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嫉妒了?何田田愉快地收起手机,决定犒劳一下如此机智的自己,出去吃顿好的。反正她也不敢待在有沈嘉齐出没的食堂。
一个人能吃什么呢?新白鹿?绿茶?沸腾鱼乡?何田田一路想着出了公司,打了个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脱口而出:“奎元馆。”
“现在?”出租车司机看了看时间,好心劝她,“高峰期进城很堵,奎元馆等位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就去奎元馆,解放路那家。”何田田笑了笑,“我今天有的是时间,还非吃它不可。”
解放路上依然是人山人海,何田田真奇怪,大周一的怎么这么些人在街上晃,都跟她一样空虚寂寞冷?
她做好心理准备和生理准备,先进上校家买了大杯不加冰的可乐,肚子里有糖分又有水分,等待时的耐性也会比较足。
不过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让何田田预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幕——
孙立白以他鹤立鸡群的身材在人群中穿行,手里托盘上端着两碗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的虾蟮面,目标桌旁坐着一位甜得腻人的姑娘,看孙立白那笑容、那眼神儿,何田田心里顿时给她补足了台词:我是你的什么?我是你的优乐美啊~
她咬着吸管冷冷一笑,心想,原来不是孙立白走错片场,是她误打误撞给人做了配,像她小时候那么喜欢的赤名莉香,再能折腾也不过是永尾完治的第二选择。
她没兴趣上演什么狗血剧,掉头往外走,摸出手机打给沈嘉齐:“喂——嚷什么嚷什么,我加班还不行嘛——你来接我——这时候你让我去哪儿打车——地铁?你有没有良心,我陪你加班你让我坐地铁——你工资是我几倍你好意思提油钱,以身相许行不行啊——啊——”
手机硬被人抽走,用的力气大到耳机插头都从孔里拔了出来,耳塞在她脸颊上挂了一下,拖拖拉拉地往下滑,“嗒”一声跌坠坚硬的水泥地面。
“喂喂,田田,田田你那边怎么了?田田,田田?田田!”
沈嘉齐像复读机一样重复叫着她的名字,何田田捂住被耳机线抽疼的脸,抬起头,看到一个盛怒的孙立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我可能不会爱你
关于男女身体力量上的差距,何田田以前是没有太大感触的,川渝男子大都个子袖珍,她167cm的身高走在街上绝对属于中上阶层,巴蜀又尚存母系氏族的余风,女性泼辣果敢,男性相对柔和谦让,所以何田田从未在这方面吃过亏。
直到现在。
孙立白盛怒中抢走了她的手机,耳机线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脸颊的嫩肉上,何田田下意识捂住脸,惊惶地抬头看他。
孙立白究竟有多高,因为超越了常识,何田田一直缺乏明确的概念,她也不太在意,宁愿把心思花在欣赏他身高附带的细腰长腿福利上。而此时此刻,站在他笼罩下来的阴影里,她赫然发觉孙立白高得像一座年深日久的石塔,连影子都阴沉厚重,压得她不能呼吸。
她脸上的表情刺痛了孙立白,他想接近她,何田田本能地后退,他顿时驻足,咬了咬牙,沙哑地道:“我不会打你,别怕。”别怕我……
“嗯,”何田田谨慎地往前走了半步,保持在安全距离,“我相信你,你能把手机还给我吗?”
孙立白无言地看了看被他捏在掌中的手机,大约误触了免提键,沈嘉齐的声音不间断地播放,既响亮又清晰,过往行人纷纷瞩目。
“……田田!何田田!发生什么事了?回答我!”
他把手机递回去,何田田接过,当着他的面直接对沈嘉齐道:“我没事,遇到了孙立白,你半小时后来接我。”
她挂断电话,低下头收进随身的包里,孙立白认得那个她带去了乌镇的小坤包,他忘不了它小巧玲珑的身躯在他掌心的触感。
正如他忘不了关于她的一切。
“对不起。”他涩声道,像有一把刀由腹部往上剖开他的喉咙。
“没关系。”何田田镇定了些,抬头微笑,“看来‘对不起’和‘谢谢你’这对情侣早晚得分手,前女友‘没关系’的存在感太强。”
她脸颊那道淤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浮凸红肿,像一条肉红色的虫寄生在她身上,吸食她的血肉。孙立白看得碍眼,既后悔又疼惜,不禁伸出手去摸。
何田田条件反射地想躲,又忍住了,站在原地任由他动作,只是不由地低眉睑目,长睫覆在眼窝上微微颤抖。
怕手上的细菌引发炎症,孙立白不敢真的碰触她的伤痕,只用拇指顺着皮肤纹理轻柔地按摩周边,慢慢抚至耳垂……停在了那里。
他停留的时间过长,长到何田田觉得不自在,行人也嫌他们杵在路当中碍眼,故意擦挤碰撞了几下。
孙立白不动如山,何田田却被撞得踉踉跄跄,他扶她的时候借势一拉,她便再也保持不了见鬼的距离,乖乖地投怀送抱。
终于又将她搂在怀里,竟像是隔了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孙立白收拢双臂,俯身在她耳畔道:“你怎么会以为我要打你?习武之人不伤妇孺,何况那是你,我永远不可能伤害你,哪怕我死……”
他的声音压得太低,低而颤抖,带着从胸腔逼出来的嗡嗡回响,仿佛大提琴即将崩断的琴弦发出最后一阵哀鸣。何田田想挣扎的举动顿住,被震得浑身一颤。
何田田承认,她嫉妒了。
她迷恋孙立白的身体,喜欢他这个人,或许更进一步——经历了这段日子的相思磨心,她认为,她可能爱上了他。
只是“可能”。她缺少经验用以对比确认。
她因为出现在孙立白身边的女人而嫉妒,迁怒于他,这种行为既不理智又很不公平,但她控制不住。
她轻轻推他,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细细地观察他。
大半个月不见,孙立白瘦了一点,皮肤又白出一个色号,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卡其色外套和休闲长裤。他的身材本就藏肉,个子又高,骤眼看去竟称得上瘦削。
他似乎最近都没有理发,刘海已经长过眉毛,半遮住眼睛,耳边也留出了鬓角。换一个男人,这样的发型可能显得邋遢或者非主流,孙立白却依然一派正气,不见半分落拓。
“别胡说,”何田田无奈地拍了拍他放低的肩膀,错觉自己在安抚一只闹别扭的大型犬,“‘死’这么严重的字眼不能乱讲。”
她观察他的时候,孙立白也在留意她的情绪,发觉她恢复了正常,左手立即搂住她的腰,还停留在她耳畔的右手顺势抚上她的后颈。
这一次的拥抱和刚才不同,两个人都放松下来,熟悉的姿势熟悉的触感,他和她同时吁了口气。
“对不起。”孙立白又道。
“因为什么?”何田田心情复杂地问,愈清楚自己的感情,她对未来愈感到茫然,就像站在一座恢弘雄壮的建筑物废墟面前,既不知道推倒的是什么,又无法预设即将重建什么。
孙立白低头看她,目光专注,若有所思。
“怎么?”
“你看到我,为什么转身就走?”
“……你为什么生气?”
毕竟是心智成熟的成年男女,四目交投,两个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孙立白忽然道:“我上月中开始跟比赛,昨天回杭州,明天又要出发。”
“哦……”何田田拿出做阅读理解的脑力深刻地琢磨了一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除了交待行踪,解释为什么这大半月没有联络她,好像还藏了点什么。
孙立白凝眸看她,她歪着脑袋用力思考的样子有点像上回那只猫,性子也像猫,看似不动声色,一爪子挠下来就能见血。
他又想起那天她跟他回家,他拿了一双自己的拖鞋给她,结果她穿着长出一大截,像踩了一对小船。他当时看得目不转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女人——是所有的女人还是仅仅这个女人——怎么能同时做到既残忍锋利又柔软可亲?
孙立白伸手摸了摸何田田的头发,想起每回见她自己似乎都是同样的心情:忍不住叹气,忍不住摸她的头。
他说:“她是师兄的熟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说过,再说一次,何小姐不是一个好女人,她和沈嘉齐都属于想太多的悲观主义者,表现在行为上,就是很作。沈嘉齐不信任婚姻制度本身,何田田则相信幸福婚姻完美爱情,但是不相信自己能得到。为什么说他们是一类人,因为他们在感情上先假设了悲剧的结局,因而不肯去冒险,遇事总先往坏的方面想,骨子里都是阴暗的成年人。
相比之下,无论是孙立白的勇于付出,还是尤思的勇于割舍,都比他们的心理状态要健康得多。而事实是,现代社会里像何田田和沈嘉齐这样的人,远远多过后者。如果爱情是公平的,我希望孙立白和尤思永远不要遇到何小姐和沈先生这样的挑战,可惜爱情从来不公平。
☆、第三十八章 回家
何田田很想忍笑,但是嘴角不住上翘,她干脆捏住嘴角,从变形的嘴唇里挤出声音:“就算不熟,你突然这么跑出来,丢人家一个人也不太好吧……”
孙立白没理她假惺惺的提醒,接着道:“我送你去医院。”
为什么要去医院?何田田一怔,随即醒悟,伸手去摸脸上的伤,“不用了,只是破皮,最多明天就好了。”
孙立白半路截住她的爪子,不让她乱碰伤口,皱眉道:“会留疤。”
“不会的,”何田田满不在乎,“我小时候擦掉半边脸也没留疤。”
“会。”
“……不会。”
“会!”
“好好,你说了算,”何田田搞不懂他哪来的坚持,她向来不爱与人争,只好投降。“那就去医院。”
她示意孙立白先走,他却生根一样不肯动,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的眼神看她。
忘了什么?何田田低头看自己,抬头看他,满脸皆是问号。
孙立白移开视线,小小咳嗽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何田田只听清“打电话”三个字,一头雾水地问:“你要我打电话?给谁打电话?”
“沈嘉齐。”孙立白终于回头望住了她,冷冷地道,“你不是让他来接你吗?”
何田田:“……”
接到何田田电话时,可怜的沈嘉齐还堵在钱江四桥上,她差点被隔空而来的咆哮震聋了耳朵,又怕被旁边的孙立白嘲笑,不敢吼回去,只默默将通话音量调低。
“真的没问题?”沈嘉齐发作过后,严肃地问,“你确定他值得信任?”
何田田没有即时回答,她想了想,坦白说出第一个浮现在心底的答案。
“我想要信任他。”
在她通话这点时间里,孙立白居然睡着了,何田田挂断电话,看着他坐在驾驶座上头一点一点地瞌睡,本以为自己会烦闷,涌上来的却只有怜惜,还有一点淡淡的酸疼,仿佛夜里睡觉忘了换姿势,早上起来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
她想,因为她喜欢他吧,因为喜欢,她这样的怀疑主义者总是想要信任他,他的一切缺点在她眼中都不能称之为缺点,对他的病痛不适感同身受……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她或许早已深爱而不自知。
孙立白睡得很沉,他已经近十天没有尝到如此酣畅的睡眠滋味,贪婪地深浸其中,不愿受到一丝一毫打扰。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何田田唤他:“宝贝儿,醒醒,醒醒!”
他睁开一线眼睛,果然是何田田的脸凑得很近在看他,太近了,显得脸大,黑浸浸的眼珠子有点渗人。
他蠕动口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何田田敷衍地应着:“好、好,我不吵你,让你睡。乖,咱们换个位置再睡。”
那口吻像极了打发不懂事的小孩儿,孙立白在这方面可比她权威,就想要义正辞严地表示抗议——他才不是小朋友,不许用这么随便的态度哄他!至少要给他一个吻!
嘴唇上濡湿的触感非常熟悉,孙立白伸出舌头舔了舔,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终于满意地沉了下去,没入蔚蓝色暖融融的梦乡。
很早以前,那时他与何田田刚在游泳池畔交换了姓名,算是正式相识,就在那天晚上,孙立白曾经做过一个梦。
细想来也不算很早,也不过就是两个月前,孙立白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做过这个梦,和其它梦不一样的是,他记得那么清楚,就像坐在屏幕前观看了一部由自己主演的电影,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梦见他和何田田有一个小女儿,她长着何田田的眼睛,何田田的嘴巴,笑起来还像何田田那样小小的狡黠。只有鼻子和耳朵像他,所以耳廓特别大,小姑娘总会发愁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说爸爸圆圆姐姐又笑话我了,她说我是你和妈妈捡回来的象宝宝。
他在梦里生气了,把小妞扛在肩膀上杀去师兄家里,圆圆吓得不敢出来开门,师兄笑得肚子痛,一边笑一边说,哈哈,师弟啊,哈哈,小孩子不懂事啊,哈哈,对不起啊……
他们得胜而归,他仍然把小妞扛在肩膀上,她开心地放开手前后乱晃,他也不怕,每当她滑落下来,就在半空中抄手接住,乐得她一直在尖叫。
他记得那是夕阳西下时分,他们父女的影子被红色的夕照拖得又瘦又长,他远远看到何田田来接他们,小丫头手舞足蹈,何田田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瞪他一眼,用口型说:回家再收拾你们。
嗯,回家。他在梦里忽然满心酸楚,仿佛少小离家乡音尽忘,看过数不清的风景走过数不清的桥,终于等到有人拉住他的手请他留步,领他回家。
或许爱情本身便是一种乡愁。
孙立白醒来,过了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黑暗,发觉自己仍困在车里,只是从驾驶座被挪到了副驾驶座,安全带也紧紧绑在身上,难怪睡得浑身酸疼。
他解开安全带,随手摁亮车灯,立即发现车前窗上夹了一张纸,纸上还有字。
“醒了自己上楼,我可搬不动你。”
字写得张牙舞爪,没有署名,但当然是何田田。孙立白不禁微笑,小心地抽出那张纸,叠好收起来。
他下了车,发现车准确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