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愁的笑声那么低,那么冷。
慕容惊涛沉默了,他好像摸不透慕容愁在想什么。
慕容愁又嘿嘿笑道:“比如当初,庄主知道我和小卢有了往来时,如果想让我对小卢死心,其实不用大费周折,既然你肯出了那么一大笔钱,干脆让他另外再结识一个女孩子好了,到时候,无论是他真的移情别恋,还是因为贪财而背叛我,我都会对这个人彻底绝望。可惜,庄主不惜花费千金,甚至不惜毁了我的清白,结果是什么?也许这个结果才是庄主想要的吧?不仅仅是要我对小卢死心,还有对天下的男人都死了心,都鄙弃轻蔑!庄主怎么忘了,你也是一个男人,你也要我对你也轻蔑鄙弃?”
砰。
林雪若用手捂着嘴,这次她到看见了,慕容愁本来坐在地上,被慕容惊涛踢了一脚,重重地撞到了假山石上边,也许是心里恍然的缘故,林雪若感觉假山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慕容惊涛怒道:“放肆!混蛋!老子是你的父亲!”
咳嗽,慕容愁在咳嗽,咳嗽得很剧烈。
慕容惊涛哼了一声:“慕容大小姐的身子越来越娇柔了,才挨了两下打,居然会吐血,要是再受家法,是不是就变成酆都城的屈死鬼了?”
慕容愁靠在假山上,还是冷冷地笑道:“庄主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也不过想问我一句话而已。”
慕容惊涛冷冷地:“既然你知道了,老子也懒得兜圈子,告诉你,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把林瑜那个小子给我勾引过来。如果勾搭不上林瑜,你应该知道家法森严,绝不姑息。”他的话,没有一丝感情,充满了鄙弃和不屑。
慕容愁道:“可是你那些狗腿子一步不错地跟着我,林瑜怎么会信得过我?庄主以为,不二山庄是金字招牌吗?还是以为我是绝代风华?可惜这两样都不是。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放手让我去做,如果信不过我,庄主不妨去找一个冰清玉洁、三贞九烈的女人去勾引他。只可惜真的碰到这样的女人,庄主未必能忍痛割爱,白白便宜了林瑜那小子。”
慕容愁说得更冷更无情,嘲弄、讽刺、挑衅。
奇怪的是,这次慕容惊涛居然没有发作,沉默一会儿:“为什么要把那个慕容云裳搅合在里边?”
慕容愁冷笑道:“慕容云裳,单纯娇纵,正好是一枚棋子,我可以借住她,把林瑜的心赢过来。”
又是沉默,半晌,慕容惊涛又道:“好,我信你一次,可是,你要记住,如果你骗了我,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可以用我们慕容家的祖宗发誓,你的下场绝对会比你娘更悲惨。慕容愁,你可以放心地去打报仇的主意,老子我活了这么久,就是不怕别人来报仇!”
慕容愁嘲笑地:“报仇,庄主是明知故问,这个仇,怎么也轮不到我来报。你可以不念夫妻之义,不念父女之情,可以断情绝义,可以铁石心肠,可惜你还没有成功地训练出六亲不认,畜生不如的儿女,你让我怎么报仇!”说到最后,慕容愁已然声音哽咽,悲愤幽恨,无以名状。
忽然,慕容惊涛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得意,带着不可一世的惬意:“不错,慕容愁,你比你那个死鬼娘聪明多了,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向我报仇索命,就是你们兄妹不可以,你们是我生的孽障,就必须死心塌地为我效命,老子就是养条狗,也不能跟老子呲牙,所以你们几个最好都别糊涂,老子有一天飞黄腾达,你们几个未必沾光,可是老子要是倒了霉,该车裂凌迟,你们几个小畜生一个也别想逍遥法外!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后,慕容惊涛的笑声犹如万把钢针一样,刺得林雪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脊梁上渗出冷汗。
那边左飞凤又凑过来,小声道:“庄主,有人送信来了,说是特别要紧的信儿,在外边等着呢。”
慕容惊涛哦了一声:“是哪边儿的信儿?”
左飞凤小声道:“回庄主,是东边儿的信儿。”
慕容惊涛马上道:“管中离,把慕容孤抬进去吧,左飞凤,你跟我走。”他声音很急促,来的这个信儿一定很重要。
他说着话,匆匆而去。那边管中离背着晕厥的慕容孤走了,剑庐里边只剩下山石里边的林雪若和山石外边的慕容愁。
林雪若盼着慕容愁快点走,自己好趁着这个机会逃走。
过了一会儿,听到慕容愁叹了口气:“你还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林雪若吓了一跳,不敢做声,不知道是慕容愁发现了她,还是在诈她。
慕容愁淡淡地:“现在图苏城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去藏龙山吧。”
林雪若听了,自然是慕容愁发现了自己,她发现了自己,那慕容惊涛呢?如果他们发现了自己,为什么还留着自己这个活口?
不过现在也不用考虑这么多了,逃命要紧,再呆一会儿,她估计自己会疯。
于是林雪若把心一横,管他呢,反正能跑就跑,是机会就不能放过。
嗖地,她窜出了假山,迎面就是苍白如雪的慕容愁。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慕容愁的脸上还留着浅浅的瘀青,唇边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夜一样憔损苍冷。
林雪若挤出一丝笑容来,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慕容愁冷冷地:“你要想活得久些,有些话听到了,就烂到肚子里边,还不快走。”
林雪若不再犹豫,飞身纵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悠然无妨壁上观
皓月当空。
雪终于还是没有去成那个玉坊,心里边闷闷不乐。
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去玉坊找老玉匠,是一件及其危险的事情,敌明我暗,这种情势下,如果真的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是,越是如此,雪就越想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充满了诱惑,有时候,我们明知道,这些诱惑的背后是致命的危险,可是越是不许我们触碰的东西,越能激起我们内心深处的强烈渴望。
别的遑且不论,单说酒色财气,哪一样我们真的能够拒绝?
大多时候,可以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起码要有粪土一般多的金钱;可以将美人观成白骨的人,如不是枕边之人,多如过江之鲤,阅尽芳泽,便是一朝身陷胭脂痛,十年不敢近红颜;那酒字更不必说,犯了酒瘾,动了酒虫,如何能解,何况诗酒年华,苍茫人世,若非有三杯两盏淡酒,怎解迢递如水的闷愁?人人皆知怒须制,气莫生,可真的事到临头,有几个可以胸纳天地,喜怒自息?
雪咽不下的就是这口气,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却是个假货,而且还欠了人家三千两银子,雪从来都不会骗人,所以更讨厌别人骗他。
不过列云枫不许他去,还把他交给了印无忧看着。
列云枫的意思,雪当然明白,是不想要他去以身犯险,可是雪就是不明白,印无忧为什么就肯听列云枫的话,而且居然还和列云枫有说有笑。
在离别谷的时候,印无忧常常一个月都不会讲一句话,那张冷峻如刀削一般的脸,好像万年的玄冰,经年不化。
列云枫独自离开,雪和印无忧就这样对视。
好半天,谁也不说话。
轻轻迈出一步,雪心里仍然放不开去玉坊的念头。
身影一飘,印无忧就挡在雪前边。
表情有些生冷地看着雪,雪感觉得出来,印无忧是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其实雪也想说些什么,不过他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个人的神情比较尴尬,滑稽,四目相对,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先说出一个字来。
列云枫不在的时候,印无忧好像就失去了说话的热情。
其实列云枫去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印无忧和雪来说,这样的状况比较窘迫。
嗯。
印无忧嗯了一声。
他本来是要说句什么话,话到了嘴角,却又忘了。
哦?
雪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他还是习惯把印无忧看成离别谷的少谷主。
雪一应声,印无忧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人影淡淡,列云枫已然满面笑容地回来。
怎么样?
看到列云枫,印无忧马上就问了一句。
列云枫淡淡的笑容,在寒夜里泛起温暖:“小印,你说这个世上有什么是我们办不成的事儿?”
印无忧没有怀疑,尽管列云枫不一定用什么法子办成事儿,但是他说办成了就一定办成了。
雪微微愕然:“余夫人死了?真的?”
列云枫道:“秋爽斋已经结素,明天就会搭起灵棚。”
雪不信,一百个不信,他也不是小瞧列云枫,就凭列云枫的武功,能在余掌柜的眼皮底下杀了余夫人,怎么可能?
走吧。
列云枫在前边走,雪不动:“去哪儿?”
印无忧道:“藏龙山。”
藏龙山?
雪更不动了,他去哪里做什么,他的杀父仇人澹台玄就在藏龙山,母亲寒汐露带着他来赴约,要去,也得一起去。
列云枫看了雪一眼:“你和令堂大人不是要上藏龙山吗?反正殊途同归,你先去了,有什么不妥?”
冷冷地一笑,雪傲然地:“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
印无忧一皱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列云枫非要带着雪上山去,难不成列云枫还要把雪也弄进玄天宗?他不会是要把整个离别谷都弄到玄天宗门下去吧?若是从前,印无忧绝对不会想得如此荒唐,只是认识了澹台梦和列云枫以后,他感觉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列云枫笑呵呵地看着雪:“你以为我请你去做客?现下有人在算计你,你有不是武功盖世,又不是足智多谋,万一一个不小心,搭上了小命儿,梦儿那一千两银子向谁要去!”
雪哼了一声:“欠债还钱,我就是死了,债也不会烂。”
列云枫笑道:“人都死了,还怎么还债?难道你在酆都城里边也找家银号,存上金银锞子,等到我小师姐百年归西的时候,再连本带利地还给她吗?”
印无忧和雪都愣了愣,印无忧嘴角一弯,浮上一丝笑意,列云枫就是会想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来。
咬着嘴唇,雪感觉有些可笑,可是又不愿意笑出来:“我做了鬼也是我的事儿。”
列云枫不屑地:“你以为做鬼和杀人一样简单?一剑下去,人就死了?你一边气儿一咽,三魂七魄离了身体,就变成鬼啦?阎王判官又没有挂印归田,老兄你就是死了,也会带着生前之业,重入六道轮回,谁知道你会轮到哪里一道里,还做鬼呢,做梦吧。”
雪的脸一阵发青,十分生气,可是他本来就不会说什么,跟辩不过列云枫,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印无忧也瞪了列云枫一眼:“小枫,说些正经的。”
列云枫道:“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那个老玉匠恐怕此时已经凶多吉少了,一个会下棋的人,该举手无回的时候,绝不犹豫,该弃子牺牲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更不会浪费每一颗棋子,他应该会算到雪一定会再去找老玉匠,无论是去还钱还是算帐,雪都会再去玉坊,如果这个真的要算计雪的话,玉坊就是很适合设陷阱的地方。”
印无忧道:“那,为什么不去?有我们在,他不会有事儿。”
列云枫轻轻摇头:“如果现在雪去了,无论我们怎么小心谨慎,也是被动,都会陷入人家的布局里边去,他想安安稳稳地当个渔翁,我们还傻傻当变成鱼给他钓啊?”
印无忧瞪着他,半晌才道:“你废那么多话不累吗?”
列云枫笑道:“我不是怕你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印无忧哼了一声:“可是你说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列云枫点头笑道:“果然说了半天的废话,好,我们现在会藏龙山,雪也去,来个销声匿迹,我倒要看看,这场戏缺了一个主角,那个编戏的还怎么唱下去。”
印无忧终于恍然,如果这场事儿是为了雪才设计,如果雪忽然不见了,就得迫使那个设局的人改变原来的计划,那个人既然肯设局,就应该筹划了很久,如果忽然打破了原来的计划,再重新布局的话,其中难免有疏漏之处。
印无忧微微一笑:“惹到你真是倒霉。”
那边雪也明白了,他虽然很冲动,但他不是糊涂的人,能够衡量事情的轻重,他要去玉坊找那个老玉匠,也是想揪出幕后之人,列云枫的主意的确比他想得好,他心里虽然也有些服气,可是脸上仍然带着不屑。
列云枫忽然搭着雪的肩头,带着一丝笑意:“兄弟,你不是不敢去藏龙山吧?”
去就去。
雪狠狠地道。
激将法,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连雪都看得出来的激将法,可是偏偏看得出来的雪还是身不由己地中计,本来死也不想去藏龙山,现在只怕拦都拦不住了。
三个人的脚程都不慢,不多时就到了藏龙山。
满山的月光,遍地流淌着微寒的银辉。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叫做水云居。
一屋一室,都特别精致。整个建筑的风格云淡风清,简约闳美,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韵味。
门是棕竹编成的,细小的缝隙还透露出月光。
印无忧抬手要推门,列云枫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有墙为什么要走门?”
印无忧才想起这是三更半夜,怎么明晃晃地推门进去,澹台玄哪里有不知道的,不如他们三个人从围墙绕到后边,从后边的墙上跳过去。
自从被澹台玄用面条教训一番以后,印无忧忽然对澹台玄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不自在,又像是害怕,反正想到当时的情节,总忍不住会觉得难堪。
列云枫在前边,悄然无声地溜到了门后,又伏在墙上听了听,除了秋蛩凄凄,没有别的声音了。
他一飘身,跳了进去,落地无声,印无忧和雪也跳了进去,可是三个人刚绕到月亮门旁,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沉喝一声:“你们还知道回来,都给我跪下。”
这声音,居然是澹台玄,而且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