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处长那边没说什么,只叫你别得罪龙少,凡事多留个心眼。方处长最近在忙些机密事情,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找到他老人家!”
“哦?”司凌萧笑笑。“估计他又在满街地放狗吧!”
司凌萧对姑父方卓华的工作,总是这样半带玩笑地调侃。方卓华身为机要处处长,处理各种跟踪调查秘密事件。身边的亲信和手下人可谓品种繁杂,从高学历的洋学士到街面上的贩夫走卒,还有他早年在道上混时的地痞流氓,都在他一人得道之后,鸡犬升了天,早先得势的更加得势,不得势,也被方卓华挑拣着带在身边。当然首先,你要有能耐,方卓华的门槛标准就是,你要有独特的技能。
司凌萧常说,方卓华的手下找人,就跟狗找骨头差不多。这倒不是轻视鄙夷,他知晓,方卓华的手下手段粗劣狠毒,又麻利精准。如果方卓华要找到你,就算你变成地缝里的一根针,他手下也有本事把你给拔出来。
司凌萧走后,晚间派了人来报讯,说执行任务出去几天。
冯芊芊放下书,心绪烦乱。
这时,锦瑟进来通报,轿子在门外等,该去吃晚饭了。
冯芊芊一想,这次独自在司家人的面前,难免战战兢兢,平日有司凌萧做幌子,倒是能少些忐忑。
锦瑟搀扶着冯芊芊从院子里出来,低语道,“小姐,可别想太多,三少爷是军官,有任务是常事,凡事顺其自然些,心事放轻些,反倒好。”
冯芊芊听出锦瑟劝她的内在意思,点点头,上了轿子。
过了一会儿,轿子猛然停住。
冯芊芊觉得奇怪撩开轿帘的一角,却瞥见,几个壮丁抬着口大红漆棺材,停在路中央。
那颜色实在红得惊人,浸在颓靡的夕阳红里,仍旧灼目,悚然。
冯芊芊不觉背脊湿了一片,耳膜里阵阵轰鸣。只看得见,锦瑟正与那打头的家丁理论,却听不清他们在说的什么。
这时,锦瑟转过身,走到她面前。
“小姐,真是气死人了!他们做事情也没个计较,哪有这时候,抬个棺材满院子逛的?还险些冲撞了我们!”
冯芊芊淡淡道,“锦瑟,叫他们先过去。别再吵了,待会儿,惊动了老太太,太太们可就不好了。”
“小姐!这样不吉利!”
抬脚的几个小厮也跟着说,“是啊,是啊。锦瑟姐姐说的不错,不吉利!这个水儿死的就不吉利!”
冯芊芊听说水儿,随即淡然苦笑,“水儿,她命苦,生的时候,不自在,难道死了,也要弄得这样狼狈?让他们先过去吧。”
锦瑟愣了下,旋而眼角夹杂一抹讥讽的笑意。
锦瑟刚转过身,冯芊芊又叫道,“锦瑟,回来!”
“小姐,还有什么事?”
冯芊芊定定看着锦瑟,慢慢道,“你也跟去,记下水儿葬的地方。这水儿实在可怜,我想,改日去拜祭她。”
冯芊芊的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可置疑的权威,她看着棺材,就想起水儿的死跟锦瑟有关,心底的愤怒漾了出来,现在眼底,有了几丝冷意。
锦瑟只是略略颔首,眼光平和,“是,小姐。”
晚饭吃得如同嚼蜡。
冯芊芊一双眼,一双耳朵,又要眼观六路,又要耳听八方,老太太似乎心情大好了些,话也多了。庄美娥仍旧是表面沉静,内里度量。不知何时,冯芊芊发现,大少爷司凌源的眼光总没事往她身后瞟,眼光虽不经意却十分黏着,不像是在看她,又有点像在看她。
冯芊芊被他瞟得心里更加烦扰,好在,没多久,宴席就散了。
冯芊芊随阮佩云一同出了福伦阁,阮佩云知悉司凌萧外出,便劝解了几句。
回到了福伦阁,翠儿服侍冯芊芊洗了澡,换了睡衣,嘱咐翠儿,见到锦瑟回来,让她来房里说话。
躺在床上,翻了本《宋词》,许是乏了,没看到几行,眼前的黑字,一点点溶开,成了黑黝黝的沼泽。
恍惚间,正在沼泽中沉溺,呼吸越发困难,身体越发困顿。越想挣扎,越是无力。
这时,忽闻,哪里传来一声声尖叫,“鬼啊!鬼啊!鬼啊!”
半梦半醒之间,冯芊芊被那阴恻恻凄惨惨的叫声笼罩,神智恍惚,惊恐万分地叫着,“翠儿!翠儿!”
翠儿闻声,踩着匆忙碎步奔了进来,见冯芊芊脸色灰白,嘴唇泛青,神情惊恐,浑身颤栗,便急忙伸出手臂抱住她,安抚道,“少奶奶,别怕!少奶奶,别怕!翠儿在这!翠儿在这!”
冯芊芊这才略略地止住了惊恐,许久,才仿佛梦醒似地,眼光懵懂地望向翠儿。
“翠儿,我这是怎么了?”
翠儿刚要说话,却被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锦瑟截住了话。
“小姐,许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这阵子,你身子不好,傍晚吃饭时,又碰见那么晦气的事,明个,叫小厮请个师傅来院子里看看,也就没事了。小姐,放宽心吧。”
这时,锦瑟已经走到了冯芊芊的近前,眼光仍旧是冷静,平和,看不出一丝波澜。
冯芊芊这才觉察,浑身的冷汗一点点散着寒气,不觉,抖了一下。
冯芊芊转向翠儿,“你去打听下,刚发生了什么事?”
翠儿点头退出去。
冯芊芊看了锦瑟一眼,淡淡问,“水儿葬的地方好么?”
“那地方是不错的,只是偏僻了些,小姐不去也罢。”
冯芊芊横了锦瑟一眼,“要去!等水儿头七,你要跟我一起去!”
刚说到这里,翠儿带着一个小丫鬟已经立在门口。
那小丫鬟怯怯地垂着头。
冯芊芊抬眼问道,“刚发生了什么事?”
翠儿捅了下小丫鬟,“快说啊,三少奶奶问你话呢!”
小丫鬟诺诺道,“回三少奶奶,刚大厨房的丫鬟欣儿去井里打水,谁知道,木桶一扔下去,就发出咕咚一声响。欣儿以为,白天谁调皮往井里扔了什么瓢啊,盆的。谁知,她低头一看,却看见大少奶奶屋里头的杏儿,大半个身子在水里浮着,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鼓鼓的......”
“别说了!”翠儿看冯芊芊脸色愈发不好,便连忙打住小丫鬟的话。
冯芊芊摆了摆手,示意翠儿带那小丫鬟出去。
抬眼瞥见锦瑟冷冷的侧脸,一时间,眼光滑到她的后颈处一条血红的新抓痕!
冯芊芊心头一惊,止了呼吸,阵阵寒意袭满全身。心想,难道,杏儿的死也跟你有关?!
☆、峰回路转3
锦瑟看翠儿和小丫鬟离去,遂颔首低语道,“小姐,若没什么吩咐,锦瑟,这就出去了。”
锦瑟见冯芊芊没做反映,便轻步走开。
刚走出门口,忽听冯芊芊在身后喊,“锦瑟!你等等!”
锦瑟稳稳地转过身,语气平淡,“小姐,可有事?”
冯芊芊走上前,定定地凝视着锦瑟。
锦瑟见她,久不开口,眼中略显疑惑。
这时,冯芊芊忽地伸手扯开锦瑟的衣领,大声道,“锦瑟!这伤,不会也是被猫抓的吧?”
锦瑟神情微怔,很快就恢复平静,“回小姐,这是刚跟安葬水儿的人上山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
“树枝,划伤的?”
冯芊芊突然冷笑,厉声道,“锦瑟!不要再演戏了!你说!水儿是不是你害死的?!刚刚杏儿的死也是你所为?!”
锦瑟轻笑,眼神半带讥讽地问,“小姐,这话可从何而来啊?”
冯芊芊嘘了一口气,稳了稳阵脚。
伸手抽下锦瑟头上的簪子,“从何而来?就从这支发簪而来!”
冯芊芊拿着簪子仔细细看着,平静道,“我新婚第二天一早,你在叠被时,就故意把这发簪落在这床上。之后,你将大少奶奶藏好的水儿尸身,又设法弄到亭子对面的假山石后,还故意地留了一只水儿的绣花鞋在草地上。你故意让我和翠儿以为,你在这屋子里找寻发簪,这样在你挪动水儿尸身的时候,就有了我们为你作证。那水儿的死本是你下的毒,大少奶奶本想淹没罪证,却被你给翻了出来,摆了个局!如今,你已很顺利地将全部罪责移驾到大少奶奶身上!锦瑟,你这条线,可谓埋得深远!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了什么?居然不惜害死人命!到底是大少奶奶对不起你?还是水儿对不起你?还有这个杏儿,又与你何妨?!”
锦瑟骤然脸色突变,忽地转身,冲向冯芊芊,“我为什么?!我为什么?小姐到现在还不知晓?可真是枉费了你先前的智慧了!”
“既然如此,索性,今个儿,就把话说开了吧!早在你进这府里之前,大少奶奶那边早对你有所戒备,那别院里,这园子里,都有她的眼线!那杏儿先前就是大少奶奶在别院里的人,水儿更不必说。在你大喜之前,杏儿早就跟这边通了信,她与水儿在你新婚那晚,联合着给三少爷可演了出好戏呢!你之后受冷落,难道就没想过么?冯小姐,难道,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错处?”
锦瑟这句“冯小姐”一出口,立刻惊得冯芊芊浑身冷汗,力气全无,脚下一软,刚欲倒下,被锦瑟一把拉住,锦瑟的手冰冷有力,直勒得她胳膊冷痛。
冯芊芊身子抖索着问,“锦瑟,你是秦素言的人?”
锦瑟笑而不答。
冯芊芊质问,“你既是秦素言的人,既是来帮我的,为何不向我禀明身份?!”说着,她甩开锦瑟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象牙梳,接着道,“我想,你也不过是想先从我这里,拿回这把象牙梳,好去秦素言那里邀功,是不是?”
锦瑟面无表情,冯芊芊忽地笑了,与之同时,她一扬手,将象牙梳狠狠地掷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锦瑟,你口口声声说帮我,可你连身份都不向我坦白,为了保护我,你就毫不费力地伤了两条人命!人人都是父母所生,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锦瑟几步挪过来,“我伤人害命?我心狠手辣?”锦瑟倏然冷笑,“小姐,你是太幼稚,还是太天真?你以为,只要水儿和杏儿不再提及此事,你的危机也就算完了?别忘了,这世上,没有守信的人,除非死人!这宅子里多少只眼睛,多少张嘴?你以为你是硬着性子闹几天,还是虚情假意掉几滴眼泪就能遮掩过去的!司凌萧不是傻瓜,庄美娥,庄妙珍都不是傻瓜!还有那位能掐会算的司老太太,更不是傻瓜!你以为,就凭你的小聪明,得以平安走到现在?如果不是我,及时补了这个窟窿,说不定,那时候,你我要如何死!”
锦瑟逼视着冯芊芊,那眼光,似刀,似剑,在冯芊芊身上,一点点割着。锦瑟每说一句,就朝冯芊芊逼近一步,她进一步,冯芊芊便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锦瑟才站住,“或许,冯小姐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冯家几十口,你也不在意吗?清风寨千余号人,你也不在意吗?”
冯芊芊吼道,“够了!别说了!”说着,眼泪涌了出来,不能自制。
锦瑟笑笑,拿出帕子轻拭着冯芊芊脸颊上的泪,放轻了语气,慢慢道,“正如小姐说过的,在这大宅子里,所有人眼里,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你好,便是我好,我好,便是你好。倘若哪天,我不好了,你也好不了!”
说到这里,锦瑟收了帕子,摆着袖子离去。
冯芊芊两臂撑着床榻,望着锦瑟背影,颓然问道,“锦瑟,你到底是什么人?”
锦瑟身子略转过来,莞尔一笑,“我是什么人,小姐,不是已经知道了?”
房门合拢,冯芊芊身子一软,终于倒在床榻。
她感觉冷,由内而外,慑人的冷。
只是,这冷到底来自哪里,她并不知晓。或许,来自四面八方,或许来自心底最深的地方。
望着光影下,自己单薄的身影,她好想哭,可这眼泪又能解决什么?
☆、峰回路转4
第二天一早,锦瑟和翠儿服侍冯芊芊洗簌。
乘着红顶小轿到了福伦阁门口,锦瑟搀扶着冯芊芊下轿子,正听见站在不远处亭子里的不知哪房的小丫鬟在嘁嘁嚓嚓地说话。
“听说是阴魂索命!”
“这也奇怪了,毒死她的,是大少奶奶,又不是杏儿,她死了也该找大少奶奶才是!”
“可那杏儿手里抓的是水儿的香囊!那还不是阴魂索命是什么!再说,水儿她勾引大少爷在先,心里该对大少奶奶有愧才对!哪还有胆量来找大少奶奶寻仇?是这个杏儿讨厌!刚被大少奶奶安排在身边,就想着自己踩着水儿攀高枝了!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吃了现世报!”
冯芊芊瞥了一眼身边的锦瑟,冷冷道,“你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锦瑟低头,淡淡道,“这还多谢,昨个儿小姐给了锦瑟接近水儿尸身的机会。”
冯芊芊听锦瑟如此说,身上不禁一凛,背脊浮出一层冷汗来。
心叹,锦瑟,你到底是什么人?连杀人这种事情,都做得面不改色,心不惊?!
这时候,张大姐从后院走出来,皱着眉,冲那些丫鬟训斥道,“都没事做了吗?站在这里乱嚼舌头,老太太在这里,你们就这么没规没距的!”
几个小丫鬟遂都低着头,相继撵着小碎步,出了院子。
张大姐转脸,笑着朝冯芊芊行了个礼,摆了个手势。
“三少奶奶,里面正在摆饭,快请进。”
冯芊芊点点头,“多谢,张大姐。”说着,转脸朝锦瑟使了个眼色。
锦瑟从身上取出几张银票,递给张大姐。
张大姐两手半推着,“哎呦,这可怎么使得?三少奶奶,这钱,我可不能要啊!”
冯芊芊笑,“张大姐,这钱,并不为什么。我年纪轻,才刚来这府里面,有许多规矩都不清楚。张大姐,是这府里面的老人儿,又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知道的必然比我清楚。以后,凡事,还求张大姐,多些提醒,别让我坏了规矩就好。”
张大姐笑道,“三少奶奶,这是哪里的客套话。这府里面,哪个不说三少奶奶知书达理,是大家风范啊。三少奶奶今天说的这些话,我是听明白了。可这钱,我是不能要的,不说,没为三少奶奶做什么,就是以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