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针灸之类的医书,也有零星的诗词杂记在里边,屋子当中一张桃心木的桌子,几把太师椅,那根藤条用丝绒套着,挂在向阳的墙上,下边摆着供桌,上边有香炉供盘,清水鲜花,晚上焚着的香还没有燃尽,屋子里边满是沉香的气味。
列云枫和印无忧就跪在地上,澹台玄坐在一旁,也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半晌沉默。
列云枫心里琢磨着,以师父的武功修为,方才连澹台梦都没有骗到他,如果自己用上龟息大法,万一被师父识破了,岂不是弄巧成拙,本来澹台玄念着百年庆典快到了,几次都放过他们,没有认真计较,今天要是再把他惹急了,自己就要在床上庆贺百年之庆了。
但是要他乖乖地挨打,列云枫又心有不甘,斜着看看印无忧,小印只是垂着头,也没有什么表情。
澹台玄忽然睁开眼睛:“你们两个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列云枫小声道:“师父想听我们说什么?好歹也提点一二,不然我们要是说错了,岂不祸从口出了?”
砰。
澹台玄踢了他一下,喝道:“少废话,现在该说什么,你会不知道?”
这一脚踢到腿上,十分疼痛,列云枫嗯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奚落,懒懒地:“师父既然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说了也白说,反正真话假话,到了师父耳中都成了废话。我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不过就是教训教训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那也是为了维护我们玄天宗的声誉,现在不给他们一点儿教训,等到他们在江湖中去丢人现眼,人家谁知道有莫逍遥这么一号妖孽,只会笑话师父管教不严,怎么教诲出这样獐头鼠目、呆头左性的弟子来?”
他的话虽然刻薄,可是澹台玄想想方才的情形,却是半点不差。张浦那副形容,果真是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明明想要陷构别人,结果搬了石头正砸中自己的脚,砸痛了还不敢吱声,不得不自己忍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澹台玄现在心情很复杂,列云枫这个孩子他是越来越喜欢,越是喜欢就越想让他出类拔萃,希望他更至臻完美。
以前,澹台玄还会因为列云枫言辞尖利而加以苛责,慢慢地他就不知不觉有所纵容,今天如此生气还是因为列云枫在和陈九州交手的时候走神儿,只是这孩子心里极有主意,对别人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个孩子就不用了,真要是讲起道理来,列云枫更会旁征博引,说得冠冕堂皇,痛责一番,也未必收到什么效果,以前打过他又不是一次两次,也没见到他会害怕。
最重要的是,澹台梦方才不惜装作晕厥,澹台玄知道女儿是在装腔作势,可是心里还是疼惜挂念,可恨列云枫还是如此尖刻,偏偏又形容得入木三分,澹台玄又生气又想笑。
澹台玄过去墙边,请下了藤条,又放在桌子上边:“你们在这儿好好反省一下,我去看看梦儿。”
印无忧始终沉默,一提到澹台梦,马上道:“不用反省了,我想不明白那些事儿,师父你先打吧。”他心中在惦记着澹台梦,只想早打完了好去看看她。
澹台玄没想到印无忧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实在可气,不觉喝道:“想都想不明白,难道打能打明白吗?你想都懒得去想,我还打你做什么?”
列云枫忙道:“既然打了也白打,师父何必自寻烦恼,和小印一般见识,这个世间的炎凉冷暖,莫测如水,小印心地单纯,一时半刻如何想得明白,师父你还是让他慢慢去想吧。”
澹台玄哼了一声:“他不明白,那么说你是明白的了?”
列云枫不假思索:“是,师父明察秋毫,什么事儿都了然在胸。不教而择愚人也,小印既然不知,师父就要谆谆教导才是,我是明知故犯,又是师兄,师父你要打就打我吧,也可以让小印引以为戒。”
住口。
澹台玄断喝一声,不能再让列云枫说话,这孩子一说话,他的心就软下来:“你还明白这一点儿,不过,你身为无忧的师兄,不但不以身作则,反而任性而为,肆意胡闹,好好的武功不练,总用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说张浦出去会让人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看看你弄出来的那些零碎,什么五更醉,蝶恋花,卸甲水,乾元圣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是不是人家也会笑我们玄天宗在开杂货铺?明儿是不是连针头线脑都拿出来对付人?”
澹台玄越说越气,用藤条一敲桌子,啪地一声,列云枫站起来,拍拍印无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先一步了,小印你自求多福吧。”他说着自觉爬到桌子上。
啪。
清脆的声音,藤条敲在桌子上边。
澹台玄喝道:“玄天宗的弟子,连规矩都不知道吗?”
列云枫立时面上泛红,玄天宗的规矩是要去衣受责,他见过澹台玄责打萧玉轩,都是褪去中衣,只剩下一条亵裤,以前被澹台玄责打的时候,也没有被如此要求过,尽管这里只有澹台玄和印无忧,他还是感觉很困窘,哪里好意思去解腰带。
啪。
澹台玄的藤条重重抽到列云枫的小腿儿上,现在的衣服穿得虽然不薄,但是他伏在桌子上边,双腿绷直着,这下子挨得结结实实,痛得厉害。
澹台玄喝道:“是不是叫他们过来,教教你规矩?”
一听要叫人来,列云枫反而不怕了,趴在那里道:“去衣受责,不过是要人畏羞知耻,可惜真的知道廉耻道义的人,才不会恣睢妄为,打羞不如打痛,师父你不是能隔空十里,飞花伤人吗,难道就隔着几层衣服,就打不到人了?”
列云枫忽然间有了主意,与其让澹台玄平心静气地教训他一顿,伤固然伤不到,可是要歇息几天才能行动,还不如激怒了他,一鞭子下去,自己就装作晕厥,反正是盛怒之下动手,澹台玄自己一定也无法确定下手的轻重,这样才可以骗过他。
澹台玄果然生气,一把扯开列云枫的衣裳,只剩一条亵裤,列云枫只觉得身后一凉,还未反应,啪地一声,藤条已然打到了身上,没有衣服的阻断,藤条直接打到皮肤上边,发出特别清脆的声音,一道紫红的僵痕立刻隆起来,尖锐的裂痛,滚油般的烧灼感,迅速在僵痕四周荡开来,疼痛是揪心揪肝般令人窒息,列云枫还未及叫出来,啪地一声,又一下打下来。
藤条是极有韧性的东西,人的肌肤也同样富有弹性,所以每一下抽打到肌肤上的时候,藤条都会深咬进皮肉里边,痛也痛得钻心,当藤条离开肌肤的时候,紫红色的僵痕就会迅速隆起来,先去的紫红色已然变成了青紫色,僵痕的周围也是青青的一片。
列云枫被澹台玄用一只手按住了后腰,动都动不了,身子被按得死死的,澹台玄也不说话,也不骂人,挥动着藤条,狠狠地抽打下去。
眼见着列云枫本来白皙透亮的肌肤,开始横七竖八地印上了僵痕,那些痕迹纵横交叠,隆肿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格子来,印无忧的心就跟着悬起来。
打人他不是没见过,以前在离别谷,犯了过错的杀手,会被倒吊在木头架子上,打得血肉翻卷,地下会汪出一片血泊来,有的人连皮肉都被抽打没了,露出森森白骨,可是那口气还没有断。
每次有人受罚,印别离会让其他的人来看,谁敢流露出同情和不忍,也会被揪出来,吊到上边受罚,印无忧对这些早就没了感觉,可是现在他心里又痛又急,明知道澹台玄只是在教训列云枫,不可能伤到他,可还是忐忑不安。
列云枫动弹不得,又无法躲避,一波痛疼未了,又一波痛疼袭来,痛得他想杀人,那个龟息大法也忘得干干净净了,他知道澹台玄等着他认错,可是认了错以后,恐怕澹台玄不会立刻住手,他现在委屈生气都没有,只是痛得要命,当着印无忧,又不好意思叫嚷,干脆把头埋在双臂里边,咬着嘴唇。
印无忧见澹台玄没有住手的意思,急道:“师父,小枫有没有做错什么,张浦那种混蛋是自找的羞辱,和我们什么关系,而且和人交手,本来就是谁打赢了谁是高手,讲什么规矩?暗器如果不能用,还要暗器干什么,躲不开就怪他自己学艺不精,活该倒霉!蜀中唐门,还是用毒的世家呢,谁敢说他们用的都是下三滥的东西?名门正派又怎么样?该杀人的时候,一样杀人,只要把人杀了,不就完事儿了吗?你管他怎么杀的?”
印无忧东一句,西一句,说到乱七八糟,不过那种焦急和气愤还是十分凸显,澹台玄哼了一声,手没松开,藤条却停下来。
臀腿之上,犹如万枚钢针刺挑剜扎一般,痛得冷汗直冒,列云枫犹自恨恨地:“说你糊涂,小印你还真糊涂,兵不血刃,不战而胜才是名门正派的最高境界,你看咱们张师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根本不屑于人动刀动枪,可是红口白牙,构陷攀诬,如果不是遇到慕容愁那样不讳羞耻,敢于直言的妖女,只怕让他吃了也吐不出骨头来。十步不见血,杀人于无形,那样才是大侠风范。”
澹台玄固然生气,不过手下自有分寸,不会妄动真力,怕伤到筋骨,列云枫吃痛不过,虽然忘记了用龟息大法,可是却运功护体,调气卸力,将打到身上的力道卸去了一半儿,痛固然是痛,还是取巧很多,澹台玄感觉到了,也佯装不知,没想到这个时候,列云枫还有心思冷嘲热讽,不由得又气又恨,一手按住列云枫身后的穴位,一藤条抽下去。
啊……
列云枫猝不及防,气穴被制,真气无法提起,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疼得他咽喉中都要冒出火来,整个心瞬间就掉了下去。
印无忧是真的急了,尤其先是列云枫尚自忍着,现在痛呼出来,一定是无法承受了,而且尽管隔着条亵裤,也看到斑驳的僵痕,还有淤积下的青紫,他无法想澹台玄出手,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腾身而起,喀喇一声,把自己的衣衫也解开了,顺势趴在桌子的另一边:“这件事儿,小枫有份我也有份,师父你不要偏心只罚一个,不然我也不服气。你觉得我们错了,要打就都打好了。”
印无忧忽然举动,让澹台玄和列云枫都吓了一跳,澹台玄松开列云枫:“你觉得你做得对?在灵堂上,我已经吩咐了不许再动手,你为什么不听?如果那个人是慕容惊涛,我怎么能让你们住手?”
印无忧不服:“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说不定出尔反尔,看到都是名门正派的份儿,就放过了慕容惊涛。嗯……”
他话未说完,就被澹台玄抽了一下子,剧烈的疼痛感,立时让他浑身一颤,印无忧的原则,杀人就是杀人,挨打就是挨打,所以他卸去护身的真气,把自己放松到最大限度,因此这一下挨得特别实在,细密的冷汗就渗了出来。
啪,啪,啪。
澹台玄连着抽了三下,喝道:“言而有信,一诺千金,这是我们行走江湖最起码的标准,你觉得为师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列云枫在一旁犹自道:“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非也。言而有信,未必就是明辨是非,慕容惊涛那样的人,人神共愤,皆可诛之,师父还守着什么承诺,慈悲如佛陀,一说杀恶人既是善念,师父你纵容凶剜,任其横行,根本不是言而有信,而是沽名钓誉,助纣为虐。”
印无忧痛得哼了一声:“小枫说得对,我们,我们”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来。
啪。
澹台玄的藤条又抽下来,印无忧的身子跟着一颤,把痛呼之声压在喉咙里边,嗯了一声,咬着嘴唇,他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怅然,列云枫明知道在灵堂之上,他根本不会放过慕容惊涛,后来是因为看出那个人身份可疑,才放了那个人离去,而且明明看到列云枫捣鬼,也没有说破,列云枫现在非要如此嘲讽他,无非是激怒自己,去寻他的晦气,就可以让印无忧少挨几下。
若是在从前,自己恐怕早上了当,因为自己养大的几个孩子,从来都不会和自己动心眼儿,玩花样,澹台玄想起最初见到列云枫的时候,上过好几次当,现在相处日久,澹台玄也摸清楚了列云枫的脾气秉性,最让他欣慰的是,印无忧现在和从前判若两人,和列云枫交情莫逆,不管对错,都站在列云枫那边,人生知己难求,朋友难遇,想到此处,澹台玄叹了口气,把藤条放在桌子上,做到了一旁。
等了一会儿,看没有动静了,列云枫抬头,看到澹台玄坐在一旁,神情落寞,还以为他在伤心,忙道:“师父,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是术业有专攻,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师父那样的高手,我又不会在江湖上飘荡一辈子,要那么高的武功做什么?”
啪。
澹台玄一拍桌子,他气就气在列云枫这孩子什么都明白,就是我行我素,自己认准的事情,别人说什么也没有,不是一般的骄傲和固执。
看到澹台玄真的生气了,列云枫马上改口道:“不过俗话说艺多不压身,朝堂之上,倾扎争斗,不一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肉搏上阵,如果我武艺惊人,也没有坏处,师父不要生气,枫儿一定会尽心竭力,勤修苦练,假以时日,就会睨视天下,笑傲江湖。”
哎。
澹台玄叹了口气:“枫儿,你这个孩子可让人怎么办?”他说着话,拿出药膏来,过来先为列云枫涂上了药膏,药膏是活血化瘀,清凉止痛,会缓解伤处的灼痛感,不过僵肿的痕迹起码要明天才能消除。澹台玄也没想要他伤到不能起来,所以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很好,痛固然痛得难以忍受,过了两三个时辰,就也无妨了。
回身给印无忧敷药的时候,澹台玄摇头叹气,别看印无忧只挨了几下子,可是他不会捣鬼,就老老实实地挨着,痛得比列云枫厉害,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上过了药,澹台玄哼了一声:“你们回去也好好想想,到底是我蛮不讲理,还是你们自己有错,出去吧。”
印无忧直挺着身子,努力不让人看出来自己挨了打,和列云枫悄然退出来,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