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小的那孩子摇摇满是血的头,将那才挖出来的树根死命地护在肚子边上。
见状,那大孩子举起石头欲再度挥下,却被不期挡住了。
“你比他大,怎么能欺负人家呢?”
那大孩子见手被不期缚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抬眸狠狠地瞪了不期一眼,回道:“他抢了我的树根,我当然要打他!”
被护在不期身后的小孩子见有人为他撑了腰,眼泪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混着他面上的污泥和血迹蹭到他破烂不堪的衣服上,他带着哭腔说道:“哥哥,是你说话不算话的!你说我们挖了树根要一起吃的!是你先拿走的,我才回去抢!”
有个字眼,不期听得清清楚楚,她看向那稍大点的孩子,蹙眉问道:“你是他哥哥?是哥哥就更不能这样做了!怎么能不顾自己的弟弟呢?
“那有怎样?在活着面前谁会选择死?”
不期一惊,若在平日里,她是断然不会信这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嘴里说来的话,但人在这北境之地,所有的不信也都变为信了。
这就是生命的残酷,当生的机会只有一个的时候,任何因求生而求生作出的选择都是值得被原谅的。
“来人啊!”
闻不期一声令下,随行而来的为首的侍卫忙跑了过来。
“是,陛下!”
“去把马车上的食物都拿过来!”
“这……”侍卫有些为难,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马车上探出的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冷的面具。
辰王什么也没有说。
“怎么?朕的话,你没听清吗?”不期冷声叱道。
一旁的两个小孩子根本不懂不期说的“朕”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有东西可以吃而笑得格外开心。
侍卫一咬牙,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两个孩子眼见着侍卫带着几个人将不期他们在车上储备的粮食都取了下来,他们互相看看,一下子冲到侍卫跟前,跳着从他怀中夺来了几个馒头,只顾往嘴里塞,咬了两下,不及咀嚼,便吞咽下肚。
见两个孩子吃得太急,似是噎着了,不期忙道:“水!把水取来!”
侍卫得令又取来了水,递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吃得差不多了,高兴地在地上拍手蹦跳着。
那一大列马车停在乡野路边的景象极为壮观,过往的灾民们都一并聚了上来。
当中有人喊了一句:“看!这里有吃的!是馒头!白白的馒头啊!”
那声音极大,涤荡在闷热的空气之中,几百米内的人都听到了。
吃的,馒头。
没有什么比这几个字更有吸引力的了。
一众人蜂拥而上,朝着那抱着干粮的侍卫冲来。
侍卫拿出的干粮不多,而闻声而来的灾民却是远远多于那些那个馒头的数量的。
数百只黝黑的满是裂口的犹如枯枝一般的手伸向侍卫。
为了拿到其中一个馒头,有不少人已然打了起来,场面变得越来越混乱。
而因发那为数不多的干粮,几个侍卫已然被抓得手和脸都是血痕。
不期站在一旁,一时无措,她扬声道:“去把马车上所有的干粮都取下来!”
为首的侍卫迟迟不动,他再次回眸看向百里君绝,但见他玄色的衣袖一扬,示意照不期的话去做。
侍卫不甘心地轻叹一声,那马车之上的是他们最后的干粮。他们此去北境,还有一段距离,都拿去给这些灾民吃,也就意味着他们通通要饿着肚子赶路,其中包括皇上和辰王。但皇令以下,不能违背,他只好携了一个侍卫将他们在马车上储备的最后的干粮都取了下来。
又有新的干粮了!
本纠缠一团的灾民们又转而向马车这边跑来。
那马车之上的,全部自宫中带出来的御膳房做的点心。这些寻常百姓哪里有吃过?此时此刻,谁都不顾去尝那是不是人间美味,只顾将食物往腹中添。
不期从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她木然地站在一旁,看得呆了。
“大家都不要抢啊!每个人都有!”侍卫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喊道。
一阵愧疚之感涌上心头,这就是她治理之下的大昭吗?
不期长长地叹了口气,旋即扬声道:“大家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了!过几日,北境官府会为大家发赈灾粮的!”
闻声,马车内的百里君绝将帷幔放下,他不禁薄唇勾起,悬上一抹讥诮意味极浓的笑,
她的话,几乎没人听在耳里,却是一个坐在他身旁的狼吞苦咽的老叟,抽了个咽东西的空儿,啐了口痰,说道:“呸!谁信!”
不期正要问那老叟何处此言,却见远处又跑来一群灾民,似是得了信赶来的。
而马车上的干粮不过片刻便被一抢而空,再没有什么好施舍给他们的了,一众侍卫皆看向不期,等她下令。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再没吃的呢!刚就是她说的,人人都有吃的的!她哪里一定还有!”
这一声,一众人犹如饿狼一般向不期跑来,仿佛她就是吃的。
不期她自嘲式地笑着看向自己的两只宽大的袖子,除了那夏日的热风盈袖,哪里还有什么吃的。
见势不好,侍卫们亦是冲过来护驾,以身体作墙挡住了这疯狂的一众,于拥挤的人群中护着不期离开这混乱的场面。
当中有人为了将不期留下,隔着侍卫的阻挡,直将不期一边的袖子扯如偌大的口子。
因她下了令不得伤害这一群灾民,随行护送她的侍卫可谓吃尽了苦头才终将护上了马车。皇家的出巡的队伍几时这般狼狈过,几近是得了令便落荒而逃的。
马车上,百里君绝噙着玩味的笑意看向不期。
不期不予置理,掀起帷幔向他们走过的路看去,马车队伍快了行了有一里多了,他们的身后还是有穷追不舍的灾民追着。
“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了吗?你那做法根本无济于事,只会让状况更糟而已。”
不期扯了扯那几近断了的袖子,不禁将眉皱紧,这些状况原是他一早就料到了。她冷哼一声,做这些,她都不后悔。
到了傍晚,夜幕将临,残阳将天边染上了一抹炫目的血色。
马车内,他和她两人相对枯坐。
她共他没什么好说的,马车内静得很,能清楚地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
“咕……”
一声作起,不期忙捂住自己的肚子。
前些天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所以这日一早他们便出发了,她还没顾得上吃东西便已在路上了。赶了一天的路,一路颠簸,她就早就饥肠辘辘,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要承担。
而马车外那些一路护送他们的侍卫亦是滴水未进,此时应是比她还要难熬吧!
但对面的百里君绝却是倚在马车内的软座之上,闭目养神,对这些他似是全然不在意。
又是“咕”地一声,不期直恨自己肚子不争气。
但闻百里君绝幽幽地开口道:“便是饿了你自己也忍着吧,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的语气,就好似这一切与他不相干一般。
不期咬住唇瓣看向那张面具,谁说她不要自己承担了?
他闭着眼,却能想像她的神情,他饶有兴趣道,“明儿个就到北境十二城的主城安城了,今天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你且等着看吧!还会有让你更开眼界的呢!”
***
他百里君绝的话果真应验了,当不期来到北境十二城的主城之时,她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了。
这还是那她曾耳闻的繁华的北境十二城吗?
北境十二城位于大昭以北,以不期的所知,越往北越应是比南要冷上许多。但这北境却不同,传闻中的它一年四季如春,有着世外桃源般的景致,可不期看在眼里的这座安城,却犹如被荒废了许久一般。
那天灾真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街巷中行走的人各个面黄肌瘦,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不期一众的马车一驶进安城,便围上一众百姓围观。再到赈灾施粥,那场面更是让不期瞠目结舌。
那前来领粥的人怕是不止是安城的人,应还有附近村镇的人。
饿的时候,那些人哪里还会再讲什么次序,为了抢到一碗粥,更有甚者被挤进了那巨大的粥锅之中,根本无人有暇去救他,那人于滚烫的粥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了出来,爬出来之后他不顾满身灼热的疼痛,继续抢着粥。
不期共百里君绝站在一旁,看着这眼前的场景。
百里君绝一直在笑,笑得让她不明所以。
见自那人群之中挤出了一个同不期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捧着残破的粥碗,轻轻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碗中的粥,舍不得将那粥一下子喝完。
不期走到少年身前,拉出了他的手,问道:“你们这是饿了有多久了?”
少年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不期,见她穿着不凡,度她应是个不闻世事的公子哥,他没有答她,而是绕过她的阻拦边走开边喝着粥。
不期从手中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见了馒头,本黯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答道:“记不清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不期暗惊,什么有一个月了?不是说苏尧棠人早将那赈灾的粮款运来了吗?
她看向百里君绝,以眸光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那厮依旧在笑。
不期将馒头递到少年手中,少年接过馒头,如同珍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一般,将那馒头捧在手心,他回眸看了看那官府门前赈灾的摊子与不期笑谈道:“公子没见过这场景吧!”
不期尴尬地回笑,颔了首。
“看见那掉进粥锅里又爬出来的人没?上个月官施粥的时候,他老子也掉进那粥锅里了,可惜没从里面爬出来,被那粥给煮了,大伙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把他连同那粥也给吃了。”
少年云淡风轻地笑说着,不期却听得如同五雷轰顶。
这对她来说,太不能接受了?
这安城的百姓怎么会饿成这样,以至于人吃人?
少年走后,百里君绝走到她身后,轻扶了一下她摇晃的身子,道:“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残忍了吧!”
不期轻推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走开了。
她一路走着,他一路跟在她身后。
“你知道为什么朝廷从苏家那里拨来了赈灾用的粮款,可百姓为什么还在饿肚子吗?”
为什么?不期在心里问着他。
“这粮款自绵奕运到北境,至少要经过多少官员的手,而这些官员又要从中克扣下多少,这些都是你这朝堂上的儿皇帝所不知道的。但当这钱运到北境,百姓们拿了欠款本是可以吃上三天的白饭,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一碗不见米粒的白粥。个中始作俑者,你可知是谁?”
不期垂着头看着锦靴上的绣纹,冷声吐了一个字:“谁?”
“苏尧棠。”他说得不急不缓。
又是他!
“你的意思是,他假朝廷之手拨了粮款,又借下官之名,将自己的钱重新收回囊中?”
“嗯。”
在百姓之间得了名,又不失多少银子,他的算盘打得好啊!
不期将手拳起,低咒了一句:“这次回宫,定要办了他!”
就在他二人交谈之时,孰不知一记如野狼一般幽深的眸子已然跟上了他们。
蓦地,那人被拍了一下肩膀,但闻身后的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际说道:“一切都已经安排了!”
那人面上难掩喜色,笑中多了丝邪佞之意:“好!今晚咱们就提了那小皇上和百里十三的头去见咱们公子!”***
想到白日那少年与她说的那些话,这晚饭不期实在吃不起下去。
待到夜幕刚近之时,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找百里君绝。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就如她臂上那三道为他割下的疤痕一样,永远都抹不掉。她是极不愿单独面对那个阴晴不定的恶魔的,但碍于除去苏尧棠的大计,她最终还是决定走这一趟。
来到北境,她与百里君绝一众人皆住在当地县官的府邸。
那府邸不大,他和百里君绝的厢房也只隔上不远的距离,她一推门,便见他的门半敞着。
他就负手站在门口,向不期这边看来。
不期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须臾,她向这边走来,走到一半之时,便见自他的厢房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女子容颜妖冶身着嫣红的软袍,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色蔷薇。她半敞着衣襟,露出一大片雪肤,一出门便从百里君绝背后将他抱住,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摩挲着。
王爷……”这一声,可是酥到了骨子里去了。她她柔声呢喃道:“王爷……可是嫌妾身伺候得不好?”
不期冷哼了一声,月眸中噙满了对他的嘲讽之意。
百里君绝,你到了哪里,身边都还是少不了女人是吗?呵!就连这出巡赈灾之时,也要唤上一个来为你助兴。
不期转身,留下一抹决绝的身影。
“哐!”
她的门被紧紧掩上,再次将他关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嘛!”女子娇嗔道。
百里君绝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声音,她怕是又错看了他了。
他眸光冷下,只低声吐了一个字:“滚!”
女子的花颜之上满是错愕,她就立在一旁。
“听不懂本王说的话吗?回去告诉你们刘大人,本王不需要你这种女人!回了京,他的罪,本王治定了!如今有多了一条,企图以美色媚惑朝中要员!”
女子听得双脚发软,匆匆行了礼,忙悄声退下了。
女子走后,百里君绝就一直在不期门外徘徊着。
刚才的那场景,不期看到了。不知何故地,他就是想同她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他只得在庭院之中临着夜风守着她开门。
而屋内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于心中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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