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可信,还是想装不知,待抵达巴伦城再逃,没想到离城还有百余里就忍不住要脱手了,难道自己长得真的很白痴好骗的样子?
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动黑亮的大眼搜寻逃跑的最佳方位。客店里人太多,明目张胆的闯出去会比较麻烦,几个大汉有意无意的瞄过来,像随时等着店主的命令,大概踏入店内起就被特别留意,显然那个女人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小手托起下巴努力思考,这是第几次被骗?离开森林两个月,好像有点数不过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近上当的频率渐渐减少,她也慢慢学会尽量不用武力去解决问题,连长枪都用厚布裹了起来,总是被一群人追打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被留下来,结局肯定更差。
这家店里穿梭着许多年龄相仿的少女端菜倒酒,遮掩不多的布料下暴露出姣好的身体,被诸多醉醺醺的酒客摸来摸去也不反抗,脸上还挂着麻木的笑容,看起来对店主都很恐惧,隐约能猜出交易结束后自己的处境。
必须尽快摆脱,可……什么时候溜比较好?带着一脸天真,她把整个地形收入眼中,暗自计量,还没想好,突然传来一阵马车的哗响。门口的布帘一掀,一行人走入。店里不自觉的出现了片刻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进来的人并不多,走在前面的是个剑士,一身英悍之气,从佩剑的种类来看是魔剑双修,身份大抵是护卫,当扫视客店确认安全后,他很恭敬的让到一侧,由身后的人先行。
后方的男子穿着黑色长斗蓬连头一起遮盖,只露出半张脸,冷漠而高傲。默默的扫了一眼,略向身边的人颔首。身畔男子随即上前和店主商谈,最后一人穿着魔法师袍,无声的守住门口。
不像普通的旅行者,不过也不至于引起过多兴趣,也许是哪家贵族出游。静默半晌后,店内嘈杂的声音再度响起,恢复了喧闹。
赫蒂暂时忘记了自身处境,饶有兴趣的打量四人。
这可是第一次看见所谓的贵族,请得起魔剑士和魔法师作护卫的应该不是普通平民。虽然对这个世界还不太熟悉,也明白贵族的生活和普通人有极大差别,看店主兴奋至极的脸就知道,平时是没什么机会招待这种贵客,看起来就能赚一大票。呃……这个评语是刚听身边的酒鬼说的。
那个中心的领导者很有气势,长相也端正,但有什么地方……多看两眼,他竟然转过脸捕捉到她的视线。犀利的目光仿佛洞彻一切,少女呆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他的眼神扫过身畔被层层厚布包裹的长枪,很快又收回。
直到一行人被店主殷勤的引上楼,她才松了一口气。搞不懂自己为何紧张,那个冷淡的表相下有什么令人畏惧。就连森林里最凶狠的斑角虎也没让她有过这种感觉。不过这也不能类比,即使再凶猛的动物最后都会成为她的朋友,从来不会像人一样骗她伤她。
至少不像现在这个中年女骗子。
也许和店主的协议已经达成,女人终于露出贪婪狰狞的嘴脸,毫不客气的指使店里的打手把赫蒂拖到了旅店后方的一间小屋,用恶毒恐吓的话语威胁,试图抢下她的银环,可惜除了勒红手指和弄疼她的额头之外一无所获。在她畏缩可怜的表情下暴跳漫骂一通后,气急败坏的找店主要钱去了。随着一把大锁将门锁起来,屋里一下变得黑暗起来。
哎,赫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会有人送饭来吗?满怀期待的眨眨眼,希望能让自己省下一顿饭钱。也许等夜色行动会更好。她想了想,在地上的稻草堆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睡觉。
当肚子传来的饥饿感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天已全黑。屋里唯一的小窗隐约透入灯光,看来一味等待并不实际。略有点失望,她侧耳倾听了片刻,从动静判断到了休息时分,那么现在出去应该不致惊动太多人。
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稍微使力跳跃,人已攀附在天窗下,探出头看看周围,她静谧无声的翻出屋子落在草地。没有人活动的迹象,只有远处的马房偶尔传来嘶鸣,正要松口气,背后忽然传来寒意,好像被什么盯住。身后的客店一片漆黑,第二层的栏杆边隐隐立着一个人影,比夜色更深。
是之前在店里让她紧张的那个人。
这个人有点可怕,她默默的判断。没有叫喊也许无碍,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她努力微笑了一下,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仍然没有反应,她一步一步后退到墙边,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跃过。高墙隔挡了令她不安的视线。
坐在郊野的一棵大树桠上,赫蒂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安全逃出。花了小半个晚上找到了被随意乱塞的包袱和长枪,连外面裹的粗布都没有被打开过,无价值的外表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还算是顺利。闲闲的啃了一大口面饼,不由偷笑,临走时顺手从厨房里拿了不少食物,足以应付剩下的百余里抵达巴伦城,这趟冒险还是很划算的。
半躺在粗壮的树枝上,仰首望向天空,无数的星星明亮灿烂,在深黑的天幕上格外美丽。但还是比不上愚者森林,过去她常一个人爬上森林里最高大的古木,巨大的树冠在明亮的月色下,如在大片云层之上,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寂寞。现在虽然每天都和许多人接触,路过的城镇也都很热闹,却时常觉得孤独。人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
娇小的少女凝视着浩翰的星河,在木叶的清香中渐渐睡去。
拍卖
巴伦城很繁华,非常繁华,有世界商业中心之称,可以想见其景。
比她沿途经过的所有城镇都更热闹。无数行人来往,街头商铺林立,售卖着许多赫蒂根本不曾见过的东西。精致奢华的马车从街道上经过,可以窥见各类贵族。无意中瞟见有位贵族女性的胸前扣着一枚碧色宝石,而后在商铺里看见的售价令她惊讶之余忍不住懊恼……早知从森林里摸几块多好,也不至于现在连吃饭住店都很困难,显然那个迷糊的师父忘了告诉她,这种林中随捡随扔的石头到底有多值钱。
少女摇摇头,打破想回森林的冲动,在珠宝店伙计的白眼下懒洋洋的离开,提醒自己还是想想今天晚上在何处休憩比较实际。
没等想出方案,街市上各色的杂耍表演就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新奇有趣的把戏,眼花缭乱的招式,滑稽可笑的举止引出一阵又一阵大笑,她挤在人群中忍不住又笑又叫。正看到精彩处,一只装钱的小筐被举起来,她暗叫糟糕悄悄撤后,等钱筐移过来时,她已远远退出了人群。
少女吐吐舌,对卖艺者感到万分的抱歉。刚一转身,街头一声尖叫令人心悸,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令她不由自主的走近。
一大群人围着中心的高台品头论足,几个衣着破烂的的少年男女蜷在台上,瑟缩的看着众人。一位相貌娟好的少女跪在台间,眉心宛如火焰的印痕格外刺目,凶蛮的男子正在她身边大声吆喝,意图招徕更多的顾客。
主事的奴隶商人也许是经常拍卖,娴熟的以诱惑口吻鼓励众人出价,甚至撕开她的衣服以吸引买主,当众袒露青春的胴体,女孩羞辱而无奈,围观者却无动于衷,对这种奴隶买卖习以为常。
眉间的……印痕。
赫蒂掐住手心制止抚额的冲动。这就是奴隶印记,没有师父她的处境也一样。生来注定,被人像物品一样买卖,连反抗的权利都被剥夺,毫无生存的价值。喧嚷的叫价声中,她垂下头盯住脚尖,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一个人从台上姿势怪异的飞出,撞倒了她身边的数名观者,惹来连连咒骂。
抬眼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少女被人买下带到台侧,而现在台上拍卖的,是一个深紫色长发的美少年。
当他身上的蒙布被人拉掉,全场同时响起了吸气声。
精致秀气的脸庞白皙如玉,和长发一样的紫色双瞳微微斜挑,流露出淡淡的魅惑,修长而匀称的四肢令身形更显优美,尚未长成的身段令他有种介于两性之间的特殊气质。若不是眉间同样鲜红的印记,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少年竟然是一个奴隶。不过愤怒的表情破坏了完美的容颜,大概光是踹出拍卖者远不够发泄他的怒意。
在受制于人的现状下张牙舞爪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很快数记鞭笞重重的印在后背,随着一声闷哼他倒在地上,衣衫绽裂,背后渐渐渗出鲜血。收起鞭子,身边的奴隶商人踩住他的背,扯起紫色的长发,让他的脸展露在大众眼前,开始煸动新一轮叫价。
瞬间的意外和少年的美貌刺激了台下的看客,不少人兴致勃勃的加入竞逐的行列,少年的身价渐渐攀高,让台上的拍者叫嚷得更加起劲。
“那不是加瓦候爵的管家?怎么也在竞价。”
“你不知道,加瓦候爵好男色是出了名的,每个月都有凌虐而死的娈童从后门抬出来,一定是在补充新的。”
“这小子比女人还漂亮,死了可真有点可惜。”
“安蜜夫人的贴身女仆也在出价,恐怕要和候爵管家杠上了。”
“那个老女人都活不了几年了,还抢这?”
“………”
各种私下的议论传入了她的耳朵,不由自主的看向台上的少年,虽然被踏在脚下,依然倔强,眼神狠辣,如一只落入罗网的小兽。像她曾经救过的金毛狼,和狼群失散又被其他猛兽咬得奄奄一息,依然咆哮着不让靠近。
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听不太懂旁人的话,但也知道少年被买走的下场必定不佳。在森林里她还有办法,在这里,所有的财产还不够一个金币,她全然无力。不忍心再看少年的脸,她垂下眼睫退出了人群,再没有闲逛的兴致。
这个城市是很繁华的,可是她并不喜欢。
没有可供住宿的金钱,她在夜色来临之际选择了一栋华宅的墙边,长长的院墙上加盖着檐角,不知是哪家贵族的住所。白日的温度渐渐低下来,她坐在地上,从包袱里翻出大围毯裹住身体,放松的靠着墙,等待睡意的降临。
为什么会有印记?师父说是前世被魔法刻为永恒罪者的缘故,上辈子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坏事,一点都想不起来,这样岂不是很不公平。改变一个人下一世的命运,这又是种什么样的魔法?难道没有办法消掉它?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双亲抛弃?那么同样被抛弃的孩子又有多少?
可惜对魔法一窍不通,假若师父还在多好,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自觉的轻触头上的银色额饰,没有这个,想必一出森林就被人抓去卖掉了吧,想起师父慈爱的脸,心里忽然温暖起来。
等待许久全无睡意,少女把围毯扯紧,夜风轻吹额发,感觉发丝拂动,她微笑起来。奇怪的动静传出,寂静的深夜中,身后的墙那边隐隐传出人声,好像有人在快速奔跑,越来越近,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不对,少女忽地坐直,还没等站起身,一个人影越过墙头从天而降,恰好砸在她身上。
黑~~~~~~~~~眼前一片黑暗,半天才回过神,被天外来客撞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一个疼字。幸亏从小的煅炼让她的身体比常人强壮,不然肯定已经散架了。
等她终于顺过气,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边围了十来个持剑护卫,正虎视眈眈的对着她及……怀里的人。
呃,好……面熟。深紫色的长发有几缕拂过她的面颊,绝美的脸庞正靠着她的手臂,这不是白天被拍卖的家伙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脑筋有短暂的迷糊,因为当前诡异的形势,也因为怀里的美少年正狠狠的瞪着她。
“那个……”有没有人来好心的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啊。
“好家伙,身为奴隶竟然敢逃跑。”侍卫一提供线索。
“还安排了同伙接应,肯定有什么阴谋。”侍卫二开始推理。
“干脆把两个一起抓起来,分别拷问。”侍卫三提出方案。
侍卫四直接动手了。
毫不客气的抓住少年的手臂强拖起来,少年已经力竭,仍然不甘心的挣扎,随手乱抓。
“哎~~~~~痛哎~~~~~我的头发。”无语,赫蒂的眼泪几乎要喷出来,一大把黑发被少年当成救命稻草般抓住,两下拉扯中头皮传来剧痛,真是飞来横祸,今天到底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啊。
出于本能,她一把抓回少年,用力把侍卫踢出去,顺利的保全了秀发。
“果然是一伙的,大家一齐上。抓住她。”
天,怎么会这样。还没来得及思考,亮晃晃的刀剑已经在眼前闪动。随手把少年推到一边,她捞起长枪迅速的挡开逼近额角的兵刃,闪电般的击中对方的肩,虽然有粗包缠裹,枪头的弧刀仍然刺中了目标,涌出鲜血。十多名侍卫见同伴受伤,愈加愤怒,索性围攻起来。
雪亮的刀光在夜色中凌乱的划过,金属交接声尖锐刺耳,少女娇小的身形没入晃动的人群,长枪灵活的探动,每每在最险时滑过。
半晌,剧烈的打斗后,侍卫们和自己折断的兵器歪倒了一地,大多数都在有气无力的呻吟,狠狠的瞪着中间单手执枪的少女。
“~~~~~~~不能怪我,是你们先动手的。”少女有点心虚的辩解,似乎想起什么,又理直气壮起来。
“而且对我这样柔弱的女孩子那么凶,太过份了。”
柔弱?看着眼前振振有词的少女,众侍卫无语,只有用眼睛放飞刀。
她看了看天空,东方隐隐泛着微光,似乎又有杂踏的脚步声传来,她有点为难的皱皱眉。
“喂……”轻轻踢了下始终软倒在地上的少年,“你还好吗?”
看起来好像没法动的样子,少女叹了口气,把他驮上自己的肩头,长枪挑上包袱,在众多趴在地上的侍卫愤怒的目光护送下,以一种轻捷的身法纵跳,很快消失在拂晓的街道中。
逃亡
金叶花、龙舌草、赤兰……
赫蒂一边点着包袱里的药草,一边心疼。只是治疗了一次外伤,带出来的伤药就损失了大半,现在还迫不得已的躲在半废弃的破屋里躲避追赶,搞不懂怎么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