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擦了一遍又擦第二遍,小程蕊的温度一直没下去,急得医生也说:“快、快、快,把衣服都脱了,被单也撤了,多拿几条毛巾浸冷了放在头上,不然烧坏脑子。”
程琳一急鼻子就有些酸,手下不停地看着护士一脸郑重地拧着毛巾,又看着小程蕊烧得通红的脸和小身子,问:“医生,我儿子怎么还不退烧?”
医生看她的眼神竟是责备:“送太晚了。孩子烧成这样了怎么才送来,再晚点恐怕……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八0后,有几个会当爸妈的。咦,孩子爸爸呢?怎么没看见他?”
程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就低头干事。
“甭管什么工作,快把孩子爸爸叫过来,你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呢?再说这种活儿男人做起来比较好,我看你忙了一下午也累了。”
程琳:“……”
医生也看出程琳有难言之瘾,倒是没再继续追问:“有什么事叫护士,我去看其他病人。”
“医生,”程琳抬起头,“我儿子还没退烧,你能不能待在这里。”
“其他病人也有情况啊,”医生眉毛一竖,“再说这退烧不退烧我站在这里也管不住,还得慢慢来。这瓶药下去再看吧。说来说去都怪你们做大人的,孩子一感冒就该重视,弄成这样才来,成心不把孩子作数。”
医生一边说一边出去,程琳被说得无地自容,手下的小身子滚烫滚烫的,小程蕊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妈妈。”
程琳一喜,还以为是小程蕊醒过来了,结果发现小程蕊眼睛闭得很紧,似乎只是说着梦话:“我难受。”
程琳鼻子一酸,两颗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他承受这种痛苦。都是她做的孽,将儿子生下来,从没享受过父爱,还病成这样……
巨大的内疚让她很不好受,手擦得酸软也不敢停下来,就这么一直擦了快两个小时,小程蕊的脸总算没那么红了。她连忙叫了护士过来,护士测了体温说:“温度降下来了。”
她吐出好大一口长气,身子了歪就坐在了床边的枯子上,这时才觉出脚上疼得钻心,低头一看脚踝肿出快两倍粗。
“哎呀!”护士惊呼一声,“你的脚怎么了,快去休息。”
程琳困难地把靴子脱了,又小心地脱了袜子,看见脚踝上紫红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
“肿得这么厉害,都没听你说。”护士拿手指按了按,“该早点放在冷水里泡泡的,我去给你打水吧。”
“谢谢。”
护士走后,程琳想来想去还是给莫梓崡打了个电话,不为其他的,就为小程蕊喜欢他,小程蕊该拥有的父爱!
电话响了一声半就被莫梓崡接了起来:“琳琳?”
程琳吸了一口气:“蕊蕊发烧了,我们在慈爱医院。”
“我马上来。”
听见莫梓崡从办公室出来的关门声,他又问:“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程琳:“在降温。是蕊蕊喜欢你。”
电话里传来电梯叮的一声,莫梓崡说:“我先进电梯,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程琳先挂了电话。
护士把冷水提了进来,程琳又说了一次谢谢,把脚放进去。虽然初冬不是太冷,但冷水也不是玩的,冰得她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冷水泡了好,收缩毛细血缩阻止出血的。”护士边说边给小程蕊换毛巾,“不过你还得去看医生,这脚崴得怪可怕的。”
程琳:“嗯。我会去的。”电话响了,程琳接起来,莫梓崡劈头就问:“你刚刚说的什么?”
她也是一句话没说完放在心里憋得慌:“我说是蕊蕊喜欢你,他希望你来。”
莫梓崡“喔”了很长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不希望我去。”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带出一丝笑意,“你这么郑重其事说出来,我反而觉得你是心虚。”
程琳心里冒火。
莫梓崡又接着说:“别生气,我开玩笑而已。好了,我上车了,一会儿见。”
程琳刚想挂电话,莫梓崡比她快一步。她不喜欢听莫梓崡挂她电话的声音,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会让她想起以前他绝情地抛弃她的时候。
真心
不到半个小时莫梓崡就出现在急诊病房外面。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额头上有薄汗,看见她的脚先是愣了一下,关切之色很快爬满了脸,走过去蹲下仔细看,又要伸手去碰。
程琳往后缩了缩脚。
他抬头:“崴了?”
程琳点头:“看看孩子吧。”
莫梓崡深深地看她一眼,过去看小程蕊:“医生怎么说?”
“退烧了就没事了。”
莫梓崡看向她:“你的脚看过医生没有?”
程琳:“……”
莫梓崡按了床头护士铃。
不一会儿护士过来,他走到程琳身边,看着护士说:“你看着孩子,我带孩子妈妈去看脚。”
护士慑于他的气势答应了,老实地站在床边。
他弯腰一手放在程琳背上一手伸进程琳膝窝里,惊得程琳立刻往后退:“你干嘛?”
莫梓崡抬起眼帘。
此时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程琳能感受到莫梓崡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他的眼睛很黑很深,藏着她永远看不懂的情绪。
他又往前靠了靠,手肘内侧已经碰到了她的膝窝。
她连忙推开他:“不行!”
莫梓崡看了她半晌,吐了口长气,泄气地笑了笑:“那你想怎么去?”
程琳埋头穿上袜子,试了试靴子发现穿不进去,就干脆不穿地单脚站起来。她体育不好,平衡性很差,就这么站着就会东倒西歪,幸好还有床可以扶。然后就悲催地发现受伤的脚连碰一碰地面都很疼,是别想崴过去了。
她看了看四周,墙很远。再说也不可以扶着墙去挂号上楼买药吧?于是她囧囧地看向莫梓崡,发出求救信号。
莫梓崡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程琳恨得有点牙痒:“过来。”
莫梓崡笑意更深:“干嘛?”
程琳:“扶我。”
“你不是不让我扶吗?”
程琳两只眼睛一轮,心想不扶就不扶,老娘就扶着墙去,就不信崴上一晚上还看不了一只脚?
正想着莫梓崡就走了过来,一只手抓起她的手绕到自己背上,另一只手很自然地伸过去扣住她的腰。明显感觉到程琳的身子一瞬间很僵硬,他停下来静等了一会儿。
手下炙热的身躯和腰上那只滚烫的手都让她心跳加速,她暗暗告诫自己习惯并漠视,好几秒后才借着他的力气往前走。
莫梓崡很会照顾人,应该说如果他愿意,可以把人照顾得面面俱到。
“靠着我。”他低声在程琳耳边说。
他的手心滚烫,仿佛能燃起电流流窜进她的身体。而若是跟他保持距离,这一路也确实没法儿走。只能把身体向他靠过去,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温热而厚实有力的身体,心里不可抑制地荡漾开来,仿佛整个人都被化在了春水里。
很自然地沉沦下去。
一直到门诊大厅,莫梓崡扶她坐在椅子上去挂号。他的身体离开她,冷风灌进来,她竟然想抱着他不松手。
挂号的人不多,莫梓崡勿勿赶过来,风衣里面只穿了一件家居的棉T,看起来十分休闲。他往队伍后面一站,比旁人高出一截的身高及气势让他脱颖而出。
他的侧面就是医院的大门。天色已经黑透,有银色星星挂在夜空,而他的侧脸被黑夜与星空映照,一如以前般俊朗无俦。
程琳用手捂住双眼,心里渐渐有惊涛翻涌。她一直喜欢他,喜欢到明知是火坑也跳得无怨无悔。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又担心什么呢?
这个念头就像星火,在她一片干枯的心原上迅速燎开。有时候人只是需要一个想法,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感情往往胜过一切。
莫梓崡挂完号拿着诊单回来,蹲下身:“要不我抱你吧,要上二楼去。”
程琳抱开手臂迎面抱住莫梓崡的脖子,将脸埋在莫梓崡的大风领子里:“莫梓崡,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喜欢到愿意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换你的注目,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浇灭我对你的感情。
莫梓崡愣了一下,将手放在程琳背上,顿了顿才说:“嗯。我知道。”
“我真的喜欢你。”头顶被莫梓崡温热的大掌拍了两下,像安慰小孩子似的。
“莫梓崡。”
“嗯?”
“莫梓崡。”
“干嘛?”
“莫梓崡、莫梓崡、莫梓崡。”在心里无数次念过的名字,忍住没有叫出口的名字,一个人想念的时候不敢叫出口的名字,都要在他面前叫出来。叫他知道她有多喜欢他,有多用整个身心去怀念他。
莫梓崡抱住她,没有说话。
她双手收紧,嗅着莫梓崡身上熟悉的记忆中的味道,觉得内心这么饱满,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可以这么完美。
“我抱你上去吧。”
程琳松开手,侧头看了一眼并不长的楼梯,摇摇头:“我不好意思。”
莫梓崡笑了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琳摇头。
莫梓崡:“那好,我扶你。”
到了楼梯边,程琳发现单脚跳上去真的很累,而且好容易摔倒,而且莫梓崡也很不好扶她。于是在跳了四个台阶后,程琳服气了:“还是抱我吧,不、背我。”
莫梓崡嘴角边的笑容一直没有褪,大约是觉得这样矛盾的程琳很有意思,转过身蹲下去。
程琳张开手趴在莫梓崡肩上,身体相连的地方有热量在他们之间传递,不一会儿就达到温热的程度。她很眷恋这种感觉,这种来自莫梓崡身上的体温传入自己身体的感觉。
莫梓崡背着她上楼,到二楼正巧遇到从楼上下来的三个白大褂医生,领头的一个迎上来笑道:“莫总!”
莫梓崡:“陈主任。”
被叫陈主任的医生看了一眼莫梓崡背上的程琳:“这是怎么了?”
莫梓崡:“她脚崴了。”
陈主任:“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派人去府上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跑来?”
趴在莫梓崡背上的程琳一愣:对啊,莫梓崡应该有相熟的医生的嘛,叫医生过去就好了,害她崴着个脚动来动去。
“你们也有工作,小事而已,不麻烦你们。”
程琳半信半疑地看向莫梓崡:他是不是故意让她崴着脚跑来跑去,好去帮她挂号啊背她上楼啊的?想到这里悄悄捏紧了拳头,只等陈主任走了才一拳捶在莫梓崡肩上。
莫梓崡居然没反应,好像没感觉到她捶了他一下似的。
程琳眯起眼:是做贼心虚了吧!
到了诊室,医生叫程琳把袜子脱下来。程琳刚想弯腰,莫梓崡已经蹲下身给她脱了袜子。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脚踝,因为脚踝发着热,所以感觉他的指尖是凉凉的,很舒服。
医生在脚踝处捏了捏,又仔细看了看,并问了她几句。
程琳一一答了。
医生说:“没有骨折,也没有脱臼,就是崴着了。这个要慢慢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贴膏药,“这是我自己做的,二十块一张,贴上去保证好得比一般的快。”
程琳看医生点了洒精灯把膏药放在上面烤,不禁问:“疼不疼?”
医生:“啊?”
“那个药敷上去疼不疼?”
医生:“不疼。”
敷起来果然一点都不疼,药膏还是温的,贴好了又缠了圈绷带。莫梓崡再次蹲下身仔细地看绷带的缠法,忽然伸手在程琳的脚边比了比,抬头说:“你脚好白喔。”
程琳的心骤然跳慢了一拍,把视线从莫梓崡的脸上滑了开去。
回去的路上,程琳问:“我重不重?”
莫梓崡想了一秒才说:“还好。”
“压死你。”程琳恶狠狠地说,“活该。”
莫梓崡笑:“又怎么了?”
程琳哼了一声,没说话。她只是猜的,没有证据证明莫梓崡是故意不叫医生的,不好说。
好在莫梓崡也没继续问。下了楼来到小程蕊的病房,护士说医生来看过,烧已经退了,打完这瓶药就可以出院。
莫梓崡把程琳放下就去外面结帐,回来时提了一袋药,走到程琳面前将袋子打开,有三种是小程蕊的,一盒膏药和丸子是程琳的。
忙了这么半天,莫梓崡也挺累,刚坐下舒了口长气,程琳还想开口问喝不喝水。因为她身边就是放着开水瓶和杯子的桌子,莫梓崡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莫梓崡掏出手机一看神情就是一变。当然这一种变并不是说他的神色有什么很明显的表现,只是程琳观察莫梓崡时间很长也够仔细,才能从他很细微的面部表情譬如微眯眼、嘴角轻抿这些地方看出来有事发生。
果然莫梓崡说了句“我接个电话”就站起来出去了。
程琳看着他一边接通一边往外走,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谁想莫梓崡刚走到门边就顿住了脚步:“喂、喂?”他神情紧张,一连问了几声对方都没应,于是他转过身来,低着头按了挂机键并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一边说:“我出去一会儿。”说完就走,看都没看程琳一眼。
程琳按捺不住好奇,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墙慢慢走出病房,再沿着墙一点点地挪到转角处。
走廊尽头就是楼梯口。
楼梯口外面就是宽阔的医院广场。
广场上有花圃、花圃上有明亮得像夜明珠一样的路灯。
有进出的行人,还有一个穿着紧身牛仔裤与灰色小花马海毛衫的女人。
那个女人身形纤细婀娜,黑色长发发尾卷出大波浪,化成灰程琳都认识——崔诚诚。
崔诚诚靠在医院门口的玻璃门沿上,低着头一只脚无意识地摩擦地面。不一会儿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男人,看他忙碌的身影程琳只觉得一阵阵的心如刀绞。
那是谁?那是刚从她身边走掉的莫梓崡!
他还是那件黑色的羊呢风衣,那是那件休闲的家居棉T,他从自己身边跑到崔诚诚身边,在崔诚诚身边殷情献媚,不过一眨眼。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在自己身边和在别人身边都一样,都能让人看起来那么尽心尽力、体贴入微?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琳不愿意把莫梓崡想成不好的人,她喜欢了十年的人、用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去用力喜欢的人怎么会是那么不堪的人呢?
崔诚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站了一会儿以后忽然倒了下去。然后她看见莫梓崡抱着她,就像刚才他要抱自己的那样,将她抱放在椅子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飞快地有病床和医护人员从楼梯上跑下来,带头的正是陈主任,他跟莫梓崡打了招呼,然后似乎很熟悉地将手里的一瓶药打开喂崔诚诚吃了下去。
莫梓崡跟在病房旁上了楼。
陈主任拿出放在木板上的单子交给莫梓崡。
莫梓崡在上面签字。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上楼去。人声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