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落泪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激动,我还以为看到了神仙中来人。”我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孩子身上移开,就怕一移开,他就像神仙一样飞走了。
:“夫人也喜欢弹琴吗?”男孩受到我的夸奖,似乎很激动,不过他没有喜形于色,而是换了话题,语气中带着点乞求和期待,教人怎么都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我含泪微笑,弹了一曲《长清》,这是宫中首席音乐顾问贾妙音新作的曲子。
:“公子的家也住在洛京吗?”一曲完毕,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回夫人,我家公子只是路过这里。”男孩身边的若雾替孩子作答,他的语气淡淡的,不能说是冰冷,至少也是不带任何感情:“我家公子北上游学,听人说洛京乃是天下能者汇集之地,所以逗留了一些日子。”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眼下神州大地暂无战火,公子的游学正是时候啊。”我知道此番见面不会长久,心中依依不舍。
:“公子平常学业繁重,能出来走走,当然是好的。”若雾有意无意地说。
我心里一阵难过:“公子在家里时,平常都做些什么呢?”
:“回夫人,晚辈破晓时分闻鸡起舞,早膳后听先生授课,午膳后出门走访,晚膳前和父亲汇报一天的心得,夜晚练字学琴,日日如此,天天这般。”
男孩口齿清楚,像背书一样,简洁地概括他一天的学习生活。
他说的轻松,不过我能听得出来,这样的日程安排,对他来说,负担太重了。
:“难道公子平日里,不和自家兄弟姐妹玩耍嬉戏的吗?”我疼惜地问,真想替他完成大部分作业。
:“父亲说了,我将来会是家业的掌管人,成大事者,就要比平常人付出更多,懂得更多,看得更远,想得更远。”
我的泪水又慢慢地盈满眼眶:“家业基业固然重要,可是公子的身体更重要啊!令尊从来不担心公子承受不了吗?”
:“怎么会呢?家父说他四五岁的时候已经熟读诗书,七八岁便会骑射,十二岁时,就能独当一面,十八岁掌管家业,父亲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夫人不必担心,晚辈受得了。”
看他踌躇满志,我既感到自豪也感到难过,更多的还是愧疚,我生下他,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照顾过他,作为母亲,我欠他的何止是一点点
:“公子打算在洛京逗留多久?我家中也有似公子这般年纪的读书郎,公子是否愿意光临寒舍?我很乐意尽地主之谊。”
:“夫人好意。”若雾立即抢答:“我家公子心领了。只是出门之前,我家主人提醒过,公子有一双色目,异于常人,不便叨扰非本家之人,还请夫人能谅解。”
我明白,他是担心我把皑儿扣留在身边不放,他说得对,皑儿的眼睛,实在是太特别了,如果硬留他在身边,只怕不是好事。我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不能将他置于险境。他还是留在他父亲身边比较安全。
:“夫人美意,晚辈心中感激,不知夫人是否有意南下。”将要告别的时候,孩子突然情绪激动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噩 耗
母子各怀心事离别,我的悲伤苦楚泛滥成河,回到马车时,情绪怎么都没法控制得住,可怜的旸儿哪里明白我此刻心中巨大的痛苦,她像只温顺的小猫,身子微微蜷缩,依偎在我的膝盖上,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遗传基因真是说不清楚,旸儿的眼睛不像她的两个哥哥,她的眼珠子是黑色的,带点浅浅的酒栗色,在光线的衬托下,像琥珀一样通透纯净。
看到她无辜的小模样,我一阵心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喃喃自语地说:“女儿,你将来一定要幸福快乐啊!千万别像娘一样没用,总是身不由己。”
:“母亲是贵妃娘娘,是天下最有地位的女人,怎么会没用呢?”旸儿奶声奶气地问。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将她抱得更紧了:“旸儿,你要记住,有地位并不能代表拥有一切。”
旸儿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伸出小手替我拭泪,末了还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地说:“母亲乖哦,别哭了,旸儿以后一定会快快乐乐的。”
完全是模仿我平日哄她的语气。
我愈发伤心了,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呜呜咽咽地痛哭了起来,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从来不曾相见,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皑儿了。
宫中的一切都没有变,变的是我的心境,回到宫中的我,身心疲惫,怏怏不乐,对一直深以为傲的《国览》编撰工作,也提不起兴趣,午膳后,我没去“上班”,让林大娘几个带旸儿到庭院中玩耍,自己则一个人回到书房,看着满屋子的书籍发傻。
:“爱卿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怎么也不留人在跟前伺候?是生病了吗?”不知几何时,当今天子出现在我身后,责怪地说。
我木木地回头:“圣上怎么回来了?已经退朝了吗?”
言毕,机械起身就要行礼。
一双温润的手握住了我的,指骨力度适当,掌心的温度刚刚好,绵绵暖意熨帖得人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舒坦,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默存,你来看,我都给你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回来?”我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说:“有很多都是你舍不得借给人看一眼的孤本,我已经命人把架子都准备好了,就寝前我一定会整理好的。”
秦桓之面带淡淡笑意:“不急。此等小事,让宫女去做就是了,你贵为皇妃,又是后宫唯一的妃嫔,如果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呢?我平日里政务繁忙,冷落了你,今天,我特地提前退朝,就是想多陪你一会。”
他是那么细心周到,拳拳殷切,如果不是我心中有鬼,我早就作出正常的妻子该有的反应,先是像蜜糖一样黏上去,发发嗲,然后提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可惜我现在做不到,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装神弄鬼吓唬人,可以嬉皮笑脸插科打诨蒙混过关,但是在眼前人跟前,我没法保留心事。
:“默存,我想,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事,你是不会提前退朝的,说吧 ,你想如何处罚我?”
皑儿和我的见面不是偶然的,有我的默许和若雾他们的精心设计和安排,昨天夜里听到箫声的时候我就知道,回宫的途中肯定不同寻常了。
后来,果不其然,运载书卷的马车突然散架了,训练有素的马匹也受了惊吓。
见我语气不善,秦桓之的面色微变,他的嘴角依然保持完美的弧度,但是眼瞳在慢慢缩小,最后凝聚成两点,他深吸一口气:“爱卿,你误会了,我不是责怪你擅自做主留宿双清苑,我是想告诉你,你的父亲,尚书令大人,遇难了。”
他的语气非常凝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看不到生命的光芒也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四周死一样寂静,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我才从冥冥黑暗中回过神来,麻木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我指的是天英教的人,明明有人留在洛京城的啊!
:“大约是十天前的事。”
:“为什么是大约?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忽然厉声尖叫起来:“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你才告诉我?”
:“卿卿,你切莫动怒,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哀伤和同情。
我觉得自己的眼角几乎要迸裂开来了,眼前的他飘飘忽忽如同鬼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将我稳稳扶住,沉痛的道:“早朝之时,吴侯命人送来奏表,表示愿意俯首称臣,缴纳税赋,他还送来一副石棺,说尚书令大人不幸在两军交战中丧命,他还说爱卿你一定想进女儿的孝道,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将尚书令大人的尸首偷了过来,为的就是让你亲手处理安葬之事。”
我又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这些真的是吴侯的意思吗?向来不愿臣服的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而且还如此善解人意,连让我尽孝心的琐事都考虑到了。
:“吴侯他真的肯向圣上臣服?”我期期艾艾地问。
哪知秦桓之苦笑起来:“他哪里是向我臣服,分明是想陷我于两难之地。”
悲伤的女人和热恋中的女人一样,智商呈几何倍数降低,更何况我还有另一桩心事,所以问出的话特别白痴:“为什么?”
:“你以为吴侯真的会承认我秦氏登基乃是顺应天命吗?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做皇帝?只不过是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为了争夺江陵郡,他与益州分分合合,景王称帝,正中他下怀,独孤氏禅位之前,他就曾三番五次地上表,要求先王率兵踏平益州独孤氏,只是父王对他的借力打力的谋算了然于心,从不予理睬,根本没给机会让他的计谋得逞。”
:“如今天下三方,就兵力而言,数我中原秦氏最强,江东次之,益州最弱,但是益州因你父亲运筹帷幄得当,数度与山越诸部联盟,江东长久以来并没有占到便宜,所以一直以来,吴侯总想着拉拢中原兵力介入其两军交战阵营,如此一来,他既得以机会喘气,也很有可能尽收渔翁之利。”
:“你父亲的死因我已经派槐冲兄妹前去调查了,相信不日将有结果,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你的父亲是死于非命的,也许像吴侯信中所说,岳丈大人真的是战死沙场?”
我早已心神大乱,哪里还顾得上琢磨其中的奥妙,有气无力地靠在秦桓之的肩膀上,哀哀地说:“父亲一死,吴侯对益州再无忌惮,如果我们真的替他除掉益州,岂不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
秦桓之安慰我道:“爱卿请放心,我虽然接受他的称臣的请求,但是我不会真的派兵支援他的,还有,如果他不想我攻打江东后方,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我不会接受他的任何请求。”
我抬起头,茫然地问:“什么条件?”
秦桓之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尽情拷问,过了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他把世子送来洛京,留他在宫中学习为臣之道,抚民之理,若是他不愿意,一切面谈。”
吴侯的世子?那就是皑儿了,这么说,他是知道我和皑儿见面的事了?
我又害怕又感到释然,害怕的是,果然我没有什么事情能瞒着他,释然的事,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他的。
:“你是说,让他把世子送来当质子?”我忧心忡忡,皑儿的年纪虽小,却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的父亲对他的期望那么高,他也早就把自己当成第二个吴侯了吧?如果他一旦知道自己得做人质,会不会想不开?
秦桓之轻叹一声,循循善诱地:“芳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反过来想一想,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想母子团聚,重拾天伦之乐吗?你放心,我会将他视为己出,给予他王子的尊荣何礼遇,他在我大巍国可以活得逍遥自在,不比在江东做那起早摸黑的小世子强多了?”
他居然连我们谈话的内容都知道了,看来我前面害怕的没有错,在大巍国里,真没什么能瞒着他的,对他的好意,我只能欣然接受。
:“多谢圣上怜悯,臣妾感激不尽。”我温顺地朝他行礼。
秦桓之怜惜地向我伸出纤纤皓腕,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起来吧,爱卿,你我之间何必拘礼?你要知道,在后宫,你才是老大!我这孤家寡人还眼巴巴地等着你赐饭呢?”
拜我这个穿越人士所赐,他学会了不少后现代的用语,只是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要知道我父亲的尸骨未寒,我哪有心情跟他打情骂俏?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圣上想吃饭不难,难的是,臣妾的家父新亡,身为独生子女(我从来没有跟他透露伊春德的身份),臣妾是不是该披麻戴孝,空腹守灵呢?”
秦桓之一怔,可能才意识到我刚死了老爹,他的表情有点狼狈。
:“芳卿,满朝大臣都知道尚书令是益州的重臣,而益州独孤氏一直不肯臣服于我,如果你公然为你父亲穿孝,只怕不妥当,以什么身份呢?益州罪臣之女,还是我大巍国贵妃的身份?如果是后者,朕又成了什么人?罪臣的女婿吗?”
他一口一个罪臣罪臣的,好像我父亲是个甲等A级的政治犯一样,你不愿意尽女婿的义务也就罢了,干嘛还不许我祭奠家父呢?
我脸一僵,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圣上如果觉得为难,就把臣妾贬为庶民赶出宫好了,反正我年纪大了,已经不能伺候圣上了。”
秦桓之勃然变色,吹胡子瞪眼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蛮不讲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故 土
赌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我知道,可道理虽然简单,行动起来却是另一回事,要我事事退让,我做不到,父亲只有一个,而且他对我们还算厚道,至少没有出卖过我们。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父亲曾经对他不利,那又怎么样?各为其主而已,若不是我姜氏鼎力相助,他秦二公子利发动和平演变,顺利荣登九五之尊,从而光宗耀祖吗?
呵呵,想让我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没门!
晚上就寝的时候我用一个僵硬的大脊背对着他,对他的“语重心长”置若罔闻,他费劲地说了老半天,估计嗓子眼都冒烟了吧?见我始终没任何动静,他让步了,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道:“芳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见他口风松动,我霍地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我便离宫,亲自送父亲的尸骸回落英城安葬。”
:“落英城?”他吃惊地坐起来,半个身子斜靠在床头,“路途遥远,为何选那里去?”
我翻了个身,仰视芙蓉帐顶,半晌方幽幽的道:“因为落英城是姜氏发源之地,所有的生死荣辱皆源于彼,我想只有在那里,父亲的灵魂才能真正安宁,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把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