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眼光有异,列云枫也看过去,澹台梦只是慵懒地靠在印无忧的手臂上,脸颊上有微微的桃色,浅浅地笑意依在,可是感觉她撑得十分辛苦。
列云枫蹲下去,一搭澹台梦的脉搏,刚刚触及澹台梦的手腕,就感觉她的肌肤,幽谷潭水一样寒凉,平日里,澹台梦也是体寒微凉,尽管这种变化不是特别明显,但是体表的微变,皆因为体内脏腑出了问题。
方才澹台梦服下的乃是至烈至热之物,怎么在身体的反应上,反而更加寒凉?
列云枫心中隐隐不安,谢神通忍不住又踢了他两下,因为蹲在那里,这两下埃得更加结实,印无忧不觉恼火:“你虽然是我们师父的师父,也不能乱发脾气,我们又没有惹到你。”
砰。
谢神通跳过去也踢了印无忧一下:“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小兔崽子,你不服气,跟小玄子说去,让他把老子逐出门墙,要不你们自己卷铺盖走人,我就是愿意乱发脾气,你碰上算你倒霉,有法子想去,没法子死去!”
谢神通的身形得有多快,印无忧根本无法躲开,一阵酸痛,不觉气急。可是,他还真的不能和谢神通动刀动剑,眼中满是怒火。
谢神通一弯腰,把澹台梦抱起来:“你们两个,跟我走。”
印无忧怒道:“把沧海放下,不用你管。”
他说着要去抢人,谢神通抬腿就踢,印无忧闪身避开。
谢神通嘿嘿冷笑:“好你个小王八蛋,居然敢躲,好啊,你不跟着我也好,我知道连小玄子都不舍得打你们,那就过两日在百年庆典上见,让所有人都看着你们两个被打板子,到时候看你还听话不听话。”
你。
印无忧一时气急语堵,看谢神通的行事为人,这种事还真保不准会做得出来,不要说当着那么多人挨打,就是当着张浦叶梧他们,也实在是丢人之极,上次就是在师兄弟面前,被澹台玄用面条打了一顿,还让他尴尬了好些天,好在没有人用这事儿取笑他,不然他真的感觉无地自容。
谢神通哼了一声,抱着澹台梦在前边飞纵,身形如鹰隼,矫健飞快,列云枫示意印无忧不要和谢神通顶撞,跟着后边。
别看谢神通抱着一个人,仍然是遥遥领先,还会很不高兴地吆喝他们快点儿跟上,转眼到了谢神通闭关的玄天洞。
一般的洞府,都是依山而入,或者在山脚,或者在山腰,这个洞却是十分奇怪,它也是挨着山,四面是山,悬崖峭壁,刀削斧凿一般,峥嵘巍峨。山间有一方三四十亩的空地,空地上边,奇石嶙峋,从东西南三面的山上,都有飞瀑湍急而下,在山谷上积出一片汪洋,这水幽凉寒冷,清澈见底,水中的砂石都看得清清楚楚。
玄天洞的洞口,就在这平静的潭水中,一方比较突兀的奇石之上,谢神通抱着澹台梦,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从水面上掠过去,来到洞口。
列云枫和印无忧也跟着过来,到了巨石之上,洞口是直上直下,黑黝黝地见不到底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只觉得阵阵彻骨凉气,从洞里飘散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潭水如此之冷,不过还没有结冰。那洞中的寒气,比潭水还冷。
谢神通哼了一声:“发什么呆,我住在水里很奇怪吗?”
他说着话,先跳了下去,转眼就不见了行踪。
列云枫和印无忧跟着也跳了下去,他们看不到洞下究竟有多深,只觉得一直向下坠落,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寒气越来越重,而且一直都没有到底的意思,下边不但有寒气,还有水声,难道底下是暗河?
列云枫立刻弹出扇中之剑,用力掷向洞壁,他的剑乃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利刃,听得噗地一声,扇子插入洞壁,列云枫用力踢了印无忧一下:“小印,抓住。”
印无忧身子弹起,不过用脚勾住了扇子,伸手就抓住了列云枫,两个人挂在那里晃来晃去。
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已然适应了洞中的黑暗,好在洞口还有光线投进来,列云枫低头一看,在脚下还有三丈多高的地方,果然是地下的暗河流过,河水湍急,水声幽咽。这洞是直上直下,洞底竟然是暗河?
如果真的如此危险,谢神通怎么还放心他们下来?
方才听到了水声,列云枫知道印无忧不会水,情急之下,才掷出兵刃,现在转念一想,谢神通不可能让他们涉险。
再仔细看去,地面上有着凹凸不平的反光。
这种反光和水面的反光不同,水面的反光应该起伏不平,这洞底的反光比较稳定,而地下暗河,多半黝黑发暗,不能反光,还有从河流湍急的速度看,声音应该更响亮,现在响得有些抑闷。
哼,进来吧。
终于在对面的洞壁上,开了一道门,谢神通探出头来,招呼他们。
列云枫先纵身过去,印无忧折下身形,双手握着扇子,用脚尖一点洞壁,将扇子拨出来,人也借着一蹬之力,纵身进去。
嘎啦一声,石门闭合。
这洞壁的石门之后,依然是弯曲幽深的隧道,洞壁上都有细细的水珠渗出来,隧道格外潮湿阴冷。从感觉上,他们是在往上走。而且越走越高。
又转过好几道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能有十间房子大小的大厅出现在眼前,这个大厅也是个偌大的石洞,洞顶悬挂着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有的还在滴水,有的和地上的石笋已然连在一处。
大厅里边居然十分明亮,光是自然的光线,是从洞顶的裂缝处射进来,这条裂缝纵深而狭长,几乎贯穿了整个大厅的顶部。
石头大厅里边有桌椅床铺,不过这些都是就地取材,都是石笋加工而成,是将地上的石笋打磨抛光,看上去有些神仙洞府的意味。在一角还有石柜炉灶和一些日常用具,因为谢神通在此闭关,常常一住就是年余。这里边可以贮藏东西,经久不坏。
可是澹台梦在哪里?
印无忧四下寻找,也没有看到澹台梦:“沧海呢?”
他也不叫师祖,口气也特别生硬。
谢神通喝道:“印无忧,印别离怎么教你的?”
印无忧冷笑不语。
谢神通哼了一声:“你们最好乖乖地在这儿把饭给我煮熟了,不然我把澹台梦关一辈子,让你们永远见不到她。”
谢神通神色严峻,不像是玩笑,一提到澹台梦,印无忧就强横不起来了。
桄榔一声,谢神通掀开旁边的一个石头柜子,里边是米粮蔬菜,然后打开另一个石头柜子,里边居然是水,冰冷清澈的水。
水,应该是活水,犹自打着旋儿,阵阵的寒气从水面扑来。这地方应该是处泉眼,或者是人工开凿的水井,却在外边修砌了一个石头柜子。
谢神通拍了下列云枫的肩头:“小兔崽子,你的底细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好好给我做顿吃的孝敬孝敬我,堵住我的嘴,今天的事儿,我就不告诉你师父。”
他说着,转身瞪了印无忧一样:“小兔崽子,你等着,早晚我去找印别离去算账。”
谢神通身形一飘,步法极快,到了东北角,顺手推开了一道石门,闪身进去,随即关了石门。
在石门开合的瞬间,印无忧和列云枫都看见了澹台梦,好像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因为石门开关得太快了,他们只瞧见澹台梦微微闭着双眼,十分倦怠和痛苦。
印无忧冲到石门前,可是再推,却推不开了,他用力所有的力气打门,石门纹丝不动。
列云枫过来:“小印,师祖在帮梦儿的忙,不要打扰她老人家。”
印无忧一把抓住他:“小枫,告诉我,为什么要吃蛇胆?沧海到底怎么了?”
列云枫微微愣了下,怎么和印无忧说,说澹台梦中了邪神之降,除死无解?
印无忧一字一顿:“小枫,你要敢骗我,我们绝交。”
在心中犹豫了片刻,列云枫还是决定不说,他心中始终对邪神之降没有绝望,对澹台梦没有放弃,一定会有办法,一定能解得了澹台梦的邪神之降。到时候,云开月明,这段伤痛就成了过眼云烟,何必再多一个人陷入伤痛之中?
如果,如果澹台梦真的命乖运舛,红颜多劫,无法逃脱香消玉殒地宿命,就更不能让印无忧知道,如果澹台梦真的会像一场梦,悄然而逝,那么活得的每一天,都该让她快乐。对于澹台梦而言,让她身边的人不要为她的离去而伤痛,不要为她伤心落泪,就是最大的快乐。
列云枫平静地:“小印,你想想,我会拿梦儿的安危开玩笑吗?她只是寒凉积弱,我用的那些药物,也是清淤补气的东西,就是因为她天生体弱,估计那蛇胆和药性太烈,她的体质无法承受,就像我们练功,太急于求进,欲速则不达,师祖一定是用内功为她引导气脉,疏导经络,如果真的有大事,师祖能不招呼师父吗?”
印无忧听列云枫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说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感觉不安,想了又想,仍然找不出列云枫话中的破绽。
列云枫道:“小印,如果你连我的话都不信,可以去问梦儿,如果小师姐说的和我不一样,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自决谢罪。”
列云枫说得如此郑重,印无忧不再怀疑,心中叹息,是不是自己太关心澹台梦了,才如此疑神疑鬼?
看印无忧的神色,是相信了自己的话,列云枫心中一阵痛楚,说谎,本来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对自己最好的兄弟和朋友说谎,心痛,不安,愧然,都在心中翻腾纠结着,但脸上依旧笑呵呵地:“好了,小印,这个师祖,我们得罪不起,好是准备好了东西,孝敬他老人家吧。”
骤雨狂风晚来急
人,是冲进来的,带着一股冷厉的风。
桌上的烛火,被这个人衣裙破空的风,吹得摇曳明灭。
寒汐露。
那条描花金丝蟒鞭拿在手中,寒汐露横眉立目,满面寒霜。
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忘记杀人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条蟒鞭,也弃用了多时,有时候拿出来只是擦擦而已,心中无比疑惑,就是这条鞭子,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些人,本是素不相识。
为了金钱吗?
开始的时候就不是,因为叶知秋是天下知名的杀手,所以她不能成为叶知秋的拖累,她也要一朝名动天下知,也要成为数一数二的杀手。她要成为叶知秋的骄傲,没有想到,叶知秋离她反而越来越远。
她不知道原因,恍惚而慌乱,本来好好的一段美满姻缘,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当她知道有萧念儿怎么一个人时,又惊又怒,不能自己,还带着深深的恐惧,那时节,常常寝食不安,尤其叶知秋的决绝,让寒汐露陷入困境。
当时的寒汐露不但是个年轻的杀手,还是老谷主的徒弟,所以她可以挑选任务。每次她都选最难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渴望挑战也渴望死亡。
当时间慢慢流逝,雪慢慢长大,寒汐露已经很少杀人了,可是这条鞭子却常常在雪的身上留下累累伤痕,那些深深浅浅的疤,会光洁如初,只是心头的伤,是否能够平复?
很多秘密,曾经向巨石一样,压得她无法透气,当她将那些沉埋多年不愿触及的往事一口气说出来以后,事情却超乎她的想象。
她以为,知道了真相以后,雪会离她而去,永远不可能原谅她,萧玉轩会找她拼命,会报当年父母被杀之仇。
可是,雪还是雪,还是那个对她的责骂鞭打都默默承受的孩子,而且不愿意姓萧,不愿意姓叶,却固执地要改名叫做寒江雪的雪。
寒汐露最愧然地是无法面对萧玉轩,这个双亲死在自己手里的孩子,甚至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过分的话,他的悲痛,她能感觉得到,他越是不说什么,她心里就更是难以自赎。
这段日子,寒汐露想了很久,既然澹台玄相约自己去藏龙山,要给自己一个交代,那自己也应该给萧玉轩一个交代。
很多事情,在看清楚结局后,往往会变得释然。
有时候,死亡反而让人感觉更加温暖。
在世界的那一端,有她魂牵梦绕的叶知秋,无论这个人是好是坏,对她是温情脉脉还是冷漠无情,忘不了就是忘不了。寒汐露甚至在想,如果真的能够见到他,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先告诉他,萧念儿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她不需要用十几年的漫长光阴来换取叶知秋的感动和怜悯。
这个世间,唯一让寒汐露还留恋牵挂的就是雪,雪还是个男孩子,还不是一个男人,只有找到一个好的女孩子,让能让雪变成一个男人。
寒汐露是真的从心里喜欢栾汨罗,她也看出来,雪也喜欢栾汨罗,这个淡定温婉的女孩子,让寒汐露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萧念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萧念儿,寒汐露已然没有了恨意,只觉得惋惜。
父子就是父子,连选女人的眼光都一样。
寒汐露现在想到这些事的时候,有些自嘲,如今好像明白叶知秋为什么舍弃了青梅竹马的她,去选一个有了婚姻的女子。萧念儿无论武功、容貌都无法和她相比,原来厌倦了杀人和血腥的叶知秋,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看清楚自己前尘往事的镜子,而是春风化雨的温柔。
萧念儿的话永远不多,常常会淡淡地一笑,温柔如水,微微侧着头,托着腮,听着叶知秋的倾述。
从涂阳一路过来,走走停停,寒汐露的心有些惶然。
她是女人,自己了解女人,尽管栾汨罗对雪对她都很照顾,可是她总觉得,那种照顾和关怀,与情爱无关。栾汨罗看着雪的眼神和看她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寒汐露常常在想,是不是栾汨罗对她的过去很是介意,是不是自己的过去连累了雪。
他们三个本来是一起走,没想到雪半路上自己走了,寒汐露和栾汨罗只好沿途寻找,到了这家客栈时,天色已晚,寒汐露陪着栾汨罗在研药,听到这边的打斗。她对这些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性情,可是,她忽然听到了两个字,卫离。
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