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被苦涩的药水堵住,连呛了我好几口,他喂着药无喜无怒道:“我明白。”他的声音比十二月寒夜里的冰霜还要冷寂,让我有些不知名的心慌。可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他的心思本就多疑心眼更比常人要多一个。是,我之前是有想过趁他不备取他性命,但后来发生的事太突然计划还没有规划完整就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境地。而此时原先的想法早已灰飞烟灭,可他一定不信的,说到底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信任这个东西。
喝完了药又被塞了几片蜜饯,他说:“阿衍,我们得走了。”
不用他说,我也明白,到这时这里已经留不得了,说不定哪天一开门门外就是云苍大军或是追杀而来的刺客。村子里都是些老弱妇孺,她们没理由被我们连累。从到这里我就准备随时要走了,可过了几天看云溯一点儿也不急的样子我错以为他是要在这里长居了。现在他终于下决心要走了,不得不走,因为再不走大煜京的主人又要换人了。
我们是连夜奔走的,时间地点情节与私奔剧情很类似,但私奔人员是追求幸福,我则很落魄地在追求生存。这回没有上次那么好的待遇了,舒适软和马车在这个小村子根本找不到,唯一能称得上是车是那两头驴拉着的一块木板,云溯显然很嫌弃他它们的速度。云溯找了一匹马,一匹听嘶鸣就能了解到脾气不是太好的马。云溯找了件宽敞的大披风将我连头带人包了起来,在下巴系绳子时他道:“阿衍,上了马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
我被他紧张的情绪所感染:“追兵来了吗?”
“不。”他将我抱上马:“是云苍的军队。”我睁着无光的眼睛往下看,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他翻身上了马拥在我后面:“云苍人早潜伏进来了,是我大意了,阿衍他们在找……没什么,你只要牢记向前跑不要停。”他顿了下:“哪怕我死了。”
云溯会死?在我的印象里云溯早已超脱凡人的境界,化身为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奸险狡诈、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集合体了。他是我要耗尽毕生力气所要打败的大魔头,我坚信我与他最后的结局就是有一天我站在大煜宫的正门口当着全国百姓的面狠狠给他三巴掌然后取回我辛家的皇位。可在这夜纵马狂奔的云溯让我感觉到、感觉到他在不安甚至是害怕……他在怕死么?也是,谁不怕死呢?人生苦短,山河大好都未看尽,何况是他这样才坐上世间最尊贵的位置,荣华富贵将将到手,这时候死委实太不划算了。
夜风呼啸在耳边,山中有狼嚎,马蹄踏过砂石颠得我胸腔里那颗心七上八下,我缩在披风里问:“我们要去哪里?回煜京吗?”
他没有回答我,我以为自己说的太小他没听见,稍稍提高了音调:“我们去哪啊?”
“江州”他一开口就剧烈地咳起来,穿过我挽着缰绳的手因为咳嗽微微颤抖。我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了,一说话听着他嘶哑得近乎诡异的声音
40、惊变夜袭 。。。
就明白他病得有多重。我犹豫了下,双手摸到他寒石样没有温度的手紧紧握住:“云溯,你的命是我的,你可不能在我杀你之前病死。”
良久,他说:“好。”
我像得了什么安慰,虽然这个人阴险狠辣,但话一出口却是驷马难追的。想想也是,以他办事的风格肯定早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就算云苍出兵在他计划之外,但此处离左羽军营这样近必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的。方晋总说我会盲目地乐观着,如我回宫这事就盲目地坚信自己会反败为胜改朝换代一样,但情况如果已经很糟糕,盲目的乐观要比一味地自怨自艾更能让自己镇静下来。
安静的树林里本应熟睡的林鸟突然被惊飞而起,羽翅扑过树枝的声混纷乱的啼鸣里,我恍若能见到重重树影里逼近的无数个阴影。我按住别在腰间的小匕首,集中所有的精力倾听暗夜中蠢蠢欲动的声响。一个合格的杀手讲究行踪诡秘难寻,一个顶级的杀手则讲究来无影去无踪,国师府里的陆小双就是活生生的顶级杀手案例,刚去时我在夜里碰见闪现出来的他差点没被吓得精神失常。分析了我耳朵捕捉到的信息,我得出来者仅能算是合格的杀手,但他们训练有素比军队里的士兵都不差。师父曾说过没有最强的武功,只有最强的配合,一个顶级杀手能也只能杀一个与他武功差不多的人,但一群合格的杀手在配合无间下却能突袭掉一小支军队。
那群杀手宛如腾兔齐齐跃起又齐齐落下,缰绳一紧,奔跑的马被迫嘶鸣着停下了步子,马蹄重重地蹬在地上,震得我心猛颤了颤。我问:“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一。”云溯略一顿,随后低低笑道:“莫非是传闻中的云苍世子手下的裂云二十一骑?”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看文快乐~
41
41、生离死别 。。。
那夜的记忆对我来说本该是黑暗而残酷,云溯口中的“裂云二十一骑”若非偶有马匹的鼻息声,我几乎要以为包围我们的是群无声无息的幽灵。可这样无声无色的一幕却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凌乱交错的画面,被抹去光明的世界中我看见拔鞘而出的刀光剑影。
云溯的武功有多高我没有见过,不过以前师父在检查方晋功课时感叹了一句“终南山的老怪样样输我一招,独独教出了个徒弟样样比我这个孽徒好上一倍来。”那时的方晋剑法其实已使得很花哨了,单挑所谓的天下几大高手不成问题,我一直认为这是一无是处的方晋唯一可取的地方,现在连这唯一可取的地方都被人比下去,故而有一段时间我为方晋的未来就业很担忧。从那时起我才知道“终南山老怪的徒弟”就是云溯,不过那时对我而言云溯这个名字和山下卖猪肉的意义差不多。
“云皇既知我们此行来意何必执意不放?刀剑无眼,真动起手来免不了伤及公主。”静得若空无一人的夜幕里想起了一道温润儒雅的声音,是太一……
云溯紧紧勒着马,高烧的身子滚烫地贴着我微微发着抖,低低咳了咳用他惯常的浮华腔调笑道:“既知你们来意?辛衍是朕的表妹,这里是朕的地盘,你家以贤德著称的世子就教你们这么光明正大地做强盗么?”
“云皇若再在这里为了无谓的事拖延下去,过不了多久不仅这里连京城都不是你的了。公主是我家殿下……”
“放肆!嘉平是朕亲封的公主与你云苍有何关系?!””突然暴怒的云溯吓了我一大跳,我瞧不见他的面容但知道一旦动起真怒的云溯是万万不能惹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云溯是个偏执很重的人,这样的人认真起来有另外一个名字——疯子。你看他前一次发疯灭了大煜,这次发起疯来,听他咳喘不息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那恕在下无礼了。”后面的话像是对我说的,太一带有歉意道:“殿下只下命带回人来,情势紧迫望公主见谅,日后在下再向公主谢罪。”他话音落的那一刻,数十把弓弦被拉开的脆响惊飞起暗林中无数的鸟儿。
“云溯,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我慢慢松开抓着他的手,他的身子一颤,我说:“虽然我不太清楚云苍的人为什么要找我?但云溯,放我和他们去吧。”我故作轻松道:“你看你扣我在你身边的目的是为了折磨我,我去了云苍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反正结果都一样……”
看不见的眼睛诧异得瞪大,心跳刹那乱了节奏,咚咚咚地随着唇上辗转吮吸跳得越来越快。手被不容反抗地扣在他手腕里,在彼此相依的唇齿分开时他在我唇角狠狠咬下,疼痛之余一抹热而腥的血渗进口中,咸咸的……
“阿衍,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不要怪我。”他附在我耳侧轻轻说,他说着拔出我手里攥紧的匕首,猛地扎下去。身下的马吃痛,声嘶力竭地叫了声发足向前狂奔而去。
背后的弓箭在同时如雨点纷纷而来,我魂不守舍地摸着一丝丝疼的嘴角,一点冷香余绕,那是,云溯独有的味道。这样一个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随时那尖利的箭头就可能穿过我的身子置于我死地,我却胡思乱想起来。他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扳过我的脸又在我嘴上狠狠啃了一口抱怨道:“没见过你这样缺心眼的姑娘。”
颠簸的马背上我用袖子擦了下嘴淡定道:“你他妈再敢轻薄我一次试试,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他突然很开心地笑了,笑声单纯得像个孩子,他搂着我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阿衍、阿衍、阿衍,我该拿你怎么办?恨得我想杀了你,可又……”“嘭”得一声闷响,他的身子猛得一颤,最后几个字湮灭在他口齿间,很久我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舍不得”三个字。
“抓紧我!”
手才勾着他的腰,马已跃出悬崖,即刻失了依托骤然下降,风和刀戟刺得我紧闭住了口鼻双目。“噌”得有温热的液体喷涌在了我脸上,我刚刚尝过它的滋味,是血,不知是马还是云溯的……铁与石相互摩擦的噪音刺激折磨着我的耳朵,迸溅的砂石飞在脸上,在我以为自己要摔成肉饼时下降的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直至云溯紧紧抱着我贴在了悬崖壁上。
因着这番剧烈的动作,云溯与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是因为过度使力而我是因为吓得。
“阿衍抓住了么?”
“嗯。”
“好。”他的话像是从他的胸腔里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似的:“往左边挪,在你的左边有个石台,石台后有个洞口。踏上去后你就躲在洞里不要出声,等任九他们找过来。”
“嗯。”我借着他托起的胳膊贴着崖壁一点点向左边挪去,头顶脚下的碎石都不停地在滚落,我紧张得几乎不敢吐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等我以龟速爬上了石台,我跪在边沿向着黑暗的前方伸出手:“来。”
“阿衍,我忘记告诉你了。”云溯的声音非常虚弱,和一缕缠在烛焰上的青烟样随时都能散去:“那个洞只能容一个人。”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带着它握住旁边插在崖壁里的匕首:“阿衍,你很痛恨我,所以一定会忘记我是不是?”
我慌忙想要抓紧他的手,语无伦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很讨厌你,可,可没想过在这时候要你的命啊。”我急得快哭出来了,胡乱地往前摸索着:“我看不见啊,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阿衍,不许忘记我。”手里一空,骤然失去的温度让我的呼吸停顿了:“哪怕是憎恶,就憎恶到你老了、头发白了、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好了。”
他的声音无限地坠落,最后变成渺小得回音,轻轻地在我耳朵里反复回荡。双手撑在石台边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又像只是短短的一瞬,直到雨水落在我脸上,俄而就打湿了衣服,冷地我打个哆嗦。下雨了……慢慢地小心地往后退了回去,手臂酸麻地没有知觉,木然地垂在身侧。雨一直地下,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的交错变化,或者我根本不关心它的变化。我抱着膝缩在窄小的山洞里,听着雨水滴答滴答敲在山石树叶上的声响,无休无止。方晋死了,云溯也死了……我忽然摸了摸石壁,因为长时间的雨水天气已生了滑腻的青苔。云溯摔下去了,这么多天会不会已经腐……我竭力刹止住了这种想象,他是那么漂亮和有洁癖的人,若是死后尸体变得不堪入目……
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我无法分析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想要做而已。这段时间的前半段里我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后半段发现前半段想的事情都想不通后就开始漫无边际的发呆,到此时灵光一现幡然醒悟我根本无需为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放不过自己。我救不了云溯,但总能善待保管好他的尸身,好让他入土为安。
所以我爬下去了,对于一个眼盲又武功渣的人来说,这件事很具有挑战性。所以摇摇晃晃的我才抓着石台子放□子,左脚一空,整个人就滚下去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轻功学的很好,但凡滚落在一个地方我都尽可能地借力使力让自己摔得既轻又巧,避开了重要的部位。但我没想到中途会有横出一根粗壮的树干来,我撞了上去,被重重地弹了出去。弹出去时晕头转向,我已分不清东西南北,摔在地上前我深深反省了下自己为何从来都不善听从别人的意见呢?景晟劝我珍惜自己的性命,我没听见去,被云溯左一道右一道摆布得毫无还手之力;云溯让我好好地等着援兵过来,我没听进去,结果把好不容易一命换一命保下来的命给折腾没了。
以上种种证明,我实在胜任不了一个小说女角这样的重任,因为主角往往都具有不死光环的庇佑。而在与我有关的男人都一个个死了后自己也功成身亡了……就算是,我也一定是部讽刺悲剧小说主角……
“姐姐,这是今天领的粮食。”从昌平郡衙回来小曲儿一进门就奔到了我床边将热乎乎的窝窝头塞在我怀里。
我的两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摸了摸怀中的油纸包道:“有进步,这个窝窝头比昨儿大了约寸。”
小曲儿是之前在煜京救了方晋的那个小乞儿,后来因为方晋的接济回到了徵州老家,打算落实了户头后参军。可孰料天意无常,云苍勾结徵州州牧打入了国内,战乱之下他流落到了云苍,途中顺手救起了我,搭着驴车一路来到了云苍边城昌平县郡。到了今天他形容我那时的模样都是一副啧啧称奇的口吻,说是脸上全是血、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刮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乍一看和个死人没啥区别。当然才长好的腿又摔了,这回平衡了些,两条腿都摔了,只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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