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齐语嫣抬起漆亮亮的眸子，动情地望着冯芊芊，“语嫣还记得，姐姐说，只要活着，总比死了，强一千，一万倍。”
冯芊芊恍惚忆起那时的情境，如今居然，都应在了她们身上，岂不是命么？
齐语嫣接着道，“姐姐刚说的话，语嫣清楚，姐姐怎会是那种处心积虑，见缝插针地卑微小人？我也清楚，姐姐的忧心。妹妹只告诉姐姐一人，姐姐一定要保密才好。”
说到这，齐语嫣突然停住，定定地看着冯芊芊，似乎在等她回应。冯芊芊忙点头道，“妹妹，你放心，如今，这事，已经牵连了很多条人命，我岂敢说出去？！”
齐语嫣见她如此说，便接着道，“其实，妹妹并不是齐语嫣。真正的齐语嫣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病发身亡了。当年，齐家老爷为保家业，并不敢声张，幸这些年与沪城司家，相隔两地来往不密，这齐小姐的容颜变化，并不知晓。我本是孤女，无依无靠，齐老爷见我品貌端正，便因着那句‘女大十八变’，要我假扮齐小姐嫁到司家来，一则，我可嫁入大户，也有个好归宿。二则，司家租给齐家的产业，也因为亲事达成，更不会有被收回的危险。”
冯芊芊听齐语嫣这么说，只觉得心里的重石稍稍放稳了些。可想着齐语嫣现在的情况，跟着霍云龙那样的阴狠之徒，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齐语嫣笑道，“姐姐既然代我嫁给了司家三少，就一心待他好吧。我虽是第一次见他，也看得出，他对姐姐格外地着意。姐姐，不可辜负啊！”
冯芊芊心下苦楚，不言其说，只得默默点头。
齐语嫣遂又叹息，“想来，姐姐当初代嫁，也是因为语嫣，才如此庇护齐老爷一家，只是委屈姐姐，要这样装扮下去，从此，与娘家再无瓜葛。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冯芊芊劝道，“妹妹不必这样想。或许，这都是我们的命吧！再者，凌萧他确实对我很好，我只是担心你和你这肚子里的孩子，龙少可说要娶你？”
齐语嫣忽地低下头，沉默了半响，“姐姐，我这样的女子，跻身于乱世，既无依靠，又无所长，只得‘逐水草而居；顺天时而动’，就像姐姐说的，都逃不过这个命的。如今，我既然因着男人的喜欢，有了这个孩子，我也不会为了这孩子，再去奢望太多。他要娶我，是他的事，他不娶我，我亦强求不来。”
冯芊芊听罢，只得叹气。“那你也多做一门的打算，不然将来，既苦了孩子，又苦了自己。”
齐语嫣点头，眼底虽有泪光，却仍是笑着，“今日见着姐姐，发觉姐姐瘦了些，却更有味道了！”
冯芊芊笑，“味道？什么味道？”
齐语嫣笑，“当然是女人味。姐姐也是做了女人的，当然跟女孩时不一样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贤淑温柔。”
冯芊芊笑着捏她的脸，“你呀！都快做娘了，还这么调皮，没羞臊的。对了，龙少，知道你有了，开心吗？”
齐语嫣脸红了下，“他，开心呢，还说要给儿子取个好名字。”
冯芊芊见她如此，必定是得了霍云龙的宠爱，可听说，霍云龙身边二十几个女人，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美，像他这样的男人，换女人比换衣服还随便。不知道，齐语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正说到这，翠儿推门走了进来。
手上拎着一口袋的蜜饯，还有两枝红梅。
齐语嫣走过来，伸手去拿翠儿的红梅，“呀！好俊的梅呢！好丫头，送我一支吧！”
翠儿笑眯眯道，“正是给少奶奶和小姐折的呢！”
齐语嫣笑着接过蜜饯和红梅，冯芊芊走过去，看翠儿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伸手给她焐着。“翠儿，外面挺冷的吧？”
翠儿点头，“可不是？刚那风吹得真紧呢！”
齐语嫣笑，“好丫头，让你受累了。”
翠儿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姐真是客气了，翠儿刚说这风紧，只是想劝少奶奶，待会别出去赏那梅花，我们少奶奶刚病好，怎禁得住那风刮呢！”
齐语嫣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蜜饯，塞进翠儿嘴里，“啧啧！这丫头，我喜欢，小嘴真是惹人爱呢！”
冯芊芊笑，“她啊，做事总是顾及这，顾及那，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
齐语嫣一听老鼠，笑得更厉害了，“你说她是老鼠？龙少还说我是猫呢！我看她倒是不怕我的呢！”
冯芊芊笑，“你啊！”
翠儿从身上掏出一张钞票和几枚硬币，递给齐语嫣，“小姐，这是剩下的，您收好。”
齐语嫣虎着脸，“你这丫头，刚不是说过了，剩下的归你了，你又给我？！”
翠儿道，“小姐是少奶奶的朋友，小姐指派翠儿做事，就跟少奶奶指派翠儿做事是一样的。翠儿怎么能收钱呢？”
齐语嫣有些不快，“你这丫头，刚说你胆子小，居然也敢辩驳了。这点钱，能富的到哪去？你快收着！”
冯芊芊走过来，把钱推给齐语嫣，“你就别难为她了！因为你的赏钱，她恐怕几天睡不好觉呢！”
齐语嫣只好收了，“你的丫鬟也太听话了。你这性子也是温柔的，身边没个厉害丫鬟，在那一大家子里面，是非必然少不得，这么着，你在府里可怎么好？”
冯芊芊淡笑，“我都不愿想这些，不过顺其自然罢了。你若说我身边没有厉害丫头，倒真是错了，只不过今个儿让她看屋子，没带来使唤。”
翠儿也跟着附和，“对！对！锦瑟姐姐可是厉害着呢！”刚要说下去，却见冯芊芊瞥了她一眼，便立即封了嘴。
齐语嫣笑而不语，心里默念着，锦瑟。
这时，却听见小二在门外通报，“两位小姐，隔壁的军爷请。”
☆、旧人重逢6
齐语嫣挽着冯芊芊，走进隔壁包间。
这时，霍云龙，司凌萧，任少游几人，见齐语嫣与冯芊芊二人各捧一束梅花，立刻止了谈笑，都朝这边望来。
霍云龙的眼光在冯芊芊身上停滞了几秒，笑道，“司参谋长的娇妻，果然是国色天香！”
司凌萧不冷不热道，“凡龙少入眼的女人都是国色天香的。”
霍云龙未理会司凌萧的话，反又瞟了一眼冯芊芊，只觉得，那女子身上的梅花，与她胸前抱着的梅花，竟遥相呼应。她的脸色过白，有些怯怯的病容，却还透着硬冷的执拗，很有几分个性。倒跟这冷傲梅花像是一体。这女子的美，跟齐语嫣甚是不同。
冯芊芊感觉霍云龙的目光仍在她身上，恐惧又焦虑，只好偏过头，拉着齐语嫣说话。
这时，听见任少游道，“刚两位嫂子怀抱梅花走进来，倒像是一副应景的白雪双艳图！”
齐语嫣嫣然一笑，“任副官这样说，外人听了，反倒真像是见的美人太少了。若是哪天再见到个冰雪似的美人，还要怎么形容呢？难道，还是说什么雪啊，梅花的？”
任少游脸红了下，窘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笑着。
霍云龙大笑，“你呀！别揶揄他了！你看他成天地招女人们喜欢，却还没正儿八经地动过荤呢！我都替他不平！”
这时，霍云龙转眼望向司凌萧，司凌萧却并未在意，伸手拉过冯芊芊的手，低语道，“这雪天，外面路滑，这里环境又偏僻，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跑出去折梅？”
司凌萧的语气虽是责备，眼神里却是担忧和怜惜。冯芊芊淡笑，“这梅花，是刚翠儿折的，我和齐小姐在隔壁聊天，并未出门。”
齐语嫣笑着插话，“参谋长，我和姐姐真是在隔壁，姐姐也是怕参谋长担心么，怎么会乱跑呢？”
听齐语嫣这么一说，冯芊芊反不好意思起来。
司凌萧笑笑，不再问了。
出了酒家的院子，一行人正准备上车。霍云龙见齐语嫣拉着冯芊芊说话，甚是亲热，便让她们和翠儿上一辆车。任少游几人上了另一辆。
车队蜿蜒在秦岭境内，速度不快，只为赏雪看梅。绕了一圈，一行人下车略走走，天气冷，路况又不大好，日头不算大，逛了一会儿，便决定回去。
霍云龙上了车，便问齐语嫣，“刚你和司凌萧的媳妇都说什么了？”
齐语嫣笑，“不过女人家间的闲话，你也要听吗？”
霍云龙淡淡道，“你若是真跟她投脾气，也帮我拢络下司凌萧。他这个人嘛，本事有，脾气忒臭得狠。我本来放弃了，可今个儿，看你和他女人不错，倒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若真不行，我也不勉强。我还不信，没了他，我就成不了事！”
齐语嫣略点点头，遂靠在霍云龙肩上，见他打开烟盒，掏出一支烟，刚要点上，又收了回去。齐语嫣问，“怎么不抽了？”
霍云龙笑着搂紧她，“我可不想，我儿子被熏到。”齐语嫣吃吃地笑着，眼望着车外穿行的冰雪世界，日光被低矮的垂云隔得隐晦，模糊，恍惚世界重又陷入了混沌。深蓝，紫青，暗黑，绛紫，晕染在天与雪的交界，一时分不清，路的指向。究竟，该向哪里。
车子将司凌萧和冯芊芊送到了司府门前，两人刚下车，却见锦瑟又大门口走出来。
冯芊芊觉得奇怪，“你怎么跑到这来迎接？”
锦瑟笑，“小姐，一出去大半天的，天气又冷，身上的病又刚好，我就叫这几个小厮，架着轿子来接你呢！”
冯芊芊笑，“偏你想得齐全，倒跟老妈子似的！”
这时，齐语嫣走过来，笑道，“姐姐，既然到了家门口，也不请妹妹我进去喝杯茶，暖暖身么？”冯芊芊素来知悉司凌萧对霍云龙向来是冷淡的，并未说话，只望向司凌萧。
司凌萧转向霍云龙和任少游道，“龙少和少游贤弟经过府门两次，还未进来坐坐，也是我失礼了。现在还早，不如进来喝杯茶，醒醒酒再走。”
霍云龙听他这样说，便爽快地答应。
一行人走到文秀阁。
锦瑟和翠儿准备茶点。
三个男人在客厅里边喝茶水，边闲谈。冯芊芊引齐语嫣进了里间，靠在软塌上坐下，翠儿放置茶点，锦瑟拿来两只新添的手炉，一只递给冯芊芊，另一只递给齐语嫣。
齐语嫣撂下手里的瓜子，接过手炉，笑道，“姐姐的丫鬟，我看都是伶俐的。这眼前的丫鬟，可是你说的那个厉害角儿？”
冯芊芊点点头。
锦瑟笑，“我不过一个丫鬟，即便厉害，也是为了小姐。我们小姐贤淑礼让，凡事都只想着别人，我就是怕小姐委屈了自己，才多计较些。有时，真是我做事不敦厚了，小姐也要骂的。”
齐语嫣笑道，“啧啧！真是个会说的呢！”
冯芊芊笑而不语。
转身又跟冯芊芊说了会闲话，刚一起身告辞，齐语嫣起一身，忽地险些跌倒，只听嘶啦一声，像是布料被什么刮破了。
冯芊芊连忙搀扶她，“妹妹没事吧？”
齐语嫣摇头，“都怪我，今个儿出门时，真该听他的，穿平底鞋。刚才倒没崴了脚，只是这刚上身的旗袍的衣摆扯坏了。”
冯芊芊笑，“你没崴到就好，你既要做妈妈了，也要小心点，就听听他的话吧。旗袍我这也有的，还有好几条没上过身，妹妹若不嫌弃，就先拣了件换上。”
齐语嫣笑，“姐姐的东西，我怎能嫌弃呢？”说着拉过锦瑟，“就叫这丫鬟，服侍我一场吧。”
冯芊芊点点头，“锦瑟，把那几条我没上过身的旗袍，找出来，给小姐挑选，好好服侍，仔细一点。”
锦瑟应声，搀扶着齐语嫣进了内室。
走进内室，合了门。
齐语嫣挑了椅子坐下来，看着锦瑟打开大衣橱，衣橱的柜门内侧镶着两面西洋水银镜子，从哪个角度都看得见齐语嫣的脸。
锦瑟发觉齐语嫣在端望自己，她也不做声，佯作不查。
待她转身，捧着旗袍，走过来时。
齐语嫣突然捏着她的手，“你巴巴地跑到大门口，就为着伺候我这一遭吗？”
锦瑟冷冷地甩开她，“不然，怎样？”
齐语嫣莞尔，“你若灭我的口，现在时机正好。”
锦瑟不觉一惊，倒不是为着她说的这句话，而是为她刚不经意的笑靥，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真真是个妩媚玲珑人儿。
锦瑟鼻息轻顿一下，“呵！你现在还算是红云社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红云社的规矩？红姨要杀你，也不会随便动作。如果哪日，我领了令来杀你，你不要怪我心狠。”
齐语嫣松了手，轻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既负了红姨的嘱托，便已想到这层。只是，如果我愿意帮她做成一件大事，她可否能放我一条生路？”
锦瑟望了她一眼，“这事，你跟我说不着。”
齐语嫣笑，“当然跟你说不着！我要见秦素言，你去跟她说。”
“我凭什么替你带话？！你还不够资格！”锦瑟的眼睛盯过来。
齐语嫣无谓地迎上去，施施然地摆弄着她手上旗袍，“你可以不帮的，但我告诉你，秦素言知道我在这，红姨也很可能知道了。只是一时半刻，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我。不过，若是红姨知道，你我见过面，而你又故意隐瞒，恐怕你不帮这个忙，她反倒会罚你的。”
锦瑟沉默片刻，“我真不明白，当日你若顺了红姨的意思，岂用得着这番折腾？”
齐语嫣形容淡然，“我不愿眼巴巴地栽进别人挖的坑里，我要自己选择一次。即便是错的，死了，也无所怨怼。”
锦瑟冷笑，“你我的这坑，可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挖好了的！现在想摆脱，你也是痴人说梦罢了。你如今落入龙少手里，还不如做了司家三少奶奶，有个名分的好？可你呢，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未必姓霍吧？”
齐语嫣脸上猝然绽放笑意，那笑实在醉人心神，再加上她身上的绛红色旗袍，令人想起开得凄艳的虞美人。
“谢谢关心。”接着道，“对了，我前个儿听说，赵子楚面前的红人章副官，上个月又娶了门姨太太呢！看来，真是有得人哭，有得人笑了呢！”
锦瑟的身子一震，定在那里。
齐语嫣说笑间，已拣了条墨绿的旗袍穿在身上，转身出了房。
只听见，锦瑟在身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这人就是太过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