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内久久没有说话的大姑终于缓缓开口:“阿灵还这么小,她能懂什么,三妹你有怨气可不要迁怒阿灵。”
大姑佯作安慰三姑,实则是旁敲侧击提醒钟父,钟灵不过是个小姑娘,根本无法很好地管理公司,哪怕是钟老爷子留下遗嘱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钟氏败落?显然,谁都不愿意。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要去遵循一份不合理的遗嘱?
最令大姑感到诧异的是,钟氏无论是股东还是高层,几乎都不反对钟灵来胜任董事长这一职位,甚至还有人公开支持。她觉得这已经够糟糕了的,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
一大早,大哥就把她叫过来,大姑兴冲冲过来帮忙,得到的却是白纸黑字列举出来的她的各大罪状,看得她心惊肉跳。
更糟糕的是,二妹居然和江老爷子提了和钟家的婚事。二妹半个女儿都没有,要她着急个毛线。大姑可是一直都指望着自己的女儿能嫁入江家,眼下时机没成熟,当然只剩下钟毓一个人选了。
三姑心领神会:“阿灵也确实无辜,我看江亟那小子和阿灵关系不错,两人也挺般配的,有些人怎么就这么好心只给阿毓牵线,而不给阿灵牵线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可不能只是咱们这些大人说了算,也该问问孩子们的意愿不是?”
钟灵再度默默躺枪。她还只有十二岁好不好,又不是古代,十五六岁没准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何况,她现在根本没那个心思。
大姑接着三姑的话问道:“二妹,你不是说有个姓姜的,比你还要大上几岁,你要介绍他和阿毓多接触接触,好发展感情吗?他们两处得如何了,这事江老爷子知道吗?可别让江家的人以为咱们想脚踏两条船。”
“既然做了婊/子,何必又要立牌坊,大姐,你累不累?”二姑哂笑,“是又怎样,这不过是玩笑话,谁会当真。倒是你们两,背后不知动了多少手脚,不就是想换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么。可是你们怎么忘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的女儿也能算钟家的女儿?笑话!”
大姑气得脸色青白相交,可她还要装装样子:“二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悦研算不得钟家的一份子,难道我也算不得?”
三姑直接怒目而视:“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提醒你吧?说我们动手脚,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这会儿想要撇清了?我告诉你,太晚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面对三个妹妹的唇枪舌战,钟父头一回感觉到头疼和无力。
“都别吵了。”钟父揉了揉额头。
“是啊,你们两个就别互相指责了,姐妹一场,这又是何必呢。大哥,她们年轻不懂事,你也别太责怪她们。”大姑还想借机再装一把好人。
二姑冷冷嗤笑:“大姐真懂得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呀。”
三姑忽地大笑了几声:“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想说就说,谁也别想捞到好处。董事会那边不是想要让阿灵来坐这个位置吗?大哥,我同意了。”
“三妹,你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就说气话,钟氏的事情得慎重考虑才是。”大姑急了,看向二姑,“二妹你倒是说说,她怎么能逞一时之快呢。”
二姑抱着手臂斜倚在门边,眼神扫向大姑,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大姐,我也没意见的,公司那么多能人,总会帮得上忙,阿灵早点历练也好,你看人家江家,江老爷子不是老早把权利下放给孙子了么,怎么咱们家的孩子就一定比人家的差?”
大姑怨恨地目光扫过去,这种时候两个人倒是有默契,都摆了她一道。见钟父一直默不作声,她忙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大哥,你也由着她们两个胡闹?你倒是说句话呀。”
钟灵不由抬起头,看向钟父,爸爸,你会怎么说呢?
钟父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我倒没什么意见,反正钟氏以后总要给孩子们的,提前锻炼一下也好。要是悦研也想要锻炼一下,也可以一起来钟氏学习。要是孩子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可以在一旁提醒。秀丽,你看怎么样?要是都没意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内心忽然一松,爸爸这么说,实则是以退一步的方式逼大姑答应。钟灵从来没想过,爸爸会这么做,在记忆中,爸爸总是站在三位姑姑那一边。血缘上,他们是至亲之人,可感情上,她总是下意识地就把爸爸排除在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紧握的双手却满是汗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姑也没有办法,好在大哥提前放下话,说悦研也可以去钟氏,她做的这一切,最后还不都是要给女儿的,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了不少。“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那就让阿灵和悦研去钟氏学习一下吧。”她刻意着重强调了自己的女儿,得意地看向两个妹妹,有个女儿就是不一样,就算是一拍两散,吃亏的也还是她们。至于说钟灵,她年纪还小,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钟灵来了大半天,一直是一个旁听者的角色,见三位姑姑陆续离开,她才慢慢走到钟父身边:“爸爸?”
钟父叹了口气,想起似乎是自己把小女儿找来的,他面有愧色,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算了,阿灵,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钟灵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以三位姑姑从前的态度,根本不可能在钟氏的分配问题上退让半分,而她,即便是有爷爷留下的遗嘱,最后不过也是以各种借口给否决了。爸爸找自己过来,只是想给她一些借口,让她不要对最后的结果有所怨言。
这就是爸爸找她过来的目的,钟灵攥紧了双手,心底刚泛起的那股暖意渐渐变凉。她自顾自想着事情,直到撞上了人才反应过来。
“阿灵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钟毓有些担心。
钟灵不愿提及此事,见钟毓手中拿着一份名单,便问:“姐姐拿着这些名单做什么,是这次来参加葬礼的人员吗?”
钟毓摇头:“不是快年关了嘛。本来说好今年过年的聚会在钟家办的,可是因为爷爷的事情……”她顿了顿,“你也知道,这样不适合在家里办喜事,大家商量了觉得今年过年咱们家里还是一切从简的好。但是惯例不能废,所以妈妈就想能不能和别家换一年,明年再由咱们家来办。”
H市的这些名门望族中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每年都会有一户人家承办一次新年聚会,算是互相拜了年,如此依次轮流,今年正好轮到钟家。
“那明年是哪一家,打电话问了吗?他们应该会同意的吧。”
钟毓笑了笑:“明年是江家,都已经说好了,我拿这些就是要帮妈妈一起打电话通知这些人,今年换了地点。已经麻烦人家和咱们换了时间,这些琐碎的小事就得由咱们自己办好。”
看着钟毓脸上的笑容,她忽然就想起三姑说的话,姐姐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姐姐自己呢,有没有人问过姐姐的意愿。
她忽然就很好奇:“姐姐,你愿意嫁给江亟哥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瞎说什么呢。”钟毓嗔了钟灵一眼,紧了紧手中的名单,转身,“我去帮妈妈打电话了。”
钟灵隐隐记得姐姐从前是有过男朋友的。她们姐妹两个关系虽好,但由于姐姐长年在海外,隔着七八个小时的时差,距离和时间往往导致她们不能分享很多事情。而后来,姐姐被迫嫁给姓姜的,再也没有机会考虑这个问题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可以不一样了。姐姐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那么,姐姐避而不谈是因为害羞?钟灵怔了怔,莫非姐姐真的喜欢江亟?其实这也很合理,毕竟,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女孩很少有不喜欢江亟的。论家世,江家在H市的地位无人能及;论才貌,也没有哪个世家公子能及得上他……姐姐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何况,他们都到了谈论订婚的地步了。
钟灵深吸了口气,既然是姐姐愿意的,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祝福姐姐了。如今钟家已经走上了她预想的轨道,以后也会越来越好,她相信钟氏,母亲,姐姐以及她自己都可以过得更好,更幸福。
才鼓励完自己,忽见姐姐停在门口。晚风挽起钟毓的长发和衣裙,夕阳晕染了半边的天空,余晖打落下来,洒在她白色的裙子上,幻化成星星点点的金光,钟灵眯了眯眼,突然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这场毫无预兆的重生。
钟灵跑过去,从身后抱住钟毓:“姐姐。”即使过了那么久,她内心深处依然有种恐惧,害怕这美好的一切不过只是黄粱一梦,害怕哪一天睁开眼,一切又回到从前,她是真的害怕。
“你这是怎么了?”钟毓轻笑着拍拍钟灵的手,却没有推开她,“阿灵,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生在钟家,有时候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一些对钟家有益的事情,尽管那并非出于我们的意愿。”
钟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伤感:“不过没有关系。阿灵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是为了家族利益联姻,也只要她一个就够了。
钟灵一怔,才明白过来钟毓在说什么。姐姐并不喜欢江亟。她走到钟毓跟前:“姐姐不要勉强自己,不要为了这个家勉强自己,不值得。”这个家不值得姐姐拿自己的幸福去交换。哪怕是姐姐做出了牺牲,也不一定换得回来什么。
钟毓眼中亮闪闪的一片,她别开头去,避开这个话题:“对了,阿灵想在宴会上跳舞吗?你还没成年,可以不用跳,不过如果想跳就要事先找好舞伴。”
这类事情她从来都觉得能避则避:“还是算了。不过等姐姐过生日,我倒是可以在姐姐的生日宴上面跳。”
钟毓笑了笑也不再勉强。
江家也坐落于H市的近郊,西式的洋楼配以中式的山水为背景别有一番韵味。由于是冬季,宴会便安排在室内。
钟灵和家人来的时候,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车。
门口一溜黑衣保镖,见到有车来,就上前指导将车停放在什么位置,等车在固定的位置停放好之后,再替前来的客人打开车门,尽管前来的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门外也丝毫不显拥堵。
替他们开门的黑衣保镖是江明,见钟灵下车,他还对她笑了笑。钟灵愣了一下,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上一次她来江家还是前世的事情,与印象中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时都是黑暗与痛苦,而现在,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江明把他们引致大厅,一进大厅,就有各种熟人前来招呼,趁着钟父钟母忙着寒暄的时候,钟灵悄悄溜了出去。
那个时候,也是在这个大厅办的宴会。花园里没有人,众人都待在室内,钟灵独自走着,月光投射在石板路上,细细碎碎落了一地,静静的,连喧嚣声都远了。
钟灵循着记忆走去,彼时她的想法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很想把江亟抢过来,报复大姑和三姑,可是,她在那么做的同时又深深鄙视自己的这种行为,她那么做,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矛盾和挣扎让她十分痛苦,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怨恨自己不敢对自己狠一些。最终,她还是没能够彻底那么做。
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四季常青的植物,钟灵绕过灌木,走到一棵树下,应该就是这儿。
江亟走了之后,她就在他房里写了一封信,具体的遣词造句她记不得了,大意就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十分后悔,希望他能原谅并忘记这件事情。其实她很清楚,这封信,根本就不是给江亟看的,而是给她自己,这能让她饱受折磨的内心好受一些,于是她矫情地写下了这封信,又将它埋了起来,埋在江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下。
时过境迁,加上她又重生了一回,钟灵明白这封信不可能还在这里。即便是没有重生,多半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腐烂,消失。
可她就是下意识地走过来了,明知道不可能会存在,还是想再确认一回。
钟灵蹲下身子,枯黄的落叶在树底下堆了厚厚的一层。她站起身,凭着记忆用脚拨开一堆树叶,枯叶在她脚下发出脆响。钟灵怕被别人瞧见,条件反射地朝四周望了一圈,大厅方向灯火辉煌,而院子里清冷一片,只是间隔一段距离点着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显得愈发幽暗。
钟灵正要收回目光,徒然觉得漏掉了什么,她骤然转头,见身后不远处的紫藤萝花架下似乎有团黑影,钟灵一惊,把翻开的落叶迅速拨回去,又用脚在上头踩了几下。
她蹑手蹑脚走了几步,确认并没有人发现她才舒了口气。这个季节紫藤花早已枯萎,徒留枯黄的枝条,可隔着一些山石树木,她还是看不清楚。
钟灵朝前走了几步,选了一处背光点,将自己藏好,才朝花架那头望去。她隐约分辨出那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西服就和到场的所有男士一样,他原本正对着钟灵,可偏偏被一根柱子挡住,女的则背对钟灵,大概是里头穿了裙子,室外温度低,她便披了件外套。
两人似乎正在交谈,声音都压得很低,加之隔得有些远,声音很模糊,还时断时续。
“……你打算怎么做?”是女人的声音。
然后那个男人笑了笑,说了什么,钟灵却没有听到。
“……你可真狠。”那个女人也笑了,“这可是你的亲人呀。”
钟灵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她就想去确认那两个人的身份。一阵风吹过,月亮躲到云层后面,院子里变得更暗了,正好方便她靠近。
屏住呼吸,钟灵轻手轻脚走过去。只要绕到假山后面,她既可以藏身,又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人的脸。她注意力全在那两人身上,生怕一不小心叫他们发现,却忽略了脚下。
一个踉跄,脚下似乎被什么绊到了,心下一慌,钟灵赶紧朝后仰,希望能借此保持身体的平衡,可她依旧重心不稳,直直朝后摔去。
这下完了,她还什么都没听到就被人给发现了。他们可不会管她究竟有没有听到,只要看到她,就会觉得她妨碍了他们的大事。眼一闭,心一横,钟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