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转身,没有一丝留恋,就像已经是与他毫无瓜葛。
柳成寄没有追,贵宾候机室里,看着她远去,她的背影,总是留给他的背影,他不乐意,眼皮儿一掀,“小七,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忍心了?”
☆、006你给不起我一生一世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
——周立波
小七从来就是生活在阳光下的女孩儿,虽说是没有母亲在身边照顾着,也还是有着伍红旗同志的一手宠爱,大院里头跟她同年纪的孩子,哪一个都没有她幸福。
她曾经以为天底下就只有她这样的家,才配得上称为幸福。
但是谁能告诉她,这一切怎么都变了样,她幸福的家一下子没了影子,就是连个碎片儿也是找不着,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坐在飞机里头,她觉得自己早已经沧桑的像是个老太婆,再没有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再没有那种可以傲视一切的资本。
她吹着气,吹起额头的浏海,神情萎靡,看上去像是常年吸毒的人般,没有一点儿希望,但确实,她心中有一种痛,曾经,她也碰过那玩意儿,那东西,曾经叫她忘记了现实的残忍。
“还想不想要?”
她猛然一惊,身子已经不可抑制的颤抖,抬起惊惶的凤眼,瞅着旁边坐着的人,那是一个男人,目光里透着笑意,似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般,温柔地看着她。
脸色如纸般白,她眼里全然是惊惶不定,双手已经去解安全带,解来解去,安全带还牢牢地系着,她额头冒出汗来,手里的动作又不由得快了些,还是没能解开安全带。
她有种想哭的感觉,许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她都快要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可这时,她真是想哭,偏就是眼泪一滴也没有,然而,她却是一下子冷静下来。
顶着个苍白的脸,她神情里带着冷意,强自镇定地面对着坐在身边的男人,那男人的面容似刀刻出来一般深刻,明明是冲着她绽露着唇角的一丝笑意,她的神经却是这一点笑意给揪得死紧死紧,怎么也下不来。
“是、是你?”她以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话一出口,那沙哑的声音,还有忍不住结巴的话,都叫她明白,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永远都不会有冷静这个词语。
那人却是一笑,再冲着她扯开一抹子笑意,“怎么,不叫我小叔了?”
“小——”她咬着唇瓣,那个记忆里美好的称呼是怎么也叫不出口,话是挤出来的,个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恨意,“伍、伍建设,你别叫我恶心——”
这个男人叫做伍建设,是她爷爷的养子,想当年外头的人还在传言说他根本是爷爷的私生子,可真的不是,这只是爷爷老战友的儿子,那战友死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爷爷就收养成他的儿子。
偏就是这个儿子,养成的不是知恩图报的老实人,而是个白眼狼,会咬家人的白眼狼。
伍建设根本没觉得她的态度有什么,也不觉得自己叫她的好意让她给糟蹋了,他就是伸手不顾她的躲避,揉弄着她的头发,“怎么着,见着小叔,你会恶心呀?小叔可是很想你的。”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目光更是直接地像是透过她身上的衣物,仿佛就落在她的肌肤间,让她立即泛起鸡皮疙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颤,要不是身上系着安全带,恐怕是早已经从座位滑落到机舱地面。
“不、不必了——”她想伸手打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的头发一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碰一下,很想控制住自己,想叫自己别太失态,一开口,真的是控制不住那一股从脚底心窜起的寒意,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泛红而不去理会。“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情极好,尤其是听着她结巴的说话,让人危惧于他,这于他是一种享受,当然,危惧他的人不止一个,只想看着她危惧自己的表情,这种感觉最为享受,那手是轻轻地抚过她的头顶,柔顺的头发,叫他颇为留恋。
“真不想出国,你是晓得的,我宁愿烂在国内,也不愿意出远门的。”伍建设说的话跟真的一样,说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现在还有没有瘾?”
有没有瘾?
他说话的样子就是闲话家常般,却是说着让她心惊胆颤的话。
她的脸不止是白,还加上红,那声音不轻,旁边的人已经注意到他说的“瘾”字,有几个人已经把视线掠过小七,那种目光,非常叫人不舒服。
好不容易戒了那个,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想提起来,那种滋味,太难受,她能忘记一切,怎么也不能忘记那种感觉,“麻烦你惦记着,不过是爱吃点甜食的瘾,小事而已。”
她面对着注意自己的视线,说的很淡定,仿佛她说的就是真的。
爱吃甜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那只能说是个人的爱好,好奇的视线立即都缩回去,好像方才根本没有投过来。
“也是。”他说着,语气淡淡的,手已经放开,瞅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眼里的笑意浓了些,“小七,要不要跟我去开眼界?最近我那里来了些新人,你要不要去看看?顺便教教她们?”
教教她们?
这个话,更叫她觉得如坠入冰窖里一般,冷得她想把自己缩起来,缩成一团,不叫任何人看到她,可是,没能够,她还在这里,身边的人还是他,没有血色的唇瓣颤了颤,终于挤出话来,“还是算了吧,我没有那能耐。”
伍建设就是等着她这一句话,早已经在这边候着她的话,那脸上的表情有够亲切的,亲切像真是那么回事,就跟亲叔叔一样,透着个柔和,拉过她的手,那里冰冷的触感,叫他心里头都舒服,“我们家的小七,我还能不清楚,别推辞了,要是叫我这个做叔叔的三催四请的,你都能忍心了?”
她其实能忍心的,面对着这个么人,如果面对着把自己快要推入地狱的人,还能说能忍心,她的人生就没救了,以德报怨从来就不是她的人生准则。
那手包着她的手,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厚实且不容拒绝,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是知道自己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他的心都是冷的黑的狠的,她那点小把戏落在他眼里完全不够看。
所以,她明智地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不再回绝,而是闭着眼睛假寐,有些事,注定要发生,与其白费力气反抗,还不如想更好的办法解脱自己。
伍建设挺喜欢她这个态度,要说吧,他们的年纪差的也不太多,她出生那会,他才上小学,要说看着她长大也是可以的,只是,他早年就让伍家老爷子赶出家门去,“你小时候多乖呀,小七,还记得送叔叔钱,那里跑到火车站,都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他在怀念往事,怀念着曾经的温暖,眼里是淡淡的笑意,有人不理他,他也会寂寞的,小姑娘家家的,咬紧了嘴儿,他也会心疼的。
就像穷凶极恶的连续杀人犯,可能是长相斯文,工作体面的人一样,在小七的眼里,伍建设就是那种人,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叫她忍不住害怕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她就能掉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那种掉下去的痛,叫她永远都记着,牢牢地记着,她侧头看向他,双颊紧绷的肌肉一动,硬是挤出笑意来,“就是这么个样,你也不是没放过我吗?”
往事,人家还有脸在她的面前提,她要是不笑,怎么对得起自己?
“这是你得偿还的债。”他似乎觉得她笑的样子更可爱些,凑近她的耳边,唇瓣一开,尖利的牙齿就不顾一切地咬上她的耳垂,却是不重,就那么轻轻地一个扯动,就放开来,话是对着她的耳边说的,“伍红旗欠我的,总是得还得的,要么你还,要么他还,他死了,父债女偿,这个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伍红旗欠了人,可她没欠,她不欠任何人的,就是柳成寄那里也没欠。
耳垂留着他的热度,她清楚地感觉到那里泛着热意,更是清楚地听到他的话,笑得可乐了,这回不是挤出来的笑意,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嘲讽的笑意,“那么我爷爷呢,你记得这个,怎么不记得这个?”
但凡是有一点不好,那都是她爸伍红旗一个人做下的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是想撇清自己的责任,而是这事儿,怎么就让她给摊上了。
他这个人深知一个人的弱点,故意提起往事来,叫她一个劲地跳进来,不理他,可以,他可以叫她开口,只不过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小姑娘,哦,不,现在都是大姑娘家了,就炸毛了。
“有时候叫人铭记在心的不是恩德,而是怨恨,你晓得的吗?”他的口气很柔和,就像是情人间的低喃。
所以,她成了牺牲品,她还是笑,笑着看他,眼神从未有过的柔和,就像他的一样,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两个人的眼神却出奇的相似,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
“所以,你叫我不得安宁?”她的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地从唇瓣间出来,压抑着从骨子因他的声音、因他的话而涌起的惊惶之态,“你这个人真好。”
她说的极具讽刺。
“谢谢——”
他点头接受,那动作极为绅士,仿佛他就是天生的优雅贵族,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温柔,叫人不能克制的陷进去,不能自拔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一点也没有。
☆、007你给不起我一生一世
“叫声媳妇我格肉,心肝肉啊呀宝贝肉。阿林是我手心肉,媳妇大娘侬是我格手背肉,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婆舍勿得那两块肉……”
伍建设还没有走近,就远远地听到二楼的窗口传出《碧玉簪》中的名段《手心手背都是肉》,伍老爷子是绍兴人,惯爱听越剧,还曾把小七送去西城区文化馆小百花越剧团去学过。
小七学的不是小生,也不是花旦,也不学老生,她学的是老旦,尤其是那一段婆婆去劝媳妇的段子,师从“周派”,她一开口,曾有人当面称颂,乃有“周宝奎”老师之神韵。
此时,那正在唱的不是小七,又会是何人?
“这几天一直在唱这个?”伍建设把人带回来,就将人丢在这里,不许她出来一步,他自个儿到是外头办事,办的是什么事?
多的很,一件件一桩桩的,都是非得由他出面处理不可,他经手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见光了,也没得他什么好果子吃,要说是什么身份,那就是个惹人嫌的“清道夫”,把别人的路子给清出来,还没有人给他好脸色看。
事情总是这样子,说“清道夫”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在那些个觉得自个儿精贵的人眼里,他就是个给钱就能办事的,给钱就成,别的也别谈,银货两讫,要的是懂行的。
“小姐想出去,我给拦了。”
那人显的有些福态,面上带着几分严谨,在望向伍建设时,那目光透着个恭敬,不知道是流于表面,还是骨子里都一样恭敬,只有她自己知道。
伍建设微微点头,“李姨,你歇着吧,这几天也是累了你的。”
他说的很客气,要是二楼的小七看见,总会是取笑他的故作姿态,话一说完,他已经上楼,还没推开门,双臂一动,似弄起水袖般,嗓子眼里已经出声:“婆婆啊,你的是媳妇重生啊母,婆婆的恩德铭记啊腹,夫妻不合,世间有……”
他拉起嗓子,唱得极为投入,就是那个神情也表露如戏中的李秀英一般委屈,门让他的身子挤开,人已经进去。
不是音响里的声音,小七站在落地窗前,手里似乎是作势捧着什么东西,正要自己一个人唱下去,谁知道,横空插来一个声音,她眼神一暗,已经把萦绕房间的音乐给关了。
伍建设到是不介意,没有住嘴的意思,反而把后面的都给唱下去,“唯有我是不明不白受折磨,我不愿与他夫妻合,只好辜负你老婆婆……”
唱到这里,他望向她,那眼神,摆明的一种态度,就是要她接下去,就算是没有伴奏也要唱下去。
小七没有打算再唱,好好的兴致都让他给破坏,这几天除了吃饭下过楼外,她还真的哪里都没有去,不是不想出门,而是不能出去,一步也出不去。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她都没有回头,都不稀得看他一眼,就是他装腔作势的接着唱,也是没有半点好感,更不愿意回快起小时候的事,再想那些,也只能叫她自个儿难受,何必要跟自个儿过不去,“伍建设,你说吧,想叫我做什么?”
她问的很直接,双手环抱在胸前,背对着他,人站得很直,似将自己直成挺拔的松树般,连寒冷的冬天都不会叫她低下腰,除非是把她的腰直接压断!
伍建设对她的态度,没有半点的不乐意,大踏步地走过去,长臂一揽,就把人揽入怀里,圈住她的腰肢,倾下头,对着她的眼睛,“这么急,可不像你。”
知道他没用力,她是用双手推开他,很用力地推开他,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心里头极为气闷,却又是很理智的知道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一丁点办法也没有,“那么你说怎么样才像我?”
她仰起小脸,唇瓣间不是粉色,而是涂抹着橘色,让她的小嘴儿一下子就显的亮许多,连带着那问话的表情都是十足十的挑衅,眼角还微微上扬,那边的嘲讽,显而易见。
他的回应,上前一步,动作迅速地搂住她,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落入他怀里,那些个防身术在他的面前,完全没有必要拿出来现,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惊惶不定是她惟一的,却是压抑在心底,努力地装出冷静的模样,这就是她,还没想到他要做什么,他已经倾下头,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她的唇瓣。
下一秒,他的双臂已经放开她,自个儿伸着右手食指,往他自个儿的嘴唇上轻轻的一抹,显然还不够,他还意味深长地从唇的一边抹到另一边,视线勾着她。
可是,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做着这样亲密的动作,叫人真是觉得很诡异。
这货是在勾引她吗?
小七忍不住要这么想,又觉得他那个表情着实不太到位,至少表情再柔和些,板着一张脸做这么个样子来,真叫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