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吃午饭。席间,林佳树把她和向思承的事情说给岳虹听,岳虹的表情透露出她甚是惊讶。
最后,林佳树说:“妈妈,他们家对我的偏见很深,我没有办法,也不能马上改变,但我必须做些什么,至少让他知道我也在努力。”
听到这里,岳虹转过头,视线转向窗外。林佳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的神情,印象中她永远是漠然或傲然的,像是玻璃花瓶中永不凋零的玫瑰,永远保持着冷艳的姿态。林佳树仔细看,岳虹皱着眉头,眼角出现的细纹真实到让她不敢相信。她们母女是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好好看看彼此了。
“好。我们就做给他们看。”岳虹眼角眉梢的紧绷松了下来,对女儿说。
林佳树以最快的速度办了辞职,方谚铭接到辞呈的时候愣了一下:“吵架了?”林佳树笑而不答,方谚铭没有多问就直接批了。她没有再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只带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戒指,还有一样是向母给的支票,她想着几个月后,她要亲手换给原有的主人。直到离开C市也没有再见到向思承,她想若是有心,向思承一定能找到她,没有出现便是不想见面的。
秋高气爽的秋天在这里很短暂,寒冷的冬天呼啸而来。夜里9点,林佳树下课回到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她刚在办公桌前坐下,窗外的寒风就吹得她一个激灵。5个月前她和岳虹来到了这里,她和向思承到过的海边小镇。这里对于她们并不陌生,是岳虹的老家。林佳树在当企划的时候认识一个开英语培训机构的老板,前几个月刚好在这里开分校,她在英国留过学,教幼儿英语非常适合。她起身关窗,一伸手拉到窗上的把手,腹部猛地贴到了窗台。关上窗,林佳树摸了一下隆起的腹部,前两天关窗还碰不上,这两天又大了一圈。她怀孕快6个月,刚来的时候发现的,初期没有特别的反应,她能拼命工作,赶紧完成任务。林佳树一转身,突然一阵目眩,手撑着窗台闭着眼,等着这一阵晕眩过去。感觉有人过来扶住了她,慢慢地移到椅子上坐下。她睁开眼,原来是万阳。
林佳树笑了一下,“没事了,我就是有点贫血,容易头晕。”
万阳听上去是个男人的名字,却真真实实是个女人。万阳此刻表情很僵硬,看了一眼林佳树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孕妇就老老实实地休息,你这样孩子能好吗?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赚这样多的钱有什么用?”
万阳的话听着不太友善,这几个月林佳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在林佳树没来之前,这里教课最多的是万阳,但是她一来,生源增长得有限,课就被分流走了,万阳很是不满。后来,林佳树知道万阳这样拼命赚钱是为了攒出国留学的钱。
万阳开抽屉拿出白色的瓶子,倒里面的药丸出来,往嘴里塞。林佳树知道那是维生素,她为了补充体力用的。
林佳树忍不住说:“累了就休息几天,身体垮了,再有梦想也没用。”
万阳把药瓶放回去,关上抽屉,朝着林佳树的方向冷哼了一声:“这话该对你自己说吧,孕妇抢钱抢得这样凶。”
林佳树知道万阳有心结,但刀子嘴豆腐心并不是真心厌恶她,还是笑了笑。这一笑,看在万阳的眼里却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间。
“我知道你在英国留过学,那么年轻肯定是家里送出去的吧。我没那种好命,只有靠自己的力量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林佳树依旧是笑,世人眼里的繁华世界藏着多少辛酸,个中滋味,冷暖自知。有时候漂洋过海去以为是幸福的彼岸,蓦然回首,幸福也许还在原地等待。等她去过了,也许就会明白,不过如此。
林佳树下班回到家,岳虹从房间出来,到厨房端出砂锅,摆好了碗筷,说:“佳树,过来喝汤。”
林佳树到房间脱了外套,走到客厅,接过碗吹散了热气,小口地喝起来。
“妈,我肚子好像又大了一点。”她喝着突然想了起来。
岳虹一愣,看着她的肚子说:“这几个月是大了不少,要回C市做下产检了,镇上的卫生所我看着都不行。”
林佳树又喝了一口,点点头,“要不明天吧,我没课。”
“你也不要太拼命了,能休息就休息吧,有些事情急也没必要。”岳虹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林佳树,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岳虹陪着林佳树坐车回了C市,到了市医院做产检,不是休息日人不多,但到了B超室还是等了一下。岳虹去买水,林佳树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突然看见一个身影从电梯里出来,她猛一看见只觉得异常熟悉,那人穿着病号服,旁边跟着护士,出了电梯就拐进了检查室。林佳树望着那人的背影发呆,叫到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她站起来,甩甩头,心底自嘲,怎么可能是他,大概太久没见,出了这样的幻觉。
检查的结果一切正常,她时不时头晕是因为轻微贫血,因为孕期消耗大,经常会出现,医生开了些常规药,嘱咐多吃些能补血的食物。母女两个就出了医院,准备回去。在车站的候车室,林佳树眼皮突然狂跳,心悸的厉害,靠在岳虹的身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没来由的心慌,让她很是难受。
“妈,我刚才好像看见那个人了。”觉得心里闷得慌,看外面晴空万里,不想要下雨的样子,她想还是有些东西要找出出口来。
“谁?”岳虹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哦。”
“可是他怎可能穿着病号服在医院溜达。”林佳树说出来觉得心里好多了,不再那么压抑。可是岳虹轻微的叹息清楚地传递了过来。
“佳树,回去以后不要再拼命上课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身体。”
林佳树缓缓地直起身体。这些话岳虹从来没有郑重说过,她们已经达成共识,妈妈只会旁敲侧击的提醒她休息。可是今天她觉得很不一样,话里有话。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岳虹抬头,眼里淡然,像是思虑过很久才开口:“钱已经还上了。”
“妈。”林佳树的瞳孔急剧收缩,她不相信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听我说,这钱不是你想的那样。向思承中间来看过你一次,他要还钱我不让,我知道你不会高兴。可是,佳树,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他现在生病了。”
林佳树呆愣愣地看着岳虹,灵魂出窍一般。她说的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又好像飘走了,踩在云朵上似的不确定。
“佳树,我怕再不告诉你,将来会后悔。”岳虹伸手扶林佳树,生怕她跌倒,她知道女儿心心念念就是有一天回到向思承的身边。
“你为什么不早说?”林佳树愣了半天挤出这一句话,眼睛里的光彩散去了大半。
“唉。”岳虹无言以对,只有一声叹息。
岳虹陪着林佳树折回医院,上了住院部的高等病房。岳虹问护士向思承的病房,林佳树木然的立在一旁,她内心期盼,护士说,这里没这么个人。可是后来护士带着她们到了病房门口,说:“就是这里。”
林佳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人转过头看她。沈行芝看到是她,忙走过来,小声地说:“佳树。”
林佳树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直愣愣地望着白色的病床,上面躺着向思承,他闭着眼,看不出和几个月前有什么异样,好像他躺的不该是病床而是家里的卧房。
“佳树。”沈行芝生怕她情绪激动,伸手搀住她。
“我想看看他。”林佳树声音平稳地说。
沈行芝便搀着她往床边走。林佳树立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等她开口,已是带着哭腔,“行芝姐,他怎么了?”
“佳树,”沈行芝紧张起来,手里搀得更紧,“你别急。”
“我不急,你跟我说,我求求你。”林佳树确实不急,她只是茫然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那带着哭腔的话语仿佛是从远处飘过来,而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他脑里有一颗肿瘤,不过是良性的,压迫住神经,他才会经常头疼,一直以为是偏头痛。”
林佳树终于控制不住,眼眶发红,唇角不断地抖动,发出的声音也是抖的。他头疼已经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还好,怎么可能不严重,恐惧排山倒海的压来,泪水模糊了双眼。
“佳树,别这样,冷静点。”沈行芝束手无策,在一旁尽力的安抚。
也许是听到了哭声,向思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刚做了保守治疗,体力消耗很大。这几个月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外表看不出,但他深刻地感受到身体已经被掏空了。看到林佳树站在身边,那一刹那间,他只觉得是梦境。直到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他才醒悟,她是真的站在他面前了。朝思暮想的人现在触手可及,他却没了力气抬起手来。
短暂的对视过后,向思承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林佳树勉强地发出了一个音再也说不下去,几个月未见,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他对话。
“你走吧,要走就走远一些,我不想见你。”他直视着她,眼里不带一丝起伏,冷冷地说。
林佳树想忍住哭泣,用手捂着嘴唇,却掩盖不住心里的起伏,时不时的抽咽,看上去很是难受。向思承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沈行芝看林佳树难受,向思承冷漠,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僵硬。
“佳树,思承刚做完治疗,让他再睡一会儿,我们出去待一会儿。”
沈行芝小心翼翼的扶着大腹便便的林佳树出了病房,林佳树抽泣的更加厉害,没走两步便扶着走廊里的长椅坐下。
“佳树,你别难受。”沈行芝拍着林佳树的肩轻声劝着。
林佳树靠着沈行芝的肩膀眼泪终于痛快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他在怪我。我也不想,只是想赶紧把我妈的债务还清了好回来。我要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把孩子留下来。孩子……”孩子是她最有利的筹码,就算全世界与她为敌,她也要与他厮守。林佳树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含糊不清只剩下哭声。
她哭了好久,累得只能靠在沈行芝的身上喘气,双眼通红,满是泪痕,疲惫不堪,全身的力气被掏空,连说一个完整的句子的力气都没有,轻微的抽泣也变成沉重的负担。她知道岳虹和沈行芝在交谈,但怎么也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
沈行芝送岳虹和林佳树回了向思承在本市的公寓,岳虹道了谢,带着林佳树回了家。几个月没回来,家里的摆设还是如初,只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向思承住院,这里应该也空了好久。林佳树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身体一个劲地往下坠,管不了脏不脏的就往主卧的床上躺倒。岳虹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大致清理了一下,出门买了才做晚饭。做完了饭进卧室叫她,看见她躺在床上的身影一抽一抽的,走近一看,果然又是在哭。
“妈,你是不是早知道了?”哭得太久,林佳树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像是石头磨过砂纸,听着让人难受。
“我们刚去临水的时候他来过一趟,说是债务已经还清了。我本来没有多想,早还可以少些利息,以后再把钱还给他就是了。后来他又来了一次,被我看见了,看他样子不对,才知道他生病了。他说先不要告诉你,你现在这样,不能受刺激。”
她成了最后一个知道他状况的人,这样的刺激才是致命的。她才是应该和他亲密无间、同甘共苦的那个人,最该站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为什么现在离得最远的人是她?林佳树闭上眼,挤出眼眶里积聚的泪水,狠狠地落下。这是她的错,她禁不起考验,为了自以为是的自尊放弃他的信任与期盼,将自己推入此刻的悬崖边缘。
岳虹拍着林佳树的背帮她顺气,“他病得是不轻,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了,沈小姐说手术还是有六成把握。手术的风险是免不了的,你哭过这一场就行了,这最要紧的一程,你还是要陪他走过去的。至于结果,看老天了。”
“振作起来,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帮他做,只能好好陪着他,不要让自己遗憾。”
岳虹此时的眼角也有晶莹的泪花,当年丈夫身患绝症到后期她连去医院的勇气都没有。旁人骂她狠心,谁都不知道她只是充满了恐惧,害怕失去的锥心刺骨的不舍。后来,那时的恐惧,让她抱憾终生,回想起来,遗憾比恐惧伤她10倍。
向思承的肿瘤不大,但是位置比较敏感,手术风险要高一些。美国最好的脑科医生将会在C市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手术时间就排在下个月。向母不放心特地飞回加拿大,和向父一起到美国做正式的邀请和确认。向思承住在高级病房,照顾不成问题。这一阶段,向思承主要是为了手术做准备,调养身体,手术的时间会很长,要让他的身体达到刻意负荷的状态。另一方面,做保守治疗,防止病情恶化。
林佳树回来以后,每天和他一起窝在病房。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多数时候沉默寡言,随她待在周围。就像现在,他午睡醒来,看见她坐在床边,有时候这样一坐就是一天。她的眼神是茫然的,里面包含了多少无措,谁也说不清楚。明明离得这样近,她却像是看着镜中月水中花,没有半分的把握。
多年前,向思承曾经在一个夜里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时林佳树刚丧父,这样的精神状态也只是隐约可见。可是现在,她一天一天都是这样。他的眼神下移,厚重的冬衣下,她隆起的腹部也已非常明显。一开始知道她怀孕,他的确诊报告也刚刚出来。那一阵子,向思承搜索的孕期知识比脑部肿瘤知识多得多,知道她可能会晨吐、嗜睡、脚部浮肿、钙质流失、夜里抽筋,这一切的苦难都要一个人承受,每思及此,他会头痛欲裂。他脑子里的肿瘤带给他几年的疼痛还有止疼药可以缓解,心里无能为力的阵阵酸楚却无药可医。
林佳树看见向思承醒了,盯着她好久,才想起问他:“是要喝水吗?”她的反应因为怀孕到了后期着实慢了好多。
她转身去拿旁边柜子上的暖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行动。
“以后别来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