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雨的眼睛一直湿湿的。从前熟悉的地方走了一圈。心情十分平静。自己都有些惊讶。
她没有去热态实验室。也没有去西四舍。她不敢。
要不要去建筑楼?犹豫再三。最终去了。毕竟曾经在这里生活战斗过两年。只看一眼就走。她对自己说。
上了二楼,路过专教3。扭头往里看。有不少学生在专心致志地画图。看来下周有大作业要交。
这一切曾经多么的熟悉。馨雨会心微笑。
本想径直走过,双腿却自作主张。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专教3里,孟飞从前的桌前。
桌上正在绘图的女生抬头看她。
馨雨知道,专教很神圣。一般不欢迎外人乱入。她轻声解释:“我是94级的。回学校看看。”
女生立刻展开笑颜:“哦。那你随便看吧。”
馨雨环绕教室一周。还是从前的桌椅,从前的模型,从前的灯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示范作品。
馨雨匆匆浏览。突然,一幅素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素描的构图比例、透视关系、明暗搭配、线条造型,无不完美。
心里蓦然一动。凑近细看右下角的签名……何孟飞。果真是他。馨雨瞬间热泪盈眶。
她快步走出专教3。站在曾经熟悉的走廊上。往事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无法阻挡。
泪水也是。
孟飞,我回来了。你好吗?你在哪里?我好想你!一直好想你!
半天,她才能平息自己。
擦干眼泪,去了专教8。
站在门口,一眼看到自己从前的绘图桌。桌前无人。桌上堆些零散的绘图工具。隔壁若清的桌前倒有一位女生,正在一丝不苟地绘图。
靠近门口的一位男生问她:“请问你找谁?”
“我以前用过这间专教。回来看看。”
“哦。是师姐。”
我并未从H大毕业,不知算不算得上师姐,馨雨暗想。
她随意地问了一下几位从前的专业老师。几乎都还在系里,除了一位调去Z大。
最后问到钟院长:“钟院长还好吗?”
男生有些迟疑:“他去年中风了。现在是钱院长。”
馨雨大吃一惊。哦,不。“那他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去年的时候,听说半身不遂。”
馨雨心中十分难过。“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没有。听说上下楼不方便,后来住在学校的宾馆里。”
馨雨匆匆告别。赶往宾馆。
特地选择星期天来学校,就是不想碰见任何老师。可是,可是慈祥睿智、德高望重的老院长……她不能不去探望。
到了宾馆,请前台帮忙接通电话。院长夫人接的。自报姓名,说明缘由。被告知请稍等一下。
去年院长刚中风时,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今年寥寥无几。院长一辈子被学生环绕,钟夫人知道他现在很寂寞。所以接了电话,便问他:“有个叫任馨雨的学生说想来看看你。你想见见吗?
“任馨雨?她说她叫任馨雨?快叫她进来。”钟院长明显的十分激动。
钟夫人不知道丈夫为何如此的激动。她猜想,任馨雨一定是个好学生。几十年来,丈夫对他教过的优秀学生总是念念不忘。
馨雨握着电话等了一会儿,钟夫人告诉了她房间的号码。
按号找过去。夫人开了门。小声提醒:“时间请不要太长。”
馨雨点点头。跟着钟夫人进了书房。看见钟院长坐在书桌后,正用左手笨拙地挂上电话。右手则无力地垂在胸前。
馨雨鼻子一酸,眼里潮气上涌,声音颤抖地叫道:“钟院长,您好!”
钟院长点点头,微笑着请她坐下。
馨雨小心问候。
院长说:“比去年还有进步。就是进步比较慢。呵呵。”
看起来他的情绪还好。馨雨稍微放下心来。
钟院长问她这几年的情况。馨雨简单地讲述了一下留学的生活和现在的工作。
院长点头称赞,并且说:“当年,你就是个好学生。灵气十足。可惜提前离校。H大少了一个自己培养的优秀建筑设计师。”
馨雨没想到钟院长会这么说。心中十分感动。
“你和何孟飞后来怎么样了?”钟院长突然关切地问。
馨雨大吃一惊。院长怎么这么问?她老老实实地回答:“离开学校后,我们没有联系。”
这回轮到院长大吃一惊。“他没有找到你吗?”
馨雨摇摇头,“他有找我吗?”
院长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有找你吗?他有找你吗?他找你找得要发疯。
记得当年出事后,何铭川曾经来学校找他,向他打听怎样才能找到任馨雨。他当时真的不知道。何铭川以为他推辞,跟他说了孟飞的情况。他听得万分痛心,便告诉了何铭川任馨雨的家庭背景。
后来过了大半年,孟飞回学校答辩。拄着双拐。单薄憔悴的不像话。头发该理,胡子该刮,衬衣该熨……和从前拄拐都玉树临风的他判若两人。让人看了心揪着疼。
答辩非常顺利。孟飞的设计堪称完美,尽显才华。答辩委员会一致同意是H大建筑学院建院以来最好的毕业设计。
答辩完以后,他单独留下孟飞,问他:“你找到任馨雨了吗?”
孟飞的眼圈瞬间红了。他摇摇头。一直在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不仅派人找遍国内所有大学,还托人监查出入境记录。可是,她有如人间蒸发。
他知道,她不原谅她,也不想再见他。他其实并不会打搅她。他只是想看她一眼,知道她健康安好。还有,还有他答应她的第二件事,时间很快就到。
任家要求学校保密。可是,看着面前身心遭受巨大创伤的孟飞,钟院长实在不忍心,便告诉他:“任馨雨前些时来过电话。她去年底便出国了。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护照改用她妈妈的姓。她现在在美国波士顿,一边读社区学校,一边申请哈佛和其它几所大学。她打电话来请院里帮忙转大一大二的成绩。”
他还记得孟飞当时浑身颤抖,眼里泪光闪烁的样子。他毫不怀疑他会立刻去找她。出了什么事?难道他没有去?或者去了没找到?怎么可能呢?
馨雨看钟院长一脸的疑惑,轻声说:“我没有见过他。”然后她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钟院长更加震惊,更加无语。他为什么要找你?他为什么要找你?你不知道?
馨雨面上强作镇定,心却从听到“何孟飞”三个字起一直狂跳不停。他曾经试图找她?真的吗?他为什么找她?如果真的找过,为什么她并没有见到他?
钟院长缓缓开口:“何孟飞爱你。他一直爱你。”
馨雨一呆,随即苦笑摇头:“钟院长,您可能弄错了。他爱的或许另有其人,但不是我。”他背弃了我。
钟院长仿佛听到这世上最难以置信的事。他那么爱你,瞎子都看得出,你竟然不知道?
何孟飞是他几十年教学生涯中见过的最富有才华的学生。几十年一遇的天才学生。他求贤若渴,一直关注他。大四下曾向他提出,希望他读自己的研究生。
记得何孟飞当时问,读研可以只读两年吗?问他为什么?他的脸都红了,说他想和女朋友一起毕业。眼里满是爱情。
隔了些时,他告诉自己,不考虑读研了。想马上工作。问他为什么?他说想早点有自己的事业,不想让女朋友受委屈。脸上尽是憧憬。
钟院长匪夷所思地看着馨雨。何孟飞深沉含蓄内敛,不说一个字地爱着你。他的打算从来都是和你在一起。而你竟然以为他爱别人。然后消失不见。世上怎么会有误会这么深?
馨雨看钟院长欲言又止,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她觉得奇怪,钟院长为何说孟飞爱她?而且说得如此肯定?不。他一定是弄错了。
钟夫人这时走进书房,看她一眼。
馨雨立刻会意。起身告辞:“钟院长,我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多多保重身体。”
钟院长说:“等一下。”
馨雨一时不明白。
“再坐一会儿。等一下再走。”
馨雨看看钟夫人,见她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便重新坐下来。那就过几分钟再走吧。
“钟院长,您还记得韩尚东吗?”
钟院长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也是极为优秀的一个学生。可惜,你出事以后,他经常喝酒,差点开不了题,毕不了业。
他找来韩尚东谈话。
韩尚东说:“我做错了事,伤害了我爱的人。心中悔恨,无力自拔。只有喝醉了才没有那么痛苦。”
他无奈给韩秉林打电话。韩秉林夫妇亲自来到H大。监督儿子开题,然后带回家……
“你那么一走了之,对何孟飞和韩尚东的影响很大……”钟院长说。其实,还有叶秋红……
“是吗?”馨雨笑容凄楚,“我还以为,我走了,大家可以好好继续。”
钟院长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爱人走了,怎么个继续法?“他们俩都很爱你。”
馨雨愣愣的。不敢相信。孟飞?尚东?爱她?怎么可能?……可是,为什么钟院长如此肯定?
“我以为孟飞和秋红……”她缓缓开口。他们还在一起吗?
“秋红从小失去父母。跟着奶奶长大。家境贫寒。大二时,奶奶也走了。她无亲无故。生活困难。孟飞一直帮助她。他顾及她的自尊心,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馨雨呆呆地听着。她早知道秋红家境不好。却不知道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想着她那倔强的眼神,她明白了。当年她、若清和佳慧三个人大手大脚,没心没肺,一定给她很大的压力。她自卑所以更加自尊,身世连室友都隐瞒。
可是,可是他跟她……馨雨觉得难以启齿。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是开门,低声说话的声音。接着钟夫人领了一个人进来。
馨雨和那人对望一眼。两人都立刻呆住了。
真相
进来的是叶秋红!
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真的吗?
秋红的容颜依然美丽。却明显透着沧桑。她的头上已经有了几丝白发,让人触目惊心。她随意地扎着马尾。衣着朴素又略显老气。总之完全没有打扮。还记得大二下时,她一度春风满面,买漂亮衣服好看头饰,并学着化淡妆。现在二十五六,最是花儿盛开的时节,反倒一点不花心思?
另外,她比自己小几个月,怎么看起来像要苍老几岁?生活艰辛?工作辛苦?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如果是,孟飞怎会不管?
瞬间想起她和秋红的最后一次对话,馨雨的心突然慌乱起来。不,她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他们在不在一起,幸福不幸福,都和她无关。
她跳起来,匆匆地跟钟院长告辞:“钟院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您保重身体。我以后有时间再来看您。”
钟院长说:“馨雨,是我打电话叫秋红来的。”
馨雨愣住了。为什么?我们并不是朋友。
“我想她有话跟你说。”
“钟院长……”馨雨两眼哀求地看着老院长。我不想听。
“馨雨,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几分钟。”
老院长已经这么说,馨雨无奈,只有重新坐下。
秋红向钟院长投去感激的目光。
当年馨雨和孟飞接连出事后,钟院长曾经找她谈话。她只肯承认那晚夜不归寝。其它的问题,像那晚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她一律不回答。
夜不归寝违反校规校纪。按理学校会处分。她日日担心,处分却一直没有下来。
从文杰那里打听到孟飞在同济住院,她立刻赶去探望。却被护士告知:“回去吧。而且,不要再来啦。病人说不想见你。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一路哭回学校。
她夜夜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又总是被农夫与蛇的噩梦惊醒。醒来眼前还晃着孟飞绝望的眼神,无声地责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她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憔悴。天天祈祷他们平安健康,早点归校。她不奢求他们原谅。她只想道歉。
一次又一次地去院里打探消息,“孟飞和馨雨现在怎样?”“他们什么时候回学校?”有几次甚至直接找了钟院长。答案都是不知道。
若清和佳慧不再理她,她还可以承受。可是,每天面对馨雨的空床,对她真是无尽的折磨。她咬紧牙关,一天一天地坚持,等馨雨回来。她知道,馨雨回来,孟飞便会回来。
等了两个多月,经过无尽的折磨煎熬,终于有天被钟院长叫去办公室。
钟院长告诉她:馨雨已经办理病退手续,不会再回H大了。不,没有留下联络地址。孟飞?孟飞也已经离开武汉了。
秋红呆了一呆。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瞬间崩溃大哭。
钟院长轻声安抚,“不要哭。有什么事,说出来,心里舒服些。”
秋红哭了很久才平息下来。只说了一句:“是我害了他们。”其它的什么也不肯再说。
她申请换了寝室。以后的日子,愈发形只影单。
她刻苦读书,努力打工。在校园里到处遭遇冷眼白眼。她知道,这次是她咎由自取,而并非因为她的出身。这两年,孟飞不仅处处帮她,而且,始终坚守诺言,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她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方院长和夫人一如既往地待她。事实上,比从前更好。他们一直担心她,时常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没有啥事需要帮忙?
每次她都摇头。没有人帮得了她。
都说时间是把杀猪刀。过了半年,孟飞那一届毕业了。孟飞,馨雨和尚东几乎无人提及。秋红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
两年以后,方院长退休。大儿媳在美国正好生了儿子。夫妻俩过去帮忙,同时享受天伦之乐。临走,托钟院长帮忙照顾秋红。
那时她已经大五。成绩优异。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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