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凝重,慕容惊涛的声音,传出一种令人肃然的气度,几乎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一齐转向了慕容惊涛。
在众人的瞩目下,慕容惊涛从容而至。
他衣着简朴,整洁干净,须发都修得齐齐整整,浓眉朗目,神采奕奕,眼中带着和暖的笑意,看上去和蔼又不失威严。慕容惊涛的身后,背着一把剑,这把剑虽然此时尚在鞘中,却让人隐约听到龙吟虎啸之声。
慕容孤看到父亲来了,立时屏息垂手,恭立一旁。
慕容惊涛对着列云枫一抱拳:“小兄弟也叫慕容惊涛?”
他的声音很温和,神色也很淡定,只是从骨子里边,带着一股凛然的威严,分明是在向列云枫兴师问罪。
列云枫自然知道慕容惊涛的话外之音,不急不慌地一抱拳:“慕容前辈,晚辈列云枫,方才是多有冒犯,请前辈见谅。”
他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歉,然后话锋一转“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个中缘由,恐怕前辈未必知晓。不过前辈是武林泰斗,一代宗师,为人处事,乃是我们晚生后辈的楷模,就是前辈以偏概全,苛求责备,晚辈也诚心恭领就是。”
列云枫说得十分坦诚,而且谦恭有礼,和方才判若两人。
慕容惊涛也微微一愣,他以为列云枫自然会强硬到底,方才他是在门外听了一阵子,眼看着儿子慕容孤吃了亏,心中自然生气,只是不知道打败儿子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来路。
他看贝小熙的剑法路数,十分奇怪,好像杂乱无章,又似东拼西凑,不过看贝小熙出剑的速度,刺出的角度,都是极其快捷敏锐,心中又是慨叹又是生气。
但是他是一庄之主,总不能因为儿子被人打败了,就贸贸然地出来给儿子出头,别说他是不二山庄的庄主,但凡有些地位头脸的武林中人,也不能这样糊涂护短。
何况方才是情形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所以慕容惊涛固然生气,还是沉得住气,正好听到列云枫说的那句话,才借着这个由头出来责问,只是没有想到列云枫小小年纪,居然随机应变,片刻之间,就回转过来,而且说得在情在理,不露痕迹,如果自己再追究下去,反而显得不够大度,没有胸襟。
现在列云枫如此说,慕容惊涛不得不问道:“既然小兄弟这样说,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说着话,才瞥见伏在桌子上酣然睡去的慕容休,心里也有些奇怪,怎么慕容休和他们几个人在一起,难道是慕容休和慕容孤兄弟之间的争斗?
如果他们兄弟把争斗闹到这里,真的都该活活打死。
不过慕容惊涛心里虽然转动着这个念头,脸上却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来。
慕容惊涛眼中稍纵即逝的疑惑,也落到了列云枫眼中,他心中暗道这个慕容惊涛居然可以沉得住气,应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这样的人,无论善恶,都要倍加小心。
所以列云枫也不动声色地道:“人心皆私,隐己恶,扬人短,如果要我来说,前辈未免不觉得晚辈文过饰非,遮掩自己的错处,所以前辈垂询,可叫晚辈怎么回答?令公子也在,前辈不如问问令公子吧。”
澹台梦在一旁道:“枫儿,慕容前辈绝不是气度狭小,护短浅薄之人,绝不会偏听偏信,而且你也说了,人心皆私,慕容前辈为求公允,自然不会让慕容公子说明情由,免得让人笑他偏私护短,慕容前辈,晚辈说得对不对啊?”
她说着话,犹自怯然地福了一福“慕容前辈,晚辈澹台梦,这些都是晚辈的小见识,如果说错了,万望前辈原谅。”
慕容惊涛是泰然自若,可是心中却也微微惊愕,因为这个少女的样子,让他有熟悉的感觉,恍惚在哪里见过一般。还有这个列云枫和澹台梦说的话,表面上对他崇敬钦佩,而且说得也句句在理,实际上是步步紧逼,完全要堵住慕容孤的嘴。
而且这个少女自称叫澹台梦,澹台本来就是比较稀少的复姓,武林之中,姓澹台的更是少之又少,他记得澹台玄的大女儿就叫澹台梦,不知道这个澹台梦是不是澹台玄的女儿。
他忍不住看了澹台梦几眼,那面庞身段,果然和当年的云真真酷似,澹台玄的女儿既然来了,澹台玄是不是也来了,那澹台梦身边的几个人,是澹台玄的弟子?只是自己的儿子慕容休,怎么和玄天宗的弟子搅合在一起了。
慕容惊涛心中疑虑重重,微微皱眉:“小兄弟请讲,老朽一定秉公而论,不会护短偏私。”他口中说着,忍不住瞪了慕容孤一眼。
慕容孤一直垂着头,动也不动,和木雕泥塑一般。
列云枫稍一沉吟:“前辈来的正是时候,其实也不过是场误会而已。我们都是来给陈大侠祝寿的,谁知道陈大侠遭遇了意外,被人暗算,陈府中的一位康姑娘指证一个叫林雪若的姑娘是杀人凶手,让大家围杀林雪若。晚辈想,这人命关天,不能妄断,我们又没有亲眼看到林雪若杀人,怎么能枉而杀之?可是令公子却听信左飞凤之言,误会我们和那个林姑娘是一伙儿的,所以才动起手来。”
慕容惊涛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列云枫会缠住慕容孤不放,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也看见了,也听到了,列云枫会如此说,他多少也有些意外,不觉打量列云枫两眼:“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都不要介怀,犬子也是太关心陈大侠的事情,得罪之处,还请小兄弟见谅。”
列云枫道:“前辈客气,这些芥末之微的小事儿,谁能放在心上?现在最要紧的是林雪若和康姑娘都不见了,只怕陈大侠的遗体还在府内,前辈,我们在场的这些人,谁也没有前辈德高望重,只怕陈大侠的身后之事,还得烦请前辈操持。”
列云枫的话题,转到了陈九州身上,而且这个时候,林雪若不见了,何况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说明她就是杀害陈九州的凶手,唯一指认她的康宝也不见了踪影。
现在要紧的应该是处理陈九州的身后事,尽管慕容惊涛不愿意揽这个事情,但是列云枫的话说得却有道理,在场的这些人中,论身份,论武功,自然要数他慕容惊涛。
慕容惊涛招过来一个陈府的家人,询问陈九州现在何处,那个仆人垂手道:“慕容庄主,我们家老爷还在剑庐,那个地方,只有我们老爷和康姑娘可以随意出入。”
慕容惊涛闻听,忙让仆从带路,他在前边走,后边立时跟了很多人进去,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很多人都掩住口鼻,不再前行。
腐烂的味道,冲天的腥臭。
这是尸体高度腐烂的味道,从每个空隙,钻入人的鼻孔之中,让人作呕。
剑庐,悄然无声,那股腐烂的腥臭,就是从剑庐里边散发出来。
慕容惊涛也用手帕掩住口鼻,深深地皱着眉头,那个仆人神情惶恐地推开门,忙退了下来,不敢进入。
印无忧拉住澹台梦:“你别进去。”
他说着话,已经挡在了澹台梦的身前,这里边的情形,应该极度的恐惧,他不愿意她看到这样的情景。
澹台梦摇摇头,才要说话,列云枫低低地道:“我们进去就好了,你留在这儿吧。”
澹台梦沉吟一下,点了点头。
慕容惊涛第一个进去,只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的上半身已经腐烂,早看不清楚五官面目了,而且有尸水流溢出来,尸身上的颜色十分诡异,远远看去,好像在尸体上开出一朵暗紫色的花。
现在已是深秋,天气湿冷,可是陈九州死去不久,根本不会腐烂到如此程度。
更诡异的是,尸体周围的地面上,还有很多老鼠的尸体。
进来的人都停了下来,不敢冒然前行,慕容惊涛摆摆手:“大家快出去,尸体上有毒。”
他这声很低沉,可是大家听得真真,连忙都跑了出去。
慕容惊涛在外边吩咐那个陈家的仆人:“你家老爷已经遇难了,而且被人在尸体上下了毒,你快些准备干柴,将这里焚毁,不然的话,毒气一定扩散,只怕会有很多人深受其害。”
那仆人听了,慌忙去找人搬运木材,忙忙地准备焚烧尸体。
慕容惊涛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凶手不仅残忍地杀害了陈大侠,还在陈大侠的遗体上边下了毒,其行可恨,其心可诛,所以为陈大侠洗雪沉冤,捉拿元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我们不知道元凶是谁,但是,康姑娘和那个林雪若应该是其中的关键。”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着四周,所有的眼光都投向自己,他停下来时,那些人依然全神贯注地听着,慕容惊涛继续道“方才那位列兄弟也说了,人命关天,不同儿戏,我们不要放过可疑者,也不能冤枉无辜。现在我代表不二山庄发下悬赏白银三千两,只要寻找到康姑娘或者林雪若,交于我们不二山庄,赏银就可兑现。但是切记,不要伤害她们。”
奈何有情皆是孽
风渐凄紧,吹得慕容愁衣裾轻扬。
空中,落叶如蝶,蹁跹飞舞。
腰间,长发飘飘,柔顺似水。
莫逍遥冷眼看着这个黑衣如墨的女子,慢慢地抽出了宝剑:“我这个两个徒弟,是你伤的?”
慕容愁哼了一声,不屑回答,神情孤傲地斜睨着莫逍遥。
林瑜在一旁,又是焦急又是烦躁,见到莫逍遥,他已然施礼问好,可是莫逍遥根本没有理他,看得出来,莫逍遥动了气,他是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会把矛头转向慕容愁。
如果莫逍遥要是出了手,慕容愁恐怕是在劫难逃。
他心中烦躁的是自己无法真的袖手旁观,由着事态发展,可是救下这个女子,只怕会有更大的麻烦。
莫逍遥微怒:“你,为什么打我的徒弟?”
慕容愁嘴角一撇:“他们欠揍。”
莫逍遥还没遇到对他如此无礼和蔑视的人,先是气得一愣,然后冷冷地:“丫头,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示,到我们藏龙山来撒野?”
慕容愁用下额一点林瑜:“我是谁?你问他。”
林瑜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莫逍遥飘动身形,拦到前边:“她是谁?”
冷冷的怒意,已经迫在眉头,莫逍遥的怒,好像在弦之箭,随时都会爆发。
林瑜横了横心:“回师叔祖,她是不二山庄的慕容姑娘。”
他本来想说不认识她,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真话。
慕容愁忽然接道:“我叫慕容愁,是林瑜的未婚妻。”
啊?
她忽然说得这一句话,让莫逍遥和林瑜都大吃一惊,连旁边的张浦和叶梧也都万分意外。
不二山庄,陇上慕容,在江湖中也是声名赫赫。
庄主慕容惊涛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该是慕容家的千金小姐,掌上明珠,人家姑娘自己亲口说出的话,岂能有假。
羞刀难入鞘。
莫逍遥抽出的剑,有些发僵,不知道怎么样撤回去。
因为无论冲着慕容惊涛还是冲着林瑜,他都不能伤到这个姑娘。
不过莫逍遥的心里,一阵阵泛酸,特别不是滋味,什么风光都让师兄谢神通这一支占尽了。
师侄澹台玄武功独步天下,收的几个徒弟也渐露峥嵘,连离别谷的少谷主印无忧都投到澹台玄的门下,平时里这个书生气重的林瑜,竟然和不二山庄的小姐结为秦晋之好,攀上这门亲事,实在是气人之极。
莫逍遥的神色有些难看,慕容愁忽然又道:“啊,我说错了,应该说,我是他的未婚妻之一,另一个是映雪山庄的慕容云裳,你们几个应该也听说过吧?”
她说完这句话,苍冷的眼中带着诡秘的笑意,怎么看都让人毛骨悚然。
莫逍遥的脸,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立刻青紫起来,冷笑道:“好,很好,林瑜,你是慕容家的乘龙快婿,呵呵,还是两个慕容家的东床娇客,看来我这个两个徒弟是自找没趣,好好的居然敢得罪你们。”
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林瑜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冷冷地:“慕容姑娘,请你自重,我们之间,一无恩怨,二无纠葛,这里是藏龙山,是我们玄天宗的地方,不是你们不二山庄,由着你任意妄为,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他一向温和,轻易不肯言语伤人,今天的确是生气了,没想到慕容愁如此大胆,如此放肆,连未婚妻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而且还把慕容云裳牵扯进去,真的不知道她究竟安的什么心。
莫逍遥冷冷一笑:“林瑜,用不着做戏,你们要想打情骂俏,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澹台玄就教你这样诲淫诲盗,不知廉耻?”
因为又恼又气,莫逍遥说话也就没有了分寸和尺度,说着说着林瑜,就连澹台玄也捎带上了。
莫逍遥说得那些话再难听,林瑜尚且能忍着,怎么说,莫逍遥还比他高着两辈儿呢,玄天宗的正脉与支派之争,由来已久,澹台玄平日告诉他们不要无端地和其他支派发生争执,所以林瑜能忍也就忍了。
可是听到莫逍遥连师父也不放过,林瑜忍不住冷然道:“莫师祖,林瑜所作所为,光明磊落,俯仰无愧,日月昭昭,苍穹可鉴,没有一分半分见不得人的地方,师祖是我们玄天宗的师长,一言一行,师表垂范,焉能无中生有,随性诟病?”
林瑜的话,已经够客气了,毕竟对方是他的长辈,所以尽管林瑜生气,说话还是极有分寸。
但那莫逍遥哪里会管这些,听到林瑜话中带刺,大喝了一声:“好啊,林瑜,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我无中生有?我信口雌黄?你小子的意思是说我为老不尊,不配说你师父的不是对不对?也是啊,你师父是掌门嘛,天下第一,谁敢不尊敬,谁敢说个不字?我这个师叔,不过是聋子的耳朵,还敢不掂掂自己的分量,管三管四……”
噗嗤。
莫逍遥话音未落,迎面不知道什么东西飞来,他根本没有防备林瑜或者慕容愁会动手,因为林瑜是他的晚辈,根本不敢和他动手,而慕容愁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更不能和他动手,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