐在地上耍赖不换舞衣。
母亲好言好语地劝了很久,她却仗着平日里家人的疼宠,依旧固执地撅着嘴巴。
终于失去耐心的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变了脸色。
“你气死我了……”母亲用手捂着心口,她那时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大声说上几句话就喘得不行。
她看着母亲泛着水光的眼睛,立马就害怕了,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妈妈不生气,清清不敢了。”
然而,母亲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忤逆过母亲。
八岁的时候,父亲跟秀姨举行婚礼。
因为怕她会有抵触情绪,所以一向被诩为“工作狂”的父亲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去吃甜点,带她去儿童乐园游玩,直到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希望她能在婚礼上为秀姨献上一捧鲜花。
她那时候极为不满母亲的位置即将被他人取代,所以想也不想就拒绝,把父亲晾在原地,自个儿蹬蹬蹬的跑上楼。
因为她从不曾回头,所以没看见仍旧蹲在原地的父亲悲凉而无奈的神情。
后来在舅妈以及表姐的好一番哄劝之后,她才同意下来。
婚礼极盛大,因为宁家近几年冉冉上升的新地位,以及钟家炙手可热的权势,青城市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随了礼,入了宴。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小纱裙,手捧艳得刺目的花束,在众宾客含笑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人群的中央。
那里,一对新人正含笑应对各方的祝贺。
她看着父亲脸上许久未见过的舒心的笑容,突然就为母亲感到委屈,心中发了狠,将手中的花束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还用穿着白色小皮鞋的小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漂亮的花朵被碾得看不出原型。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