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走着瞧吧。
浅浅的潮红,如水墨般晕开在卢妃仙子的脸上,她知道这样拼下去,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而且自己是什么身份,发得着和他们亲自动手吗?
笑声一敛,卢妃仙子的脸色好像六月的天气,方才还阴云密布,现在晴空万里,举止仪容,换了另外一个样子:“澹台先生的大名,本尊早已经如雷贯耳了,今夜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
她这样子,好像现在才看到澹台玄一样,方才发生的事情统统不记得了。
澹台玄见她装腔作势,也不深究,淡淡一笑,抱拳道:“卢妃宫主,我的几个徒弟误入贵宫,唐突之处,想来宫主不会和这几个孩子计较。打扰多时,不便久留,我还有一个徒弟印无忧,请宫主赐还。”
卢妃仙子呵呵笑道:“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无忧可是我妹妹的儿子,我嫡亲的外甥,这么论起来,咱们还真的不是外人。各位来的真是时候,无忧和我妹妹母子重逢,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而且本尊打算亲上加亲,将我女儿许配给无忧,算是双喜临门,澹台先生既是无忧的恩师,也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卢妃仙子说着话,拍了拍手,有个银衣小鬟进来屈膝,卢妃仙子道:“你去把厉教主和她的公子请来。”
那小鬟施礼退下,转身出去。
众人闻言,具是一惊,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卢妃仙子,忽然急转峰回,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是无懈可击,摆明了就是不打算放印无忧出幻雪宫,澹台玄再是师父,也抵不过母亲亲近,这天下也没有当师父的从人家母亲手中抢人家儿子的道理。
澹台玄深知厉娇娆的为人,偏激固执,恐怕这个卢妃仙子所言非虚,当年因为秦思思的关系,他和厉娇娆比较熟悉,厉娇娆出自名门,天资聪明,历家又是与唐门齐名,毒药暗器,自成一家,所以当年追逐厉娇娆的名家子弟,不乏其人,厉娇娆心高气傲,统统不放在眼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中了还是杀手的印别离。
出于朋友之义,澹台玄曾经劝说厉娇娆要慎重处事,他并不看好印别离这个人,如果厉娇娆遇人不淑,后悔也就迟了,奈何厉娇娆一意孤行,就认定了印别离,到后来发生了意外,厉娇娆不仅仅对印别离恨之入骨,对澹台玄也心中衔恨,她一心认定,澹台玄接到她的救助信而不去救她,就是因为对自己没有听他的劝告耿耿于怀,所以才冷眼旁观看热闹。
所以厉娇娆恨印别离,是恨他的无情,不过她对印别离心狠手辣地手段行事,还很是欣赏赞同,这份浓浓的恨意里边,还有着惆怅、遗憾、愤怒、怨毒,比较复杂纠结。
可是她恨澹台玄,却是恨得彻底,恨他虚伪狭隘,落井下石。
厉娇娆会如此想,实在出乎澹台玄的意料,因为去救叶知秋和萧念儿,才耽搁了去救厉娇娆,所以澹台玄对这件事十分自责,一直耿耿于怀,无法原谅自己,上次厉娇娆找他决斗,失败后澹台玄曾经推诚布公地和厉娇娆谈起旧事,可是厉娇娆却不相信澹台玄是来不及去救她,一口咬定澹台玄就是袖手旁观,看她的笑话。任是澹台玄如何说,厉娇娆就是不信。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厉娇娆的固执偏激依旧,而且更加偏颇,一意孤行,澹台玄劝说不动她,无奈之下,只好把她送下山去。
因为这份歉然和无奈,所以列云枫自作主张把印无忧拉入玄天宗,澹台玄不但没有反对,而且对印无忧十分照顾,何况澹台玄发现,这个身份特殊的故人之子,其实是个孤零零的孩子。
一丝悠然之色,让卢妃仙子显得气定神闲,她美目慢闪,把众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微微一笑:“各位是不是以为本尊信口开河,这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一会儿见到厉教主和少教主,自然知道本尊所言非虚。”
门外有个白衣小鬟垂首进来,这小鬟头垂得很低,只能看到齐眉的刘海儿,弯成一道弧线,在额头温柔地微卷着。她有些犹豫地跨进了门槛,可是没有敢往前多走,就在门槛里边叠膝跪下:“启禀尊上宫主,弟子领罪。”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听上去惶恐不安,跪伏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卢妃仙子一皱眉,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白衣小鬟叫做纯夕,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这个小丫头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自己眼前晃悠,是不是活腻歪了,存心碍眼,她心中想着,却笑道:“纯夕啊,本尊正想着你呢,以前还没觉得,今儿见了你几次,这看不到你,反而心里有事儿似的,这次又是什么事儿啊?”
纯夕一听这个口气,还有这样的话,吓得三魂七魄四散奔逃,头脑中一片空白,在幻雪宫里边,除了想上位的人,想方设法接近上层人物,更有大胆妄为者,变着花样去接近卢妃仙子,纯夕可从来没有这份野心,她唯一的梦想就是离开幻雪宫,找个没有认识自己的地方,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可是这个梦想,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所以纯夕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不要见到卢妃仙子,可惜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在今天被打得粉碎,纯夕心里叹息,完了,完了,想不到自己才刚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就要与世长辞了,听卢妃仙子那个口气,自己恐怕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一颗冰冷的泪水,从纯夕的眼角划过,她再害怕,也不能不回禀清楚了,何况结局不再如是,她只盼着痛快一些,如果这个时候还支支吾吾,恐怕连求个痛快都是奢望了,纯夕叩了个头:“回尊上,公子本来想慈颜殿跪候,谁知道有人偷偷潜入慈颜殿,把公子偷走了,还留下一张纸条。”
空桐潋滟忍不住笑起来:“噗,猫圣,哪里来的这样不开眼的小蟊贼,居然把那个小妖偷去了,可怜小妖细皮嫩肉的,偷去了也是中看不中吃的绣花枕头。”
一阵寒风卷来,卢妃仙子衣袖挥动,把空桐潋滟的身子卷起,一下子扔到方才关着泠舟魅影的水晶球里边,那个球半开着漂在水上,空桐潋滟的身体刚刚落地,卢妃仙子又是一股力道拍去,那个水晶球咔哒一声合上了,严丝合缝,把空桐潋滟关在里边。
空桐潋滟方才没有任何提防,所以姿势有些狼狈,还来不及出去,水晶球就合上了,她坐在里边,双手撑着球壁,想把水晶球推开,奈何那水晶球关得严密,丝毫不见动静。
纯夕不敢抬头,双手举着那张纸条,泠舟魅影抱着黑猫过来,弯下腰,把纸条接过来,然后塞了一颗药丸给纯夕,她幽蓝的眼睛泛出一丝笑意,向纯夕笑了笑。
这是一个很善意温暖的眼神,她们两个是一起漂流在河上,然后被卢妃仙子捡到,因为纯夕老是向着卢妃仙子笑,所以那时候卢妃仙子对她还好些,而泠舟魅影不哭不闹,只要一醒来,就睁着海蓝蓝的眼睛,四下溜个不停,卢妃仙子感觉泠舟魅影的眼神很是幽冷,而且样子越长越好看,卢妃仙子也越来越不喜欢她,才把她送到空桐潋滟那里,给空桐潋滟当玩具。
只是纯夕是个天性懒散的人,根本不喜欢争勇斗狠,所以卢妃仙子也不喜欢她了,把她扔个一个侍殿就不管了,一晃多年,她几乎把这个孩子给忘了。
纯夕本不知道这段往事,是有一次泠舟魅影来看她,亲口告诉她,她们两个是被一起抛弃在河上,也许她们的身世有些关联,那次见面后,两个人再没有见过,纯夕感觉恍如一梦,泠舟魅影已经从玩具变成了圣女,她还是个没有席位的弟子,今天这个时候,泠舟魅影给她一颗药丸,还向她示意,纯夕也没有多想,接过来就塞到嘴里。
泠舟魅影曳地华贵的雪色狐裘挡住了卢妃仙子的视线,而且水晶宫中来了这么多人,她也没有防备泠舟魅影捣鬼,泠舟魅影接过纸条,然后缓步过来,屈膝奉上。
卢妃仙子瞥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澹台先生,你们玄天宗的弟子还真是别开天地,独树一帜,居然到我们幻雪宫来偷人,本尊真是开了眼界。”
她说着话,运力于腕,纸条好像蝴蝶一样,飞到澹台玄的眼前,澹台玄接住一看,上边很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美人偷走,恕不奉还。”下边落款写着“神行无影、千里追魂、惊天动地小白龙,玄天宗关门弟子洛怡菲。”
轻轻一捻,纸条化成飞灰,澹台玄淡淡地道:“我们玄天宗没有洛怡菲这个人。”他说话时,仍然不忘记看看女儿澹台梦和列云枫,这两个孩子情形都不太对劲儿,方才列云枫还和贝小熙一起嘲笑卢妃仙子,忽然之间这孩子就安静下来,他脸上此时到不那么红了,可是眼睛中泛起了桃花的嫣红。而澹台梦,半靠着卫离,恬静地好像画儿一样,她的手臂虽然有伤,不过真正的伤处绝对不再那里,他了解女儿,一定在苦苦强自支撑。
本来现在他们可以走了,但是还差一个印无忧,不能丢下那个孩子不管,澹台玄心急如焚。
终于银衣小鬟带着厉娇娆和印无忧走了进来,厉娇娆走在前边,印无忧低着头走在后边,厉娇娆停下来,印无忧也停下来。
他看上去忧伤而落寞,也不抬头,只看着水晶地面。
卢妃仙子好像根本都没有看见秦谦怀里的终黎西枫一样,对厉娇娆笑道:“好妹妹,无忧的师父也来贺喜了,我们幻雪宫真的是喜事临门。”
厉娇娆冷冷地望着澹台玄:“你来了也好,我的儿子,高攀不上你们玄天宗,从此以后,印无忧和你们一刀两断,再无纠葛。无忧,”
印无忧低着头,毫无表情地道:“师父,最后叫你一回师父,从今以后,我跟着我娘了,反正你也不会让我做玄天宗的掌门人,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不但要做离别谷的少谷主,还要做焚心教的少教主。”
他的话,说着水一样冰凉,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澹台玄没有吃惊,因为他太了解厉娇娆,看这情形,一定是厉娇娆做了手脚,他看一眼列云枫,列云枫也没有惊讶,因为列云枫更了解印无忧了,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印无忧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师父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他自然明白,而且他现在晕晕乎乎,好像喝多了一样,连说话都懒得说,嘴皮有千斤之重。
贝小熙的嘴,张成一个零,愣愣地看着印无忧,又看看林瑜,林瑜向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澹台梦看印无忧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然猜到厉娇娆对他用了什么手段,不禁对厉娇娆失望之极,又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可怜,只是她自己已经昏然欲坠,头重脚轻,体内印别离的真气乱窜,自己的内力和他的那股内力互相较量,强弱自分,所以澹台梦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幸好卫离一边儿架着她一边为她输去真气,帮着她共同抵制印别离的那股力道。
卫离的手是悄悄印过来的,在澹台梦身体微晃的时候,她要为她运气,就不能再分心说话,只是听着卢妃仙子和澹台玄对话,看着场中的情势发展。
身边,秦谦有些窘然,本来他进来后想放下终黎西枫,可是这水晶宫里边连个椅子都没有,一池碧水,还有冰凉的水晶地面,他不能把这个姑娘就放在地上。
厉娇娆笑道:“真是娘的乖儿子,姐姐,新娘子呢,这不是要拜堂了吗,好歹让无忧先认识认识他媳妇啊。”
她一进门就看到终黎西枫躺在秦谦的怀里,再看秦谦,生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生怕卢妃仙子改变主意,她好不容易才让印无忧服服帖帖地听她的话,怎么能放过和幻雪宫联姻的机会,本来说好把终黎西枫许给印无忧,现在终黎西枫却在秦谦的怀里,她真的害怕夜长梦多,所以趁着人多,要卢妃仙子一句准话,也防止她会反悔。
卢妃仙子优雅地走过去,亲自把纯夕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到纯夕毛骨悚然,卢妃仙子抿嘴一笑,然后往厉娇娆面前一推:“这个就是我的女儿汝嫣纯夕。”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纯夕已经被震傻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这个白衣小鬟。
非是红鸾星不动
汝嫣纯夕?
好像走在一片水碧天蓝、阡陌纵横的美丽原野上,春风欲醉,暖阳微醺,忽然间,晴空里一个霹雳炸响在耳边,整个人都被震懵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在人们投来的目光里,纯夕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头脑里边空空荡荡,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她甚至都来不及分析每人眼中流露出来的讯息,因为卢妃仙子这句话,太出乎意料,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在劫难逃,没想到忽然有了姓,还变成了卢妃仙子的女儿?
纯夕低下头,她心中惶惑不安。
世间诸种,成坏住空,其实死亡并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情,虽然阴阳一分,天人永隔的死别,让人肝肠寸断,但是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不会随着伊人而逝,总会有点滴记忆温暖着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
可是,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坎坷纵多,无常却未必如影随形,黯然别离,从此水北天南,山水隔阻,也许再见无期,也许纵是相见,也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同是别离,生离更苦。
同是未卜的凶吉,这个忽然降临的殊荣,比死亡更加令人窒息。
泠舟魅影也低垂着目光,不过有些闪烁,她抱着那只猫,猫儿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慵懒地半睁着眼睛,把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主人的雪色狐裘,好像这样也可以分担泠舟魅影的不安。方才她以为卢妃仙子要杀了纯夕,所以给了她一颗药丸,这颗药丸会很快溶解到她的血液里边,在受到外力强烈冲撞的情况下,会让人迅速昏厥,形如气绝。
对于没有席位的弟子,卢妃仙子从来不屑亲自动手,泠舟魅影猜测卢妃仙子一定会让她来处死纯夕,因为她的身世来历,是卢妃仙子告诉她的,目的不过提醒她,在幻雪宫里,卢妃仙子的一句话,可以让她升天,也可以让她入地,同时被卢妃仙子抱来的两个身世有着关联的孩子,一个变成了圣女宫主,一个只是没有姓氏的不入流的弟子。
忠诚,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