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装的,他这个人一向让人捉摸不透,而且他捉弄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或者用“逗弄”这个词更适合,因为他从来就是看着我尴尬、出丑,自己笑得挺开心。
然而我很快发现,他没装,他是真的失去了意识。
我吓着了,突然很害怕。他不会为救我而死掉吧?我不知道是害怕他留下我一个人,还是害怕他死亡这件事的本身,总之我感觉浑身冰冷,就像掉进了冰河,就快灭顶般。
“公羊潇洒!王世子!你怎么啦?快醒醒!本宫命令你!”我跪坐在他身边,试图让他睁开眼睛,可他仍然一动不动。
幸好我理智尚存,没有胡乱摇晃他,否则他若有危险的骨折处,或者内脏出血什么的,会加大他的危险系数。见他没有反应,我只是俯下身,侧过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还好,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虽然微弱,可他的生命仍在。
到这个时候我很后悔,前世没熬到上大学,没军训过,也没学过急救知识。面对着这样的他,我手足无措……
心脏按摩?谁知道他肋骨有没有断,我乱按,有可能让断掉的骨头,戳进他的胸腔。紧急止血?我不知道他的外伤在哪里?人口呼吸?他又不是溺水,但……可以试试吧?
我低下头,凑近他的脸。
他的发冠掉了,浓密的发丝散而不乱。我们是滚到一片平缓的溪岸边,天空没有遮挡,一弯月光就照在他的脸上,以他高挺的鼻梁为界,形成了一侧笼在阴影中的暧昧不明,另一侧却被月色衬得有如绝世的美玉,苍白得近乎透明,呈现出令人心生温柔感觉的脆弱美。
这是我第一次离这么近的看他,也是这么长时间凝神观察他,屏住呼吸、认真的望着他的容颜。瞬间,我觉得他压过我,成为大燕少女梦中情人第一名是有道理的。他不那么恶劣的气我时,不得不说,真的……真的很好看。一个男人,睫毛这么长……他是如此的安静之,并不那么讨厌……
我按住胸口,我的胸口,很认真的无声命令心脏:别乱跳!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病了,为什么突然跳得那么快!这不科学。
那,要不要给他做人工呼吸呢?我不是要占他便宜,我恨不得离他远点才好。只是他若死在这儿,我就更不可能出去了。救人,是科学的。而在这个时候,我沮丧的承认,他的本事比我大得多。缺了小武和阿邦两个左膀右臂,我真的很废柴。
这么想着,我又凑得更近些。我想感觉他的呼吸,确定他能否自动醒过来。可当我的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零点零一公分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怔住了,刹那间脑海中空白一片,只深深陷落于他的眸色中。我挡住了月亮,他在我的阴影里,可他的眼睛却亮闪闪的,好像盛满了星光,醉人、深邃、令人迷惑。那仿佛一个亘古不变的魔咒,蛊惑了他,也蛊惑了我,让我们一起迷失。我在他的眸子里,又仿佛看到万古的时光,只印上了一个身影。
好奇怪,那身影是我。
我们被看不到的魔力定住了,就这样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直直地坐起来。我们离得太近了,我又没提防他突然的动作,结果……结果他的嘴唇直撞上我的。
太快了,蜻蜓点水般。我甚至没体会到什么感觉,就直接吓傻了。
他似乎也一样,不说话,眼神里闪着奇异的火星,飞溅着,似乎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过,就能漫成通天的大火,席卷整个天地。
我怒了。不如说是羞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初吻吗?我不知道。应该只是皮肤碰撞而已。反正我活了两世,两个十七岁,整整三十四年,却没和任何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
第三十七章 你敢亲我?!
“三角方块叉的,你敢亲我!”我暴龙附体,大吼,眼里迅速蓄满泪水,气的,根本没想到这话嚷嚷出来有多么不合适。
我是太子,他是影太子。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这话,说出来多么诡异!
而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嘲笑我,目光里还有有一种让我心跳加速的力量。于是我更气,随手推他。他闷哼一声,砰的又倒下去。
尴尬,登时消散。就像硬伤,当时觉不出疼来,也顾忌不到,过后才是折磨。
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的身体状况上,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他,急道,“怎么样?你哪里伤到?严重不严重?”
他笑笑,可是却咬着牙,显然在忍耐着剧痛。而额头上,他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我心软,改为嘴硬式的命令,“告诉你,给本宫振作起来!若你带本宫出去,念你护架有功,本宫可以原谅你的无礼!”说到这儿,又觉得恐慌,眼泪汪汪的。
“好。”他还是笑,只应了一个字。可是语意却极其温柔,害得我的心又漏跳了一下。完蛋了,严重心律不齐,不会十七岁就得心脏病吧?
“你到底哪里伤到?”我不放心,看他疼的那样子,应该很严重才对。一边问,一边试图扶他坐起,可当手掌轻扶在他腰上,手心却被温热粘稠的感觉烫到了。
“天哪,你在流血!”我缩回手,血腥味扑鼻。
“无妨。”他轻声说。
我急了,“有妨!有妨!”看到月光下我手心的一片阴影,就知道他的伤口很大,这样流血法,说不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甚至危及生命。
“给我看看!”我语气粗暴,显得很不耐烦,而且执拗,但眼泪却止不住滚落,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忽然消失在我眼前似的。
他脸色白得吓人,眼神却灼人的闪亮,还有一丝痛楚闪过,看起来比刚才我推倒他时还要痛似的。随后,他又抬起手,却只碰碰我脸侧散落的长发,就又快速缩了回去。那突如其来的缠绵意,转瞬即逝。
他努力直起身体,我连忙用瘦小的肩膀顶着他,弯下腰去。
他左侧肋骨到后腰的衣服全划破了,我小心翼翼的揭开破损处,发现下面血肉模糊,情况严重到我不禁捂住嘴,才能把惊叫声压抑在喉咙里。
虽是外伤,但伤口即长且大,深可见骨。血,还不断的涌出来。
刚才为了阻止赵关,我把身上带的东西全丢掉了。其实,每个生员身上都带着类似于急救包的东西,还有驱蛇虫鼠蚁和香包、药包。我怕蛇,也怕蚊虫。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所以我所住的玲珑阁外头,种满了驱虫的上等草药,宫里也特别干净来着。
幸好,他带的东西没有丢。也幸好,我一直跟他挨得比较近。不然在这样的深山里,这时候我早就山蚊子咬死了,或者有蛇虫蝎子类的爬了过来。
反应过来后,我毫不客气的拆掉他身上的急救包,让他侧躺,把止血药粉毫不吝啬的全倒在他的伤处。可惜,伤口太大,血流得太凶,无论我倒上多少药粉,也很快被冲掉。
“怎么办?怎么办?”我又急哭了,都没有想过,我一直在他面前逞强,不管多难,也不曾示弱半分,此刻却脆弱得不掩饰。也没想过,以后会不会被他嘲笑讽刺,甚至拿出来大做文章,好说明我这种爱哭的泪包子,根本不适合接掌大燕的皇位。
人在紧急的情况下,做事仅凭本能。或者,这是因为最接近真实想法的反应。又或者,身体永远比心灵忠实。也就是说,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他。不然,他若真死了,我父皇和我就少了很多的威胁,压力也不会这么大了。那,不是大好事吗?他父王能胜过我父皇的地方,不正是因为有他这样出色的嫡子吗?如果没了他,我父皇稳赢。
可我现在,满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给他止血,保住他的命。就像……之前他保护我那样。
“如果你武学课上认真一些,应该会记得,教官讲过止血的穴位。”公羊潇洒说,声音虚弱但平静,似乎面临危险的人不是他,“在背上有好几处,我自己够不到。”就这份定力,我就远远不如。
“我……我找找……”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我就很后悔没有好好学过。我总以为,小武会一直保护我,阿邦会一直给我出计谋,所以我不用自己用功。如今面临这种情况,我真是追悔莫及。
不过紧急的状态刺激了我的肾上腺素,激发了我脑海中模糊的一点印象。当时武学教官在一个小木人的背上标明了很多穴位,其中有几个正是止血的。现在这样的情况,无法进行西医的外伤缝合,只能用这种古老的中医学方法。
我尝试着按了几下,结果完全没有作用。考虑到我的指力很差,天黑,认穴不谁等几大因素,我干脆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露出他结实的后背,以及伤得可怕的肋侧和腰部。然后,曲起手臂,用胳膊肘进行按压。这样一来,我们就离得有些近,发丝都纠缠在了一起。直到我又急又累,热汗滴落时,也不知哪里按对了,他伤口处的血流量终于降了下来。这时,再撒上仅剩的药粉,虽然白色的粉末变红,却再也没被冲开。
而既然他的外袍已经除下,我就干脆把还干净的部分撕成巴掌大的宽条,把他的伤口包扎上。其实我的衣服比他的干净多了,他伤口那么大,若感染了,可能造成**烦。可是我的外衣上全是泥,**又贴身,没办法给他用上。
他的伤有左肋和后腰处,我张开手臂,环着他的腰,一圈圈帮他缠上布条,那样子就像拥抱着着他。不过我全神贯注在正经事上,并没有特别在意,后来感觉他尴尬的闪躲,才意识到什么,不禁红了脸。
☆、第三十八章 心疼我吗?
幸好天黑,看不太出来。
“心疼我吗?”他突然调笑一句。
我怔住。
“还是被我感动了?”他又说,那种咬着牙还要笑,死到临头也要笑的样子,深深刺痛我的眼睛,还有我的心。
“我舍了自己的性命护驾,太子殿下要怎么谢我?”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恢复了平时气我的德行。
“护驾,不是你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事吗?我是君,你是臣。现在,我只是……只是不想你死掉而已!”我撂了狠话,但心情是剪不断、理还乱,像塞了一百团乱麻,“你不许死!至少在我……在本宫面前不许死!”
“好。”他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就像,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的情绪变化太快,一会儿吊儿郎当,一会儿认真诚恳,搞得我更加混乱,只恨声道,“你若骗本宫……我……我……”
“纷纷。”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而浓厚,像暗夜中黑色的丝绸,看不到,却无比光滑柔软,带着点不经意的诱惑,就像给人催眠似的,轻声轻语,却一直钻到我灵魂最深处,“纷纷。”他又叫了一声,要滴出水样的温柔。又好像,他那样叫着我的名字,身体的疼痛就会好点。
“干吗?”我摆出很蛮横的样子,“流那么多血,还那么多废话!”
今晚的气氛怪异,他也有些不同,虽然我说不出什么,却本能的觉得危险,而凶巴巴的反应,是我的保护色。
“都这样了,闭嘴保存体力吧!”我忘记了,平时他叫我的名字,我都会大发雷霆的。
“纷纷。”他笑着。眼睛里的星光似搅碎了,却仍然晶莹夺目,如一池月光下的春水,“从小到大。你要求我的,我从来都尽力做到,不曾骗过你。所以,将来我就算要死了,也会避开的,不会让你看到。纷纷,我可能让你生气,却永远也不会让你难过。”
“我才不为你难过哩,我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我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其实想想。我从小就冷待他,把他当成假想敌,因为我们的地位对立,站队也不同,生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他可以随意出入王宫。可我从来不是友善的,我身边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也时时提防。他的父王和我的父皇表面上亲亲热热,但桌面底下拳打脚踢。可他,似乎从没有针对过我,除了经常气得我暴跳之外。又似乎,他真的没有骗过我,我要求的。他也没推托过。
只是他怎么能?怎么能把这样一句如此温柔的话,说得这么凄凉!就像把我的心,直接丢到了盐里腌着,那种隐约的疼,似乎是存在的,可摸不到、看不到。却又如何治疗?
蓦然,一阵夜风吹来,像井水般冰凉。
我猛然清醒过来,发觉我今天的心理状况很不正常。认真追溯起来,自从国子监弄什么大比开始。我就开始不对劲儿。我像是喝醉了酒,一直处于不安定而且飘飘忽忽的状态。这是因为什么?是齐国太子的挑衅,还是顾荒城的任教?是学业压力大了,还是公羊潇洒这些日子对我有些不同?他好像更关注我,更喜欢惹恼我,他似乎看透了什么,总是悄悄靠近我……令我永远措手不及。
不行!不行!我不能因为救命之恩就跟他和好,更不能对他心软。我们之间的基本矛盾解决不了,彼此之间若有了感情,哪怕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将来面对决战也会失了先机,不能干净利落。
不行!我必须站对位置,不能动摇!不管我愿不愿意,我是大燕的太子,我的决定关乎父皇、母后,甚至关乎国运和国家的安定。
当时,我父皇坚定的认为,早晚会生下儿子,所以一时糊涂,做下这个天仙局。他打算先把我这个假太子当个幌子,之后再死遁,让位我的弟弟为太子。再之后,就再设一个局,微服私访什么的,结果遇到个民间女,长得极像薨逝的太子,皇上皇后见之心喜,又心疼前太子早逝,于是封为公主,百般宠爱。这样,我就可以换个身份承欢膝下。反正只要有皇上喜欢,乞丐也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
父皇觉得亏欠了我,他内疚,所以加倍疼我,其结果就是令我更舍不得他失败。
可天命不由他,我成了他惟一的“儿子”。而当初撒下这弥天大谎容易,后果却是难以承受的。不止是退位那么简单,说不定会被逼死在太庙前。朝堂下各方势力也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再整出阴谋论来,大燕就会动荡,相邻的野心国家更会蠢蠢欲动。
所以,在这个天大的谎言支撑下,我早已经彻底失去自由。但我不怨,因为那是我父皇母后做下的事,他们疼我爱我十七年,这父爱母恩,我不能抛弃。
“你听过狮子和兔子的故事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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