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萧立即扬起笑脸,上前搀扶,“这可使不得啊,安嬷嬷。”
这安嬷嬷年纪不过50出头,却肤色深沉,笑起来时,那张凹进去的干瘪面庞上堆起层层叠叠的褶皱,那笑容,显得格外诡异,悚然,任谁都会觉得她笑起来还不如哭好看些。
“呦,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您是爷,我是仆,是该行礼的。特别是今天,可是一阵喜气把三少爷给吹来喽。”
说这话时,安嬷嬷亲昵地揉搓着司凌萧的双手,眼光却瞥视着冯芊芊,那眼神,仿佛在彻头彻尾地检视着。
冯芊芊不动声色,心想,这安嬷嬷定不是一般家奴,就连司凌萧都对她都这般恭敬,而从她刚刚投过了的眼神看来,今后住在这里,还是小心谨慎微妙。
安嬷嬷引司凌萧和冯芊芊进了院子,冯芊芊发现,这这别院是大四合的布局,上厅三间,下厅三间,上下两侧是厢房,上厅后应该还有厢房,院子里到处莹莹翠翠,却没有冯芊芊喜欢的琼花。可刚刚进门时,她明明嗅到了琼花的香味。难道,是幻觉?
这时,安嬷嬷指了指上厅左起第一间房,“三少爷,就是这间房了。昨个听说,语嫣小姐要过来住,我就带着所有丫鬟彻底打扫过了。”
说着,安嬷嬷推开房门。
只见,屋内甚是宽敞,东角放置一只四扇玻璃门的松木书橱,书橱旁,有一张五六分古旧的木雕书桌和座椅。北面是紫檀木大床,挂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淡粉色蕾丝幔纱,忽地一股凉风袭来,那缦纱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冯芊芊不禁瑟瑟抱肩,只觉阴冷。
司凌萧立即用手臂环住她,一脸不快地瞥向安嬷嬷,“这屋子太阴冷,不适合给小姐住。”
冯芊芊抬眼看,那四扇黑漆木格窗外勾连盘亘着许多爬藤植物,几近遮住了所有光线,总觉得,这房间不大舒服。可转念又一想,她初来乍到,本来司家人对她诸多猜疑,连这一个个体面仆人都对她有所警惕,如果,她再找事,岂不是平添是非?
见司凌萧要安嬷嬷重新收拾另一间屋子,冯芊芊连忙劝住,“凌萧哥哥,这屋子挺好,我喜欢那书厨,再说,我更怕晒的,这房间虽阴凉了些,却也躲得过酷日。”
司凌萧见冯芊芊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安嬷嬷见状,抿嘴直笑,“语嫣小姐过了门,肯定是个体恤下人的少奶奶呢。”
冯芊芊一听少奶奶这个词,心里咯噔了一下,很不舒服。司凌萧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吩咐安嬷嬷弄些清淡饭菜,再把李大夫请来。
司凌萧陪冯芊芊吃过饭,又拉着她在厅上坐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一穿着西装的三十几岁男人提着一只手提医药箱,走了进来。
司凌萧站起来迎接,“李医生,急着把你从诊所里拉来,可不要怪我影响你的生意哦。”
李医生笑,“我倒是希望,我的生意一天比一天不好,那样,这世上就没有病人了,每个人都健健康康,那就好了!”
司凌萧拉着李医生走到冯芊芊跟前,“语嫣,这位是我们司家的老朋友,李仲景,李大夫。”
“仲景兄,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齐语嫣。”
李仲景看了一眼齐语嫣,只觉这女子生得剔透灵秀,只是脸色病恹恹的,又不像是身体的病。
“呦,怪不得,我这位小老弟,常常念叨呢,果然啊,果然与凌萧老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冯芊芊听李仲景这样说,脸颊不禁绯红,“李医生真是喜欢开玩笑!不知李医生的名讳仲景,可是那东汉名医张仲景的仲景?”
李仲景哈哈大笑,“的确!的确!”
说笑间,李医生已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听诊器。从前在家生了病,冯府向来都是请中医,或是祈福卜算的老道。现在见李医生拿着这西洋的古怪东西,忽觉得有趣。
冯芊芊正琢磨着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却听李仲景说,“语嫣小姐,把衣服撩开。”
冯芊芊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医生,你说什么?”
李仲景笑,“你不把衣服撩开,我怎么给你看病啊?”
冯芊芊心想,听心跳,那不是要碰到那个地方?那怎么行?!
冯芊芊慌忙地抓紧衣领,站起身要走,“我不看了,我没病!李医生,您请回吧。”
站在一旁的司凌萧,大笑道,“仲景兄,这都怪我啊,忘记你是西医,我的语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你这举动,怕是吓坏她了。”
说着,司凌萧拍了拍冯芊芊的头,轻声说,“别怕,没事的。”
李仲景也无奈地摇头,“那只好用下我的中医老本了!”
冯芊芊听见这话,整个人人又松弛下来,不似刚才那么紧张了,“李医生还会中医?你可真厉害啊!”
李仲景笑,“休要笑话我了!我家本是中医世家,我又是家中独子,本来家父要把全部绝学教给我的,可是,我半路跑到国外却迷上了西医!”
“那你为什么跑到国外去啊?”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李仲景,脸色突然紧绷,不说话了。
司凌萧淡笑,“语嫣,仲景兄给你切脉呢,别说话影响他。”
切过脉,李仲景给冯芊芊开了几副安神的药,还嘱咐冯芊芊,要多休息,少费神。
司凌萧正要送李仲景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几步跑到冯芊芊近前,轻语道,“我很快回来,等我。”
望着司凌萧的背影,冯芊芊又不安起来。她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司凌萧。是按照秦素言的计划继续演下去,演一辈子的齐语嫣?还是铤而走险,跟司凌萧坦白,说清楚事实真相,以求脱身?
可,秦素言说司凌萧清高孤傲,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激怒了他。
到底怎么办?该怎么办?
秦素言啊,秦素言,你到底是想让我生?还是要我死?!
如果,只是一人的死能解决问题,那倒还好。可这司凌萧偏又是这么个厉害角色,如果事发,不但肖天宇和清风寨会有事,而且还会连累到冯府。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成为决定整件事的关键!为什么是我?!
冯芊芊越想越焦躁,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
这时,司凌萧已经走了过来,见冯芊芊这般,便以为,她初到这里,有些不惯。
他坐到冯芊芊身边,拉过她的手,“语嫣,你终于来了,来到我身边。我想让你知道,我们虽然好久未见,我的心,始终未变,但我想知道,你的心,还是我的吗?”
司凌萧的话,令冯芊芊不知如何回答,司凌萧的眼神,让冯芊芊不敢承接。冯芊芊抿了抿嘴唇,努力了许久,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垂下头。
司凌萧见冯芊芊低头不语,却深深地被她这一抹娇羞摄去了心魄。想到,她劳顿了一夜,也该早些休息,心中虽一百个不舍得,却还是起身道了别。
司凌萧刚走出几步远,冯芊芊霍地起身,“凌萧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齐语嫣了,你会原谅我吗?”
冯芊芊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冰晶坠地,字字都听得清晰。
司凌萧怔了一下,款步朝冯芊芊走来,他凝望的眼神,说不出是冷是热,却有一种执著的力度,令冯芊芊惴惴不安,想要躲避,却不能。司凌萧已经捧住了她的脸,“如果,你变成了另一人,不再爱我,不再把我视为你的唯一,我发誓,绝不会放过你,除非你死。”
冯芊芊登时整个人凝冻住,连呼吸都停了。
谁知,这司凌萧忽地又笑起来,“语嫣,我的语嫣,你长大了,你当然会变成另一个人。你就快从我的小妹妹成为我的妻子,我一辈子的女人。”
说着,司凌萧的唇就要吻了过来。冯芊芊连忙低头,那吻还是落在了她的额头。
司凌萧放开她,笑了笑,“语嫣,你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冯芊芊点了点头,木木地倚在门廊上,望着司凌萧的身影一点点消失,这才深嘘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眼天井上,那一小片蓝得有些病态的天空,忽觉眩晕。
“姑娘,这风大。”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吓得冯芊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转身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安嬷嬷。
安嬷嬷的脸上依然皱皱的,或许在笑,可那双眼,却透着凌厉警觉。
冯芊芊感觉冷,急忙转身回了房。
回房后,躺在床上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起来看书。冯芊芊走到书橱跟前,拉开一扇玻璃门,里面摆着满满的书,有古籍,也有白话小说,还有些她看不懂的英文原著。
冯府的雅园小筑里,也有个类似的书橱,里面都是冯大老爷的藏书。童年寂寞的冯芊芊经常跑来偷看。后来,被冯大老爷看见,也并没怪罪,只说了一句,看再多,也毫无用处。
冯芊芊摸着这些书,不禁又想起了爹的冷言冷语,为什么这世上竟有这样冷漠的爹,冷漠得,仿佛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步步惊心1
“呵呵,那些都是三少爷的书,他最爱看书了,这还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呢,三少爷的文秀阁里存着好几屋子的书呢。每到夏天,有大大太阳的时候,那边的所有用人都得跑去文秀阁帮忙晾书,那场面可壮观了!”
冯芊芊正陷入沉思,忽闻,身后有人说话,这人的声音清脆响亮,嘁嘁嚓嚓地仿佛小鸟啼叫,令人愉悦。
转身见,是一身翠绿的俊俏的丫头,“你叫什么?”
小丫头忙行礼,“回语嫣小姐,我叫翠儿。”
冯芊芊笑,“翠儿?这名字放你身上,还真是恰当。你来做什么?”
翠儿捧着一摞衣服,最上面的是个淡粉绫罗睡袍,下面几层是外衣,看上去,都是新的。
冯芊芊见状,便已了然,心想,这司府,也还真是细心。
冯芊芊抚了抚身上的衣裙,这还是那天,肖天宇趁她昏睡着时准备的。不免感慨,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此时,她却深感,什么都还是旧的好。不禁眼眶红了。
翠儿见冯芊芊像是哭了,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泪。
冯芊芊笑,“我没哭啊。”
翠儿笑,“语嫣小姐还是笑好看,我服侍你沐浴吧。”
冯芊芊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三少爷怎么对那个安嬷嬷那么恭敬?”
“哦,安嬷嬷是我家大少爷的奶娘。”
翠儿边说着,边拉开了西角的一扇木雕圆角门,引冯芊芊走进去。
这房间并不大,却布置得跟外面截然不同,四处墙壁由各色马赛克镶嵌出古朴花形,高处,有一扇见方的彩色琉璃窗,近处一只白瓷洗手盆,一面镜子,再看里面一道防水围布。
翠儿拉开围布,里面是一只白瓷浴缸,不知何时放好了水,上面还飘着红红的蔷薇花瓣。
翠儿走过来帮冯芊芊宽衣,冯芊芊不禁对浴缸产生了兴趣,以前在家洗澡,都是上等松木大桶,冯芊芊伸手摸了摸白瓷,感觉冰凉光滑,手感很像玉石。
“翠儿,这是什么?”
翠儿笑,“这是三少爷从洋人那里买来的新鲜玩意儿,叫什么浴缸。”
“鱼缸?”
翠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语嫣小姐说笑呢,是浴缸,沐浴更衣的浴。”
冯芊芊被翠儿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又不免感觉不好意思起来,便胡诌着解释起来, “翠儿,其实,你想啊,这跟鱼缸又有什么不一样呢?鱼在里面泡澡就叫鱼缸,人在里面泡澡就叫浴缸嘛。”
冯芊芊这一乱解释,把翠儿逗得前仰后合,“语嫣小姐,您说话可真有意思!”
翠儿帮冯芊芊脱掉身上的衣服,望着冯芊芊雪白曼妙的胴体,不禁多看两眼。坐进浴缸里的冯芊芊,被翠儿的眼光弄得浑身不自在,就假装生气训斥她,“小丫头,你看什么呢?!没见过你这么没规矩的下人!”
谁知,翠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吓得冯芊芊什么都顾不得,从浴缸里跑出来扶她,“翠儿,你这是干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
“翠儿,再不敢乱说乱看了!翠儿,错了!语嫣小姐,翠儿,错了!”
冯芊芊看她瑟瑟发抖,是真在害怕,心想,这司府的规矩必定不小啊。急忙劝道,“你别怕,我跟你逗着玩呢。”
“语嫣小姐长得美,翠儿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的。”
冯芊芊笑,“翠儿,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翠儿连忙点头,“真的!是真的!翠儿绝对没撒谎!这府里有身份的女眷,十有八九,翠儿都服侍过沐浴。说实话,就连后院那个,都没你好看。她太瘦了!”说到这句话,翠儿的声音突然压低了许多。
后院?冯芊芊心想,对呀,这后院,今天,司凌萧怎么没带我过去看看,按这房子的格局,后面应该有个小四合的格局,那应该有人住的。
“翠儿,那后院住着谁啊?”冯芊芊忍不住发问。
翠儿擦背的手,忽地停住,“语嫣小姐,请别问了,这个,我们下人是不能乱说的。那里住的人,只有一个小丫鬟伺候着,别人也是不能进的,就连我们大老爷,都不行。”
冯芊芊突然被这个谜团深深吸引,继续问道,“那个小丫鬟,我今天见过吗?”
翠儿摇头,“没,她哪里能出来,整天守在后面待命,没有人叫她,她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哦。”冯芊芊轻叹一声,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翠儿帮冯芊芊铺好床榻,冯芊芊躺在床上不久,就沉沉睡去。她实在是累了。居然,一觉睡到天亮,一个梦都没做。
冯芊芊醒来时,不免有些失望,若能在梦中与肖天宇相会,那也是好的。不禁又感怀,如今,她和肖天宇之间,是否就只剩下这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妄了?
冯芊芊起身,唤了两声翠儿。不一会儿,翠儿走进来,却一直低着头。
冯芊芊觉得奇怪,便拉住翠儿,“翠儿,你怎么总低着头?”
翠儿并不答话,自顾说着,“语嫣小姐,翠儿服侍你穿衣吧。”
冯芊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穿衣,她双手捧起翠儿的脸,却见翠儿的左脸颊红红的,还肿起来老高。冯芊芊仔细端详,发现那分明是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