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紧跟在张恒身后。
“权总从深圳正往回赶,预计晚上会到达。”张恒笑容满面。
听章妍提过,权总这次去深圳是有重要的事项,预计行程是半个月,现在不过一星期,就急着往回赶,这个封总不一般啊。
封远华注意到她的存在,侧脸问道:“这是?”
“封总,我叫郝心晴,业务部的,请多关照。”郝心晴微微欠身,伸出手。
封远华微笑,眼角有隐约的细纹,“郝小姐看着很面善。”
此刻俩人面对面,郝心晴从容地正视,感觉愈发熟悉。
封远华已松开手,和身边的助手在交谈。
张恒凑上前,“封总,我在豪帝酒店定了桌子,现在赶去正好是饭点。”
封远华点头,走在前面,助手紧跟身侧。
张恒若有所思地打量郝心晴之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郝心晴尾随在后,一直在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只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豪帝酒店是青城市数一数二的酒店,和另一家悦君阁齐名。豪帝有钱人去的多,而悦君阁文人雅士白领喜欢。
郝心晴所在的公司不过中等规模,为节约经费,平常很少在豪帝请客。由此可见公司对姓封的相当的重视。对于张恒叫上自己应酬,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肖秋秋是老人,业务熟练,近来隐然成了张恒的竞争对手。张恒当然不会傻到去培养她。
而李良嘴里一套,做法一套,张恒早就看在眼里,在关键的时候,也不会提携他的。
作为新人的郝心晴恰逢其时,就被张恒选上了。也许他看重的,就是她在业务部是新人,毫无根基。
郝心晴一路琢磨,想得越明白,心思就越沉重。如果说会计部是一池池水,那业务部就是一条河流,鱼虾混杂,如果不想被吃掉,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张恒下车后,打开后面的车门,封远华率先下车,助手紧跟其后。
郝心晴也不指望张恒的绅士风度,她推开车门,单脚跨出,鞋跟刚着地,只听咔嚓声响。郝心晴额头沁出汗,裙子裂了。
她的裙子原本没有开叉,这下好了,自动开叉了,位置还在正后方。
“小郝,怎么还不下车?”张恒在催。
郝心晴磨蹭着下车,手背在后,捏住裙子开叉的两边,离几个男人有几米的距离。
张恒注意到她的异常,不悦地说:“怎么了?”
“张经理,我有点事先处理下马上就过来。”郝心晴硬着头皮一气说完。
张恒见到她手始终背在后面,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郝心晴正想转身,身后传来,“郝小姐,等等。“
封远华走上前,脱下西装披到她身上,微微笑道:“我唐突了,请勿见怪。”
“谢谢。”郝心晴睁大眼。
现如今,这么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很少见了。
郝心晴不敢耽搁,就近买了件同色的西裤,马不停蹄就直奔酒店。
待她来到酒店二楼的包间,人已坐得整整齐齐,就连权总也赶到了。权总四十出头,人高且瘦,气色偏苍白,估计是操心过多。自从人民币升值后,外贸公司就不好做了。
俩老总都盯着自己,就算再不懂事,也得有所表示。郝心晴当即上前,走到末座,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我有事耽搁了,自罚一杯。”
说来,郝心晴还是有点酒量的。郝志强平常饭后喜欢小酌两杯,郝心晴自小受影响,也会喝上点,酒量慢慢就练大了。
“豪爽。”封总的助理首先鼓掌。
酒桌是圆桌,座次有点古怪。权总,封远华,张恒,助理,顺序还正常,关键是封远华和张恒中间空了个位置,看来是给自己预留的。
郝心晴硬着头皮就落座了。
请客吃饭为的是谈业务,可真正上了酒桌,谈的都是些无关大雅的闲话,大到时政,小到坊间流传的风流韵事。都说女人八卦,其实男人八卦起来更甚。
“我们这有名的天堂娱乐城有位头牌可是貌比冰冰美三分,身比CoCo辣三分。”张恒凑到了郝心晴跟前,“封总,有没有兴趣晚上去坐坐?”
郝心晴假装低头吃菜,充耳未闻。
封远华了然地笑笑,“今天旅途劳累,改天再打搅众位。”
权总轻斥道:“张恒,你以为个个都像你,猴急猴急的。封总人家美国来的,什么没见识过。”
“是我考虑不周,自罚一杯。”张恒倒也爽快。
酒至三巡,酒酣耳热之际,权总笑眯眯道:“封总,你看合同明天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定下来?”
封远华原本正和郝心晴闲聊两句,放松得很。听到此话,头微侧,“有些细节还得再推敲推敲,也不急在明天。”
权总呵呵笑道,“也对,我太急了。”
看惯了在公司八面威风的权总,此刻态度谦卑,郝心晴不知是为他悲哀,还是为自己悲哀。
“小郝,封总的衣服呢?”张恒突然话题陡转。
郝心晴进来的时候,侍者随手接过,挂在入口处的衣架上,当时大家都看到了。她不知道张恒此时突然问起,究竟有何目的。
男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有种被人看戏的感觉,郝心晴心里很不舒服。
“外面是有点冷,我去给封总拿过来。”郝心晴起身走向衣架。
封远华抬手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想早点回酒店休息。”
权总目光从郝心晴脸上掠过,“对对对,今天要早点休息,都是我考虑不周。”
郝心晴站在房间门口,将衣服递给封远华,恭恭敬敬地说:“谢谢封总。”
封远华微楞之下,接过了衣服。
出来酒店,有两辆轿车停在路边。
“小王,你送封总和小郝先回家,我坐张恒的车。”
郝心晴错愕了。这安排可透着诡异,于常理极其不符。
封远华没什么反应,反而很有风度地打开车门,等着她上车。
其余三位男人就站在一边,目视。
郝心晴强笑着上车,心想,还怕了不成。对权总暗藏的心思,痛恨不已。潜规则,果然是无处不在。
俩人坐在后面,郝心晴暗自坐在门边,手扶着车把,打定主意,形势不对,她就跳车下去。
封远华似是没注意到她的举动,闭目养神,呼吸清浅。
“封总,你下榻在哪家酒店?”小王问。
“天地大酒店。”
郝心晴身子绷得更紧了,一到酒店,她怎么着也得赖在车上。
封远华睁开眼,声音隐有笑意,“郝小姐,脚好些了吗?”
9
“你脚怎么了?”“你要不嫌麻烦,可以脱掉鞋子吗?”
突然冒出的两句话和此句重叠在一起。
那晚的男人在灯光下的面孔已然模糊,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他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两张面孔叠加在一起,郝心晴恍然意识到,封远华就是那个男人。
“封总,不好意思。我眼拙,没认出您。”郝心晴歉然道。
封远华缓缓转头,注视着她。
“我自小就记忆不好,不管是人名,地名,老是会忘了。”
“记忆也是可以训练的,关键是要抓住某个重要的特点。像你,就有个特征明显与常人不同。”
郝心晴从未听旁人说过,疑惑地瞅着他。
封远华身子微倾,压低声音,“你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股拗劲。”
拗在郝心晴的认知里和固执同义,然而经过封远华说出就带点赞许之意。
“我还以为您要说我的眼睛长得漂亮,或者是笑容特别可亲。”郝心晴打趣自己。
封远华认真地打量,“你的笑容的确很可爱。”
被重量级的人物接连赞美,郝心晴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忙回赞道:“封总,您记忆真好。”
封远华也笑了,眼神的老练和犀利都被笑意掩埋了。
“赞美也是有技巧的,如果去掉您字,我想我会更高兴。我想我还没有老到需要敬语的地步。”
郝心晴大窘,“你哪里老,最多三四十岁。”说完后,发现出口太快了,应该把四字去掉的。
郝心晴回家的时候,赵秀玫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打了招呼正准备溜回房间,不料被叫住了。
“心晴,你结婚也几个月了,咱们还没有好好聊过。”
郝心晴乖觉地坐在她身边,“妈,有什么事你就说。”
赵秀玫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关了电视,和颜悦色地说:“现在你们这些小姑娘当媳妇,可比我们那时候强太多了。我结婚时也和婆婆住在一起,每天六点不到就起床,准备一家六口人的早餐。整天忙来忙去也没落得好,还受了不少闲气。”
郝心晴毕恭毕敬地坐着,样子极为诚恳。
赵秀玫显然很受用,“后来,我怀孕生下苏莫。坐月子都是回娘家的,婆家没有操过一点心。刚满月就急着上班,回来还得做家务,照顾小孩。可就这样,婆婆还是对我不满意。后来,小叔子结婚了,婆婆搬去和他一块住,我才过上了点舒心的日子。”
赵秀玫所说的,郝心晴也不知该不该相信。反正现在她眼里的苏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平日家务有保姆做,连早餐都是苏庭生准备的。
见郝心晴走神,赵秀玫不悦地喊道:“心晴,你想什么呢。”
郝心晴继续端着地坐着,“妈,您继续说。”
“我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和外面那些市井小民不同。我和你公公都是讲究开明的,不会去苛责晚辈。所以你进门后,不论大事小事都没有为难过你。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提点两句。”赵秀玫脸色严肃了,“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女人,应以家庭为主,以丈夫为重。交际应酬的事情,留给男人去做。作为女人,首先就要把家维护好。”
郝心晴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前面那么多的铺垫都是为了后面这两句话。自从她开始跑业务后,下班的时间就没有准点,有时免不了晚点回家。原来赵秀玫早就看不惯了。
“妈,我现在改行做业务了,我也不想晚回家的。“
“你这就是纯粹的没事找事。好好的会计不做,去跑业务。照我说,你还是和领导要求换回来。”
郝心晴诧异地盯着她,完全不明白这样的话如何能从她嘴里说出。好歹她也是一名心理质询师,在社会历练多年,职场上如果都这么随随便便,那就跟菜场没分别了。
不过,郝心晴也没明着拒绝,应付几句就回房间了。
苏莫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他看书的时候很专注,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再没有一点杂音。和郝心晴完全不同。
郝心晴喜欢看小说,对于严肃点的书籍没有兴趣。她看书的习惯是旁边摆好一碟瓜子,话梅,嘴里没味时磕上几颗,甚是惬意。只是有时没注意,书页会沾上污迹。而苏莫的书总是干干净净,跟新买的几乎没有差别。
苏莫看得入神,对她回来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平常,郝心晴求之不得。俩人个睡一张床就够尴尬的了,还要在房间进行交流,怪别扭的。今天却有点不舒服。
郝心晴照常去洗澡,出来后换上了严实的睡衣裤,衣服上面印着可爱的小熊,和她整个人的风格倒是搭。她无所事事地翻看杂志,没几分钟就打开笔记本电脑,上了qq,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都没在线。
看视频,潜水八卦,打游戏,听歌,最后啪地关掉电脑,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最近一个月做业务本就不顺利,大单没有她的份,剩下的小单就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此时的她,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鼓励和支持,乍听到赵秀玫的建议,心里起初是气,渐渐就成了凉。
郝心晴的异常早就落在苏莫的眼里,他阖上书本,侧头看着她,“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听到她声音低落,苏莫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秘书出身,天天跟着领导,察言观色几乎成了本能。郝心晴的那点心思在他眼里就是白纸,一清二楚。
苏莫靠在椅子上,“你别在意我妈说什么,她左右不了了我,更不可能左右你。”
语气平淡,话语简洁,可听在郝心晴的耳里,却是莫名的感动和温暖。在她印象中苏莫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而今他的言行更加证明了她的没看错。就算不是爱人,有这么个朋友,她也是有福的。
郝心晴转身,腿叉开椅子两侧,双臂叠加在椅子上,下巴顶着手背,看着另一端的他,“我从小过得都平平稳稳,唯一难过的就是我妈对我不怎么关心。表哥走后,这个缺憾也慢慢得到弥补。读书,上大学,工作,都顺顺利利。当然大学只是一般的本科,工作也只是在民企。可真的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就算是失恋,我也没有多伤心,很快就接受了。仔细想来,人不可能一辈子这么顺顺利利的。”
苏莫凝视她,眼里的光芒温和,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
郝心晴片刻失神后,继续说:“我这人安于现状,不习惯改变。上份工作就算工资不高,我也干了足足四年。当我决定去做业务时,其实是做好了吃苦的心里准备的。可这一个月的经历,让我明白,有些事不是吃苦就能做好的。只是我没有退路,我不想以后被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喏,这个人,做事没有毅力,半途而废,一事无成,你们可千万别学她。我不想做这种人。”
“为什么要半途而废?”苏莫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
郝心晴思索他的话,的确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放弃正在从事的工作。
苏莫起身,绕过床,走到她对面。他半蹲下身,手搭在椅子上,视线与她持平。
俩人靠得很近,他呼出的气息绕在她的鼻端,温热里夹着清凉,长长睫毛下的眼眸,闪着耀眼的光芒。
郝心晴的心砰砰直跳,脸也热了。
苏莫的手伸上前,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心心,相信自己,你一定行的。”
晚上入睡的时候,郝心晴再次失眠。
今夜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