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这不是什么疑难案件。可在张家人眼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还是个小姑娘心肠就冷硬如斯,就连张奇都为自家妹子不值了。张云一心为了两个孩子闯下了这样的祸事,却没有勾起女儿的半点感情,连半滴眼泪都没落下,这分明就是遗传了方建霖的性格,保不准就是一头白眼狼。
张老爷子却是难掩忧虑,终究觉得儿子刚才的那句话分明伤到了方子萱,才会让她决意离开张家,自从被心理医生那番话吓了之后,他这几年一直在方子萱身上下功夫,力图让她变得像正常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好不容易看她对方子鹏多了友爱和耐心,对他也比从前亲近了几分,还没来得及高兴,恐怕今天张奇的一句话又让他前功尽弃了。
方子鹏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儿,虽然上了初中,可是遇上这样的事情,还是习惯性地依赖方子萱,哪里会有什么异议,一切全凭她做主,只要和她在一块儿就好了。
“你们不去看看妈妈吗?”程莉也忍不住开口,一般的孩子遇到这种事儿肯定要急着见母亲,可是这对姐弟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一个字。
方子萱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作为女儿应该要表示关心,又征询似地看了方子鹏,见他一脸全凭她做主的模样,这才蹦出一个字,“好。”
看着她那如例行公事一般的表情,张奇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悲哀无力。
方子萱在看守所里见到了张云,一向充满自信的贵妇,此刻脸色苍白,一脸浑浑噩噩,有个做公安厅长的大哥,她在里面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太难过,甚至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巨大的精神打击和压力似乎把她整个人摧垮了,萎靡不振的神色让方子萱差点都认不出她来。
见到两个孩子的张云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直掉眼泪。
方子鹏依旧紧紧抓着方子萱的手,看着苍老憔悴了许多的母亲,呆呆地没有任何表情。
“妈妈,你还好吗?”虽然是一句关心问候的话语,被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只让人觉得对面坐着不是亲人,而是公事公办的律师。
张云心乱如麻,也顾不上这些细腻的感情,只是抓着一双儿女的手放声大哭,一边还语无伦次地摇头,“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是她先想杀我的!……”
“你那一刀很浅,根本没被刺中要害,她不会死,连重伤都算不上。”她看着张云将她的手抓得通红,还有几道深深的血痕,上头满是鼻涕眼泪,面无表情地掏出纸巾擦干净。
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看守所里的人知道张云的底细,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外边沈琴的情况早在第一时间传到她的耳朵里,只是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妇受不了这样精神折磨,始终无法从那日的阴影中走出来,那满地的鲜血和尖锐的警笛声不断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是故意的!她故意逼着我捅她一刀的!”张云哭得毫无形象,“她这个贱人!你们要相信我,相信我……”
这几天她挂在嘴边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听的人倒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烦了,谁都知道像她这样头脑简单的鲁莽贵妇一定是被人设计的,可是被她如祥林嫂一般毫无新意的念叨,总会厌烦的。
“你会没事的,待会儿取保候审的手续就会办好,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这件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我还会被抓进来?”张云的眼中透出怨恨,自家亲大哥分明就是公安厅长,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帮她这个亲妹妹一把。
“再怎么样你伤了人,总是要进来一趟,哪怕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也要把形式做足,你也不必责怪大舅,上面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着他犯错,如果不是大舅,你不可能这么快出去。”就算她再严肃古板,也是执业近十年的律师,所谓的潜规则她是再清楚不过,不用说是华夏了,就算是在美国那个法治社会,在规则之下也照样有自由游走的空间。
监视器的另一头,张老爷子和张奇坐在屏幕面前,听到方子萱所说的话,张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奇一眼。
“我不管!我在看守所呆了这么久,回去之后让他们怎么看我?”张云气怒交加,竟和孩子一样发起了脾气,最打击她的不是她捅了沈琴一刀,而是张奇竟真的把她抓了进来,要知道张奇是她的亲大哥,一向维护这个妹子,身为公安厅长,打点公检法不是易如反掌么?只要想点办法让知情人闭嘴,就算把沈琴弄死都不算什么大事,可明明就是浅浅一刀,他却将她毫不留情地抓了进来,置她的颜面于何地?
“方家那些人向来是捧高踩低的,我这一进来他们会怎么看我?怎么看张家?那沈琴倒是更加得意了!”张云歇斯底里地叫道,“她是故意的!使这一招就是想逼我们张家同意方心兰进门!”
张云神色狰狞,方子鹏似乎被吓到二老,手变得冰凉,人又不自觉地往方子萱那里靠了靠。
她看着疯狂的张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身份是亲属,不是律师,轮不到她给法律意见,可是在这个时候该对自己的亲人说些什么安抚的话她是真的不清楚,估计自己再说下去惹怒她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吧。
“把他们送回去吧。”张老爷子站起身,只觉得身心疲惫无比,事已至此,他只怪当初轻易地答应了方老爷子的联姻,如果不把张云嫁入方家,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爸,阿云不会有事的。”被妹妹指责的张奇也觉得心中有愧,为了自己的前途,他牺牲了妹妹的幸福,他的确没有全力帮忙。
张老爷子只是摆了摆手,“你做的是对的,这个时候不能因小失大,你代表的不止是张家,你和我们身上背负的太多了。阿云要怨就随她去吧,今后再想法子补偿她。”
甚至包括躺在病床上的沈琴在内,每个人都清楚,张云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坐牢,但是为了平息这一场风波,张家就必须妥协。
所谓取得被害者谅解,就是双方妥协的过程。
张云的情绪不稳定,未免她一见到沈琴就喊打喊杀的,代表她和沈琴谈判的是大嫂程莉,沈琴早就醒了过来,那一点儿小伤也进不了icu,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
她的女儿方心兰正坐在床边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地抚慰着,眼睛红肿得和兔子一样,从这一点上来说方心兰的确比方子萱要孝顺得多,程莉暗暗感慨道,甚至有些羡慕,她一直想生一个像方心兰这样温柔可爱的女孩儿。
第六十三章 条件
病房中除了沈琴母女两人之外,还有一个让程莉意外而愤怒的人。
方老夫人!
作为张云和沈琴争抢的对象,方建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不知道正流连在哪个新欢的床上,中间只是打了个电话知道没什么大事之后便自顾自地寻欢作乐去了,无论是张云还是沈琴在他看来都已经人老珠黄,哪比得上那些十多岁的青春少女可爱,何况让他去应付沈琴的眼泪和张云的泼辣也的确太难为他了。
这样一个男人也值得她们争得死去活来?程莉都为张云和沈琴不值。
虽然方建霖没有出现,方老夫人却出现在病房中,一脸慈爱地对沈琴母女嘘寒问暖,就如一家人一般温馨亲密,仿佛方心兰才是她嫡亲的孙女,就算是见到了程莉也不见一丝慌张,仿佛这是一件再坦荡不过的事了。
受张云的影响,程莉对方老夫人没有一丝好感,如今见她如此做派,更添了几分厌憎。
方老夫人一向讨厌张云,本就准备抬举沈琴,如今闹了这么一出,虽然觉得丢了方家的脸面,但也觉得不失为一个打击张云的好机会,甚至想着能够借这个机会逼张云和方建霖离婚,那就更美好了。
这几天她暗自觑看丈夫的神色,似乎对张家生了芥蒂,如果张家连自家女儿的事情都摆不平,那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阿云不懂事连累亲家母还要为了她向沈小姐赔礼道歉。”和方老夫人招呼了一声后,程莉温柔而不好意思地说。非要把方老夫人和沈琴的关系割裂开。
方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这个时候她却是不好反驳,程莉和张云完全不同,也是出身名门的她。端庄稳重,一直端着温和可亲的笑脸,说话不软不硬,让人难受却又发作不得。
沈琴则躺在床上装可怜,方心兰却抬起头,眼中闪着楚楚泪光,模样却很倔强“恐怕张夫人还不知道吧,奶奶向来和妈妈亲如母女。”
“哦?方老夫人是名门闺秀,唯一的女儿也是名媛,嫁给了著名的银行家伯格先生。方老夫人所交往的女子也都是大户人家正经的小姐太太。不知道令堂是哪家闺秀?竟能攀得起‘亲如母女’四个字?难道方老夫人认了个干女儿?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也好送贺礼过去。”程莉高贵而矜持地看着方心兰,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眼中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鄙夷。
方心兰到底还是个孩子。被程莉这么一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情妇身份一直都是沈琴心中的伤,被这么生生揭开,难免又是心中一痛,可她明白程莉不是张云那个蠢货,她那些把戏对付张云可以,对付程莉却未必管用。
方老夫人被晚辈这么尖酸地讽刺了几句,面上自然不虞,可程莉虽是晚辈。却是张厅长的夫人,她自恃身份却是不好和她计较,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干脆撇下了沈琴母女拂袖而去。
“张夫人,你来这里有何贵干?我沈琴不欢迎你。”眼见自己的靠山走了,沈琴抿着嘴淡淡地说,自有一股清高倔强。
程莉暗自冷笑,这会儿又装出这副清高的模样,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我是代小姑张云向沈小姐道歉的。”
“我不需要张云的道歉,我只要她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沈琴的态度十分强硬。
不过这早在程莉的意料之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作纠缠,“沈小姐说的对,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法庭上见了。”
说完之后,她竟然转身欲走,沈琴气结,这种态度还妄想取得她的原谅?做梦!她就算到京城去上访,拼了这条小命不要也要把张云打落十八层地狱。
谁知程莉在踏出房门之前,突然微微转身,深深地看了坐在床边的方心兰一眼,轻声道,“这是你的女儿吧?可惜了这个好姑娘。”
分明是一声低喃,却让沈琴在一瞬间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张夫人,请留步!”
“沈小姐又有何贵干呢?”程莉居高临下地俯视沈琴,仿佛她才是理亏的那一方。
“张夫人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咬牙切齿地问道,她这一生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女儿,程莉一句淡淡的威胁就让她乱了方寸,虽然张云并不可怕,她背后的张家却不是好惹的,虽然方家如今有范书记罩着,可她不认为范书记真的会为一个小女孩儿出头,尤其这个女孩儿的身份还是如此卑微,如果张家真的不管不顾地对方心兰下手报复,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要的!她精心设计了这一出戏知道不可能把张云送进牢里,她要的只是他们的妥协,要他们不得不让方心兰进方家门,不再以私生女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做一个方家正儿八经的小姐。
虽然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婚生子和非婚生子享有相同的权利,可在这些大家族中却未必如此,私生子并不为家族承认,也不会被上层的圈子接纳,更不用提将来的婚姻了,她这一辈子豪门梦碎,她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要被豪门接纳,就必须有个好出身。
“沈小姐是聪明人,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程莉笑眯眯地说。
“你们张家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我来,我也不差再受你们一刀,别想对我女儿下手!”沈琴喘着气瞪着她,激动得将手上的针头都给碰掉了,惊得方心兰哭叫连连。
程莉神情一正,“沈小姐把我们张家当作什么家庭了?黑帮吗?张云刺你那一刀是无心之失,我也代她向你致歉,你不必无中生有栽赃嫁祸我们家,如果你不肯原谅我们,我们也不会强求,大不了阿云去坐牢,你们母女俩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程莉这话听起来义正言辞,可那“好好过日子”几个字却透着别样的阴森恐怖,再配上那露骨的眼神,这就是**裸地威胁,但这话又找不出半点错处。
沈琴斗得过张云,却斗不过程莉这个猛人,她有的是耐心和底气,这种胸有成竹的架势让沈琴慌了手脚。
“你想怎么样?”
“我说过了,我是来请求沈小姐原谅的,还请千万不要多心。”程莉依旧笑吟吟的。
沈琴闭了闭眼,“请求原谅?难道不应该拿出点诚意出来吗?”
“那是自然,我们很有诚意,只是不知道沈小姐要什么样的诚意。”终于把她给逼出来了,程莉对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过程腻烦透顶。
“我要张云主动提出来和方建霖离婚!”沈琴紧紧盯着程莉把第一个条件开了出来。
程莉失笑,“沈小姐不会不知道在我们国家是婚姻自由吧,离不离婚是张云和方建霖两口子的事儿,不会你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句实话吧,我们倒是希望阿云能离婚,方建霖成天在外头荒唐,不是个好丈夫,这一点想必沈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他们俩毕竟有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谁也离不开谁,我们这些外人倒也不好置喙了。所以你提出的这个条件,真是抱歉,我们满足不了。”
沈琴也不以为意,本来这就是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过程。
“那张夫人想给我们什么诚意?”
“当然是全额赔偿沈小姐的医疗费,包括后期的康复治疗和营养费用。”程莉答得滴水不漏。
沈琴气结,张家根本就不缺那点儿钱,“张家是想仗势欺人,用钱打发人吗?”
“沈小姐误会了,我们只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弥补的好法子,何来仗势欺人这一说?”
“你们张家不仅要赔偿费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