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受尽折磨的老头,通过护都向他询问。
“是的,将军。请教将军大名。”
憔悴的安穆塔塔不卑不亢。
李怀唐笑了笑,提醒他道:“我们见过的。在西曹国的时候,大军出发的前一天。长老可能忘了。”
“哦?”
安穆塔塔迟疑地在李怀唐满脸尘灰的脸上扫视,努力辨认,帮助抽取记忆片段,忽然恍然大悟:“是的,我想起来了,将军为苏禄汗的圣水作了莫大的贡献。”
“呵呵。长老是何往何从?”李怀唐道。
安穆塔塔叹了一口气,道:“我老了,不想再去哪里了,只是祈望教众们得到梦想的和平,远离战争,远离血腥。可我彷徨啊。”
护都不时地向着李怀唐使眼色,李怀唐轻微地摇了摇头,拒绝了护都的建议。
“将军要杀我灭口吧。不用劳烦将军,我本来就该死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将军能放我走,不是我怕死,我只是想进城,只有我才可以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减少我教教众的苦难,让他们的鲜血不再白流。一旦我完成我的使命,我自将头颅献给将军。”
安穆塔塔平静地述说着,宛如在讲着一个故事。那表情,落在李怀唐的眼里是那样的虔诚,没有丝毫的怀疑心思。
李怀唐紧盯着安穆塔塔的目光,杀与不杀就在他的一言之间,掌控生杀权利的感觉真好。
“我相信长老。”
李怀唐终于做出抉择。世间的很多事情都不可以常理来衡量,不将安穆塔塔灭口,或许是因为他闻到圣水有问题,却难得糊涂,也没有在苏禄汗面前戳穿,给了李怀唐一丝好感。也或许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神秘的身份。
安穆塔塔惊讶地看着李怀唐,冲着他慈祥地笑了笑,道:“将军说的是唐言吗?”
“是的。到目前为止,我只会说唐言。”李怀唐回答道。
“好吧,将军,咱们后会有期。愿光明神保佑你和你的将士。”
安穆塔塔向李怀唐行了个礼,然后接过李怀唐手中的骆驼缰,爬上骆驼缓缓离开。
☆、又见羊皮 (32)
“将军,就这样放他走吗?”护都着急地指着安穆塔塔道。
“放心,没事的。我有预感,和这个老头,我们还会有缘分的。”
李怀唐似笑非笑道,“好了,将士们,收拾战利品,我们也回去。”
“将军,那个老头又折回来了。”
李怀唐还没走多远,就有部下来告诉他安穆塔塔回头来找他。
护都好奇地盯着李怀唐,那表情就好像在说:缘分这么快就来了?
“长老何事?”李怀唐笑意盈盈地迎向了安穆塔塔。
“承蒙将军的恩惠,我无以为报,只能给将军一点建议。”安穆塔塔道。
“哦?还请长老明言。”李怀唐道。
“城破时,希望将军不要进城。城里的内堡,估计还要吞噬成千上万的生命。”安穆塔塔的表情带着一丝忧虑。
李怀唐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说……哦,谢谢长老忠告!”
安穆塔塔笑了笑,迟疑了下,道:“安穆塔塔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将军肯否赐教?”
“长老请讲!”李怀唐道。
“将军是大唐人吗?将军可否赐教姓名?”
李怀唐迟疑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副迷惘的样子:“李怀唐,史国将军。大唐人么?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史国?哦,谢李将军信任了。愿李将军事事如意。我就告辞了。”
安穆塔塔调转骆驼,慢慢地消失在远方。
第67章军械贩子
拔焕城,有间八方客栈,名字取自东主的大名。客栈经营有方,客似云来。只是这两年来遇上了多场战争,走商的都不敢来了,生意就清淡了许多。
与大部分客栈一样,八方客栈的后间和上层是住宿的客房,其前部的底层是酒肆之地,好方便住宿客商的就食,同时也符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商道,可谓一举两得。
八方客战正是康沙莱与他的上家,道士钟神秀约定的碰头交易之地。
道士钟神秀与他主人的管家王旭也是刚到两天。这天,他们在酒肆一角发牢骚,顺便等候约定的胡人下家。
“道兄可找了个好地方,条件极好,又安静。”
王旭自入住以后,时刻注意者身边的陌生人。没办法,这笔买卖必须要小心加小心。所以,他要求入住的地方必须人少偏僻。这里,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钟神秀微微一笑,道:“还不是让突骑施人和吐蕃人给折腾的。平时,这里可不这模样。想在这里歇脚恐怕都不容易。”
“说起吐蕃人,真他奶奶的浑。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被耽误两个月。那些日子里,我可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岔子,头发都要愁白了。”
☆、又见羊皮 (33)
王旭朝门外呸了下,算是发泄对吐蕃人的怨恨。
突骑施人横扫安西四镇,收获颇丰。受到刺激鼓舞的吐蕃人终于忍不住出手,搞了个声东击西,明里重兵向九曲地区施加压力,却出奇兵偷袭河西。王旭就是被这场战争给扰乱了行程。
钟神秀也深有同感,感慨道:“可不是,为了这笔生意,我去年就来打前站了。居然遇上了突骑施人,若非我机警,恐怕也回不来了。”
“哦,有这事?”
王旭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不是这个道士多事,主上也不会派他来这荒凉的安西,还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那个栗特人估计也遇上了和我们一样的遭遇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来。”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那个栗特买主还没有现身。虽说这迟到的事情很正常,可钟神秀都苦等了一个月了。手上的货物很敏感,很扎手,长期押着这批货的风险很大。若对方再不来,就该处理掉这批货物了。否则,一旦出事,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正事?你说的那个主顾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已经迟到了两个月了,他们居然还要迟。你说,该怎么办?怎么向主上交差?”
王旭发泄着心中的牢骚。这桩买卖若成了,自己的功劳就是摆在那里。若出了差错,自己就是顶罪掉脑袋的主。而这个臭道士,他大不了拍拍屁股云游四方,谁也找不到他。
“王兄莫要苦恼。这几天,我留意了下。如果我们愿意,随时都可以把这批货出手,我看,那吐蕃人就很有兴趣。”
钟神秀看了看周围,有意地压低声音。
“不行。主上说了,这批货不可转卖。更不可落到吐蕃人手上,万一惊动了陛下,我们都得完蛋。”王旭态度斩钉截铁。
钟神秀的心里很鄙视眼前这个高丽人,还有那个粗鄙的主上,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瞎了眼,居然投靠了这么个无能的权贵。什么不可转卖,难道栗特人买了这些东西就放自家当玩具,没事就拿来自己射自己?他们还不是照转卖给一切所需要的买主?谁能保证这些买主一定是大食人?
他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只能应是。
“那,突骑施人如何?”
钟神秀不死心,凭他刚刚在碎叶建立的关系,把这批货物出手给突骑施人应该是相当的容易。而且,还可卖个好价钱,至于那个康沙莱的定金,算是白赚的。
“你找死啊?突骑施人去年才来劫掠过,难道你想看着他们拿着这些显眼的武器再来?你还真想害死主上吗?”
王旭着急了,这个道士可真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主。
☆、又见羊皮 (34)
出发前,主上就千叮咛,万嘱咐,这批特殊的货物务必不能流向吐蕃和突厥。这两民族经常与大唐发生战争,当然,主上不是担心有多少大唐将士倒在这些利器面前,而是担忧,一旦这些异族被发现拥有大唐制式的利器,陛下必然会下旨彻查。那么,到时候,事情就闹大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于那个栗特人么,他们已经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只卖给大食人。虽然,保证这个东西屁都不算。但是,在高额利润的驱动下,犹豫了很久的主上还是勉强答应了这笔买卖。
钟神秀正想与王旭争论,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是店小二在迎接客人入住的声音。
一阵熟悉的突厥语从门外传来,与突骑施人打过交道的钟神秀多少学会了点突厥语,他听到了那些突厥人不仅是要入住,而且还在打听着两拨栗特人,语气听起来很是关注着急的样子。
“上房五间!”随着小二高兴地吆喝的声音,十来个胡人陆续走了进来。钟神秀和王旭警惕地注视着他们,是突厥人,都商人模样打扮。可仔细一看,明显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一股暴戾之气,去过突骑施人领地的钟神秀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突厥精锐战士。
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例外的。那一个是栗特人,表面上,他的身份是主人,可感觉上,却恰恰相反。这一点非常的奇怪。
老成的王旭也注意到了。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王旭道:“再多等等几天看吧,反正你都等两个月了,也不差那点时间。”
钟神秀也不争辩,他点了点头,然后绕有兴趣地开始关注那伙刚进来的胡人。他有某种奇怪的感觉,那个栗特人和自己将会有某种交集,因为,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那伙胡人刚刚安顿下来,就匆匆忙忙地分批出去了,包括那个栗特人,临出门前,那个栗特人还回过头来,盯了钟神秀和王旭一眼。
果然,都不是什么善类。
突厥人刚走,门外又响起了小二欢快的迎客声。大门外,骆驼,马匹和栗特语交汇一起,显得相当的嘈杂。
“咦?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准备站起来回客房的钟神秀和王旭都异口同声道,好奇的双眼齐齐地盯在了大门的入口处。
两个一脸风尘的栗特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钟神秀两人,这两栗特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看样子,好像就是来找钟神秀的。钟神秀疑惑地看着他们,自己何曾见过他们?
钟神秀惊讶地看着一名憨厚的栗特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柄拂尘,那是他与康沙莱约定的信物。不容质疑,来人正是一年前的买主。来人,正是巴布。
☆、又见羊皮 (35)
康沙莱一直就在担心卖家可能会放弃掉这笔买卖,那迫切成交的心态让康沙莱心急如焚。定金和利润还算小事,如果爽约,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马匪恐怕不会放过康家的。
于是,在巴布的建议下,康沙莱就派出了两名随从跟随巴布,轻骑先赶往拔焕城联系道士钟神秀,自己随后赶来。
巴布三人昼夜赶路,一路上也遇到过危险,还牺牲了一名随从。幸好不辱使命,刚到达约定的地点,就看见了康沙莱所说的道士。
买家来了!钟神秀和王旭都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转眼白天就过去,又到黑夜。
“这次不会又是扑了个空吧,该死的栗特人。”
几个夜归的突厥人骂骂咧咧地回到八方客栈,刚进客房就忍不住爆发,一肚子的怨气全撒在栗特人的身上。
“那个该死的是勒克,乱出的什么馊主意,如果不是他多事,我们这会还不在撒马尔罕抢个够?那栗特小娘的味道哟,真是怀念。”
“就是,也不知道那个叫巴布的栗特人是否已经过去了。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白等?”
“是啊,奶奶的。不就是一块石头么,还吹什么天降神物。我看啊,大汗怕是被骗了。”
“小点声。这个可不要乱说。听说这个神物啊,是有神力的,只有沃教的主人才能用,大汗有了此物,必然能成昭武九国之主。”
……
突厥人不知道,他们的的谈话都穿过了房间木墙,落入了隔壁钟神秀的耳朵里,虽然是突厥语,有些听不懂,但是,神物和沃教他这两个词他都听的很清楚,很明白……
第68章避祸之谋
“哈哈,好酒。”
李怀唐遥举着牛角杯豪气地邀请与他对面而坐的骨啜。
骨啜一脸的苦相,这个李怀唐还真是不客气,自己不过是说些客套话而已,他居然就厚着脸皮当真了。
几天前,李怀唐向他诉苦的一幕,历历在目:
“骨啜,我从乞史城出发的时候,为了赶时间,可是什么辎重都没带,你那个父汗着实小心眼,也不发粮饷,就那点奖赏,到现在也只兑现了一半,早就被将士们填进肚子里了。现在我可是缺衣少食啊。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打着你的旗号到处讨要去。”
李怀唐摆出了一副厚颜无耻的态度。
骨啜是知道的,那奖赏虽然少了一半,可好歹也有五十头牛和一千五百只羊。足够他五百来人吃上大半个月的了,怎么还哭饿呢?要知道,其它联军那才叫窘迫。
☆、又见羊皮 (36)
嘿嘿笑着的骨啜也生怕李怀唐坏了他的名声,在他就要接手某个部落前,明偷暗抢的坏了他的好事,就假装大方道:“将军,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有我骨啜一天,怎么会让你吃亏呢。如果不嫌弃小弟我这里简陋的话,将军的部下大可以到我这里来就食。”
结果,就因为这句话,自己的部众每天都口瞪目呆地看着一群饿鬼来与他们抢食。五天了,骨啜的部众痛苦地发现自己没有一天是饱餐过一顿的,就连坐骑都受到了吃大户的伤害,几乎都掉了骠,忍无可忍的部众纷纷向骨啜提出了抗议。
骨啜很无奈的,唯有勤快地来往于中军大营和驻地之间,到处讨要牛羊和粮草。
今天的太阳刚落,李怀唐又带人来了,非常的准时。
骨啜打着哈哈,应付着李怀唐的好胃口。心里却不停地琢磨着,怎样才可以送走这个饿鬼。毕竟,自己也没能够去狩猎,像他这个吃法,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李怀唐毫不怀疑,如果再吃得狠一点的话,这个骨啜保不准就要哭出来。见好就收吧,拿着一条羊腿的手终于放下。
道:“骨啜若不欢迎,那就算了。大不了,这条羊腿我送还给你。”
“啊哟,哪的话,哪能不欢迎将军呢。只是,只是,那个,”
骨啜讪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