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清醒,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时刻了。“不,他是真是活着。刚才他来过了。”
“小姐,你醒醒,你看着我的眼睛,公子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要面对现实。”小蕾焦急万分,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身体,想让我停止胡思乱想。
“他是真的还活着!”我吼道,将两人都震呆了,因为我从没有对她们发过这么大的火。
不理她俩尚未反应过来的神经,我挣开小蕾仍搭在肩膀上的手,飞快地冲入房间,着手开始收拾衣物。
“小姐,你这是要干嘛?”两个齐齐进屋阻止我,强行抢走我正整理的衣物。
“你放手,我要回皇宫,我要找烈焰明证实冬辰还活着的事实。”我夺过她俩抢走的衣物,放进包袱,十二万分认真地道。
“小姐,你真的认为公子还活着吗?行刑时,你就在现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小姐,就当我求求你了,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这半年来,你整天魂不守舍、痴痴迷迷,人都消瘦成这样了,看得我的心都碎了。”小蕾苦口婆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的小绿使劲抓住我的衣袖,哭得泪人儿似的。
是呀,我亲眼所见冬辰身首异处呀,难道我是真的疯了么?可转念一想,今晨脸上的热泪是真真切切存在,难道魁驰会流泪么?自己现在攥在手里的这条丝巾又作何解释?它总不会自己长了翅膀飞回来吧?还有昨晚,我暗夜立身檐前,所听见的那一声叹息,真的只是我日思夜想所致么?又想起三个月前,我午睡时房间里新雪融化的可疑脚印儿。可那时在房间外不远的小绿说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入,庵主让人搜索全庵也没找到半个人影,疑窦丛生呀!
见我动作有了迟疑,沉思反复,小蕾止住泪势,试探着说:“小姐,你没事吧?”
不对,冬辰身怀绝顶轻功,掂花拂草可谓炉火纯青,那时候他采摘刺槐花的曼妙身姿还在盘踞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况且烈焰明的武艺来自他的传授,如果不是修为已臻化境,哪里教得出如此高足?来无影去无踪、行动似清风对他而言应该不难办到。再者,他毕竟是烈焰明的恩师,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可见一般,至情至性的烈焰明心性不至于低劣这般,聪敏若他,是决计不会让自己的授业恩师斩首示众的。那日他虽然对我的行为感到暴怒,即提前问斩,当时他吼吏官的一句话,我尚记得清楚明白:“午时?难道你想让朕的老师永不超生、灰飞烟灭吗?带人犯,斩!”
众所皆知,一天之中,午时三刻阳气最盛,若在此时被斩的犯人,阴气即时消散,连鬼也做不得,为示严厉惩戒,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在这时开刀问斩。也就是说,在烈焰明的心目中冬辰并不是恶人,就连他在威怒之下的话语的细微之处也自然流露出他对冬辰的感激尊敬。
不会错的,冬辰一定还活着,只是一直躲着我,可是他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一定要亲口问问烈焰明,一定要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小姐!”小绿嘤嘤啼哭着,眼巴巴地看着我道:“你要是出什么事,我和小蕾该怎么向婆婆和王上交待呀!”说完,她哭得更凶了。
“别哭了,快收拾行礼,随我下山回皇宫。”我将包袱打好结,挂在肩上,心情无比愉悦地道。如果我所想的真的,一切该多么完美!
小绿闻言依旧泪眼盈盈,小蕾则是不知所措。
这半年间,真是难为她们两个了,整整比在江州是瘦了一大圈。我抚着她们瘦弱的肩,和颜悦色地道,“别愣着了,快收拾行礼,随我下山。你们的小姐我没有疯,正好着呢!我有种纯粹的直觉,冬辰的确是活着。”
这一次,两人没有再反驳,而是注意到了我已下定决心,不会再改变心意,便奔回房间,乖乖地收拾东西准备行程。
卷六 细水缠花-29章 并蒂之约
四天之后,皇宫宫门大开,太监竞相走告,由外至内的传报声重重叠叠,此起彼伏。“皇后娘娘回宫啦!皇后娘娘回宫啦!”
我携着两个丫头,站定在皇极殿宫门,望着高高的红墙以及那绵延起伏的楼宇发呆。
“小姐,这就是皇宫吗?”小蕾问着话。
“嗯,这就是皇宫。”我浅浅地答。
三人之中,只有小绿雀跃着感叹:“皇宫真漂亮!”
是吗?我心里默默地念着,情思翻涌,牵着两个丫头的手步履沉重地走进去,宫门的侍卫们毕恭毕敬,一字儿排开半跪行礼。
“皇后娘娘,奴才来迎接您了。”高成提着衣摆前襟,带着一群太监官女飞快地从玉带桥上跑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大概以为我回皇宫就不会再离开了,这样他也省了每月的奔波吧。
等高成走到面前行礼时,我淡声问:“他在哪里?”
“娘娘,皇上正在御书房。”高成的脸笑开了花,很是乐意地回答道。
“带我去见他。”
听了我不带感情色彩的话,高成略低头,脸色似乎有了些变化:“请娘娘上轿。”
赶了四天路,我不想再走路,是以交代两个丫头跟在后面便上了轿。
下轿后,我三步两步急跨到书房门口,分明见烈焰明正伏在堆满了奏折的桌案上浓睡,依旧夸张的红色纱袍坠地而铺。示意两个丫头及高成候在门口,我举步入内,待靠近他时,发现他睡得极甜,打着轻微的酣声,头部枕在臂之上,左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右手正握着朱笔,笔尖上的朱墨早已晕化在了成色上好的宣纸之上。
我试着伸手轻轻地去抽他压住了边页的画纸,不想却惊醒了他。
一双似喜非喜的凤眼陡然睁大,“我不是做梦吧,花儿~~~~你回来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确信我是真的站在他面前后,兴奋得手舞足蹈,先是赶紧把朱笔放置至砚台边上,然后忙着整袖正冠一番,而后像怕我发现什么似的将先前他压住边儿的未成画幅的画一把扯下揉作了一团,扔进了案底。“我~~~~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那画~~~~画得不好,又被墨污了~~~~~”
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活泼得好像才是他真正纯真的只有二十一岁的一面。一时之时,我竟不忍问出心中想法,硬生生吞回了明明已挂在嘴边的话——冬辰还活着吗?清了清嗓子说:“什么画?我看看。”我弯腰去拾,他则是火速地抓住了我的手,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从他手上传来的瞬间温柔一转即逝,我悠然一笑道:“怎么?是怕我看了说你的画不值分文么?”这几日以来的阴郁只在他半解不解地看我的眼神里欣然化去。
“噢,那你看好了。”他放开手,任我去拣了那揉皱成一团的画。
我小心翼翼地在桌面上将画儿摊开,那画里的内容竟是一幅灿烂的桃花。桃花丛里,有一个精灵似的女子正闭目微笑,转舞着身姿,漫天而飘的花雨在空中飞旋围绕~~~~~题词“寻芳忽逢美人笑,失唇一点桃花殷”。突然之间,时光像回到了一年之前,西江两岸,桃花处处,他那暗引的簫声,与花同舞的我,沾染了春情心怀。将手停在那朱笔污渍之处,我的心微微一冬。原先我只以为我与冬辰间才是人面桃花,其实烈焰明与何尝又不是呢?
“娘娘,这儿还有许多画,都是皇上想念您的时候画下的~~~~”不知几时,高成已由外至内,怀里抱着小山似的画卷,出现在我现前。
“高成,你来捣什么乱?”他明显不悦地呵斥。
“皇上,你与娘娘小别重逢,奴才一时高兴~~~~~这不~~~~这不就想让娘娘看看您的亲笔书画高兴高兴嘛!”高成说这画的同时,边看看我,边将那如山的画卷堆放在桌案上,八成是看出了我的真正来意。每一卷画无论从用纸还是装裱都细致之极,显然是他亲手制作。
我默然,怔怔地看着满案之画,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主角是我,是他心目中的花儿。这半年来,他就是靠画儿来维系着、支撑着吗?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所以他照着这话做,没有到寒桃庵一次。
“高成,还不退下?”见我如此,他严令道。
高成的目光在我与烈焰明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数次之后,再三跪拜之后,退出御书房,顺带关上了门。
明亮的书房里,我与烈焰明分别站在桌案的两边,好一阵子,彼此都没有说话,一切只是静,静得仿佛这个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心跳声。
“我——”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个字。
“想说什么?你先说吧!”我注意到他的左手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抢先说话。
没想到他摊开了显然时因为太过用力握拳而泛白的指节,朝我伸过来,手心中有一颗黑褐色的莲子,说:“花儿,你给我的莲子只剩下最后一颗,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会发芽,如果它和我以前种下的莲子一样~~~~~~”声音明确地充满希望又明确地充满了挫折感。
那是我从放兵符的水晶盒子里取出的莲子,可是~~~~烈焰明,你绝顶聪明,却也傻到了极致,难道你看不出来那莲子明显是被我煮熟了的么?它们永远都不会发芽,永远不会。你真相信莲花开了,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么?你忘记了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是多么深么?你不明白那只是我离开你的托词么?精明如你,为何看不出来这样的希望是一种绝望的希望?你还傻瓜似地等着它们发芽,等着它们开花。我该怎么形容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你?如此纯粹,如此简单,又如此地教我心疼,偏偏又让我想起刑场惨景,心里隐隐作痛起来。
当兴奋退去,只剩下真实,他纳闷儿地开口问:“我没想到你提前回来。”
“他还活着,对吗?”我平静的话语,是对他的突然袭击。
他那双精湛的慧眼顿时有了惊色,然后逐渐转至平实,道:“花儿,你相信我会对老师下毒手吗?”
“我不知道。”我心目中那份彼此之间曾用生命交换出来的信任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渐然模糊。也许是从我见到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花舞凤那天起。
“花儿,你回来就只为问我这个吗?”他坐落在宽大的椅子里,将头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攫夺着我的所有想法,面前的这张妖颜只在一瞬间就换作了帝王的姿态。
“他没有死对吗?我知道他来过寒桃庵。”我急切地再次追问着。“你有能力救他的,对吗?”
“花儿,如果如你所说,你会回到我身边吗?你说过用你自己做交换。你还说过你是我的。”他期待的眼神,直接的话语无一不是发自肺腑。
如果冬辰真的还活着,我做得到吗?一如我当初什么也不顾时所想那样,一生一世住在这所皇宫里,一生一世与他相伴,我做得到吗?
“怎么?如今换你出尔反尔了么?”他笑得明媚,也笑得忧愁。
我哑然无语,因为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
“无话可说,就代表我说对了。”
“冬辰还话着,对吗?”我要知道明确的答案,因为我这是我的目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站起来,掠地而过,至殿门,亲自打开门,道:“高成,送花儿回永安宫休息。她累了!”他的身影幻化在午后明亮的阳光里,却柔弱之极。
又打算要挟我了吗?看着他的背影,我苦闷地想着,神思百折。
“娘娘。”高成慢声道。
“走吧!”心中郁郁不快,我闷声道,走在前面。
“娘娘,您给皇上的莲子~~~~~”高成跟在我身后,不高不低地说着话。
“不会发芽。”想起他看那颗仅剩下的莲子的专注神情,像随时期盼着奇迹出现的热切,我感到我自己的冷血与绝情,这样对他的伤害并不亚于当初他强占我时的伤害。我终究是狠下心这么做了。他说我出尔反尔,让我想起从前说他出尔反尔的时候,其实我感同身受。
听了我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答话,高成愣了一会儿后,静静地跟在我后头。他这么问我,一定早就知道那莲子不能发芽,只有那个傻瓜似的人才会固执地想要用煮熟的莲子种出莲花。
“高成,我不坐轿,你陪我走走,先让人把那两个累垮的小丫头送到永安宫吧!”我转身看着开了口又不知道说什么的高成道。
“好。”他答着话,招来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便朝不远处东张西望的小蕾和小绿走去。
我扶着宫殿半人高的白玉栏,向两个丫头报以一笑,让她们放心地跟着那太监去。
阳光正是明丽,从御书房出门转右,经过御花园,我停了停步,瞄见丛生的鸡蛋花树上细小的花蕾隐隐约约,忆起假婚时烈焰明认真地为我准备捧花的样子,精灵般地笑起来。皇宫给我留下的记忆并不缺少美好。
“娘娘~~~~~”
“高成,有话想说就说吧,我听着呢。”步至鸡蛋花树下,我兰指轻拈,一朵开在树下的月季花入手,满眼怒放的牡丹,姚黄魏紫尽在其中,芍药花蕾已然成色,唯独桃花早已夭折。
“娘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娘娘和皇上身为当局者,只是在不断地相互伤害着对方,其实您与皇上本可以选择一种更美满的方式。”
“可是,冬辰呢?为了你所说的美满,我就要放弃他么?高成,冬辰也许还活着。”其实我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意,两个花样的男子,两个同样在乎我的人~~~~~我爱冬辰的宁各,也被烈焰明的狂傲所吸引,心早就乱了,或者我真是个并不专一的花痴,两个都爱,或者两个都不爱。
“娘娘是说太傅大人还活着?”高成吃惊地看着我。
“我感觉到他还活着。”
“可是太傅大人是真的已经~~~~~已经~~~~~被斩了呀,您和奴才都亲眼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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