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沉默了,低头想了好一会,又抬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张,没有说话,最后,站了起来,朝秦公祺行礼说:“父亲,孩儿甘拜下风。”
秦公祺爽朗地大笑起来:“母亲,你园中真是人才济济,中则,你这抄经丫头很有趣,脑子也好使。来人,打赏。”中则是宁氏的闺名,这秦公祺这一声叫得很自然,宁夫人微微一笑,似是温柔无限。
趁他们夫唱妇随的时机,我悄悄看了看秦公祺,得出一个结论,三个儿子中;秦桓之和他长得极像,两人最相像的是眼睛,都像深邃的海洋一般,深不见底。不过他比秦桓之多了几分豪迈和威威武。
偷偷比较完后我低下头,无意中发现秦桓之的眼神如同两道寒光般射了过来,像利箭一样锋芒毕露,令人心头不快,我一愣,转念一想,忍不住暗骂:没出息!小鸡肚肠!不过是输了一个游戏而已,至于吗?反正是你老爹掏钱送奖品。
才想到奖品,奖品就来了,是一方端砚,为什么不是十两黄金?
接过砚台时我委屈极了:明明我的游戏难度最大,又赢了他家的二公子,他却只给了最难变现的奖品,明显不看重我的“才华”啊!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四个游戏中,就属我的节目最没有“出息”,把人家堂堂七尺男儿拉下水玩游戏,斗草,估计就跟现代的“丢手绢”“老鹰抓小鸡”差不多吧?
从城里回来后一连好多天,我都没去找吴允节学丹青,毕竟我也吃不准他在不在西园。
至于那本兰花手札,我再没看它一眼,我已经拿定主意,人生规划要明确:先伺候好宁夫人,争取多赚外快,早日恢复自由身离开这里,修身养性的兴趣爱好可以暂且放一放。
画画当然也有,不过不是画梅兰竹菊,而是改版佛经上的故事画…将经书中那些袒胸露背的西域人改成了只露出右肩,着轻薄贴身袈裟的中原人士,动作还是那些的动作,故事也还是那些故事,当然浮云还是那些浮云。
宁夫人暂时没有吩咐新的差事给我,经书毕竟不是日常生活必需品,用不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惦记着,再说我也没偷懒…不是开始画佛像了吗?这算是在工作啊,再说,我还得挤点时间来做兼职呢。
八月十五中秋节,下人的福礼品发下来了,是几个煮熟的芋头和一些时令水果,而我们百花洲的福利品则是一盘桂花糕还有一袋茶叶,都是有代表性的赏月食品,和往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我而言,今年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食品暂时用不上,正如伊春德预测的那样,我被宁夫人选去当她的跟班丫环,一起前往秦老夫人的月波斋共度中秋佳节。
怡清和明珠都是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我并不是;所以在饭点,用不着在饭桌前伺候着,只在门外随时待命就行,我也乐得自在,一边好奇地观赏周围的环境,一边等待沈艳兰她们三个出来,她们三个也还不是一等的贴身婢女,按理说应该能走出来和我说几句话。
月波斋的摆设简洁古朴,窗帘帐帷的颜色式样端庄大气,既不奢华繁杂,也不老气横秋,和秦老夫人平时的服饰风格相同。
庭院前的几棵桂花品种各异,我飞快地目测一番,发现其中一棵是罕见的朱红丹桂,花为朱红色,香气馥郁浓烈,无论是西园还是百花洲,都没有如此佳品,从它的树干树皮来看,树龄已经不小了,即使是放在栽培技术发达的现代,也是极其珍贵的。
可能我过于专注了一点,所以沈艳兰走近身边,我也浑然没有发觉,直到耳边听到她一贯的腔调:“大师又入定了吗?”
我才转过头来,发现她脸上似笑非笑,头皮不由发麻,忙陪笑道:“艳兰,你来了?”
沈艳兰问:“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指指那棵丹桂:“你看,这种大红色的桂花真稀奇啊!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沈艳兰摇摇头,微讽道:“大师还是那个样子,一见到花花草草就大惊小怪的,一点也不六根清净。”
我嗔怪地说:“人家本来就不是大师嘛!还不是姐姐给胡乱封的。”还忸忸怩怩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这时候闾烟飞和伊春德也来到了我们跟前,我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她们三个人身上,差点抽了一口冷气,咦,才几天不见她们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即使是年龄最小的伊春德也脱去了孩童的稚气,隐隐露出豆蔻少女的风采。
见我不住地打量她们,她们三个很一致地将枪口对准了我:“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怪吓人的。”
我呵呵笑起来:“才几天不见,你们就变成大姑娘啦,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沈艳兰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就会说别人,你自己也成大姑娘啦。”
哎,这个我真没想过!回头一定好好端详端详自己的模样,我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第二春啊!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伊春德说:“别光知道傻笑,你给我们买的东西呢?”
我才想起来,连忙从腰间的小包里将几天前给她们买的东西一一分发出去,伊春德是一副珍珠耳环,给闾烟飞的是一支白玉簪,给沈艳兰的是一个玉镯,这几件东西着实花了我不少钱,不过看到她们今天这么光彩照人,我觉得银子可没白花。
就在我们东拉西扯自我陶醉和进行小团体的选美大赛时,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高挂在天空,真真如冰如水,又冰冷又温柔,一如照亮后人的古月。
月波斋的赏月活动拉开了序幕,不远处的灵慧轩是秦家众人就坐的地方,从坐席的摆设来看,这一家子并没有分男女两个专区,而是同坐在一个开放的区间里,坐上首的不用说,肯定是男主人镇东将军秦公祺了,虽然月华如水,可从我这个距离,还是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能从他的坐姿中判断,他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人,体型适中,不是那种魁梧型的,举杯的仪态十分优雅轻盈。
秦公祺左边的一排坐席上都是男丁,面对着我这个方向,离秦公祺最近的那一个应该是秦彰之,他的脸正好对着边上的一支宫灯,只见他剑眉星目,神采奕奕,五官比他的夫人独孤云容要俊俏一些。
那一排最后一个是秦建之,我见过的,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嵯峨高冠,顾盼生辉,姿颜如玉,就算是天上明月也难夺其一分辉光,真不愧光华公子的美名。
那么中间的那个,就是几天前秦家女眷们谈论的,被战争的残忍shocked到,患有轻度或中度自闭症的二公子,秦桓之了,他身穿宝蓝色长袍,头戴白玉缀缨发冠,手握一个白玉的酒杯,神情落寞,明显情绪不高,相貌比右边的秦彰之多了几分清秀,比左边的秦建之少了几分俊俏,至于气质,明显的比秦彰之和秦建之多了几分儒雅之气,当然还有奇怪的忧郁气息。
忧郁的军旅文人!火光电石般,我头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名词,我非常得意于自己的语言描绘能力。
我还没得意完毕,那边的秦公祺已经站起来,双手举杯,直指明月,口中吟出一首四言咏月诗,抑扬顿挫,他的诗很长,一共有三十二句一百二十八个字,其中有四句直接引用了《诗经。郑风》中的句子,虽是一首咏月诗,诗歌的气势却十分豪迈,有种气吞宇宙的气象,令人热血沸腾。
秦公祺做完了诗,还命仆从呈上一个锦盒,他亲手打开锦盒,大声说道:“此盒中之物,乃上古宝物,名为结绿,天下四大美玉之一,为父几年前征讨逆贼时,无意中取得,今天把它作为奖品,你们三个,谁的诗赋做得最好又最快,这块美玉就归谁。”
说完站回坐席,目光扫过坐得笔挺挺的儿子们。
我身边的人们小声地议论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秦建之是洛京城中名声最响的文人,他的文采早已被世人奉为天下第一,秦彰之不喜欢写诗作赋,秦桓之,根本没有人听说他写过什么诗赋,镇东将军这样做,明摆着要把美玉送给秦建之吧?
议论声慢慢平息,秦建之果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咏诗的人,他高声吟了一首五言的乐府诗,风格一如他的《沁水西园赋》,辞藻华丽,意境瑰丽,文采斐然。
秦建之做好诗后,另外的两个久久都没有站出来,场上的气氛变得有点冷清,秦老夫人笑道:“将军不必焦急,小白自幼擅长诗赋,这次第一个做好也不奇怪,至于彰儿与桓儿,将军还是多给他们些时辰,让他们兄弟俩好好琢磨去吧。今天是中秋,是团圆的日子,不要这么拘谨,我看不如设几个游戏,让下人们也陪着乐一乐。”
秦公祺笑着说:“母亲说的是,是儿子急躁了。今天是该好好乐一乐,下面便请母亲出一个主意,设一个游戏,等这个游戏结束,这两个孽障须得把诗词做好了。”
秦老夫人招了招手,周妈妈走到她的身边,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秦老夫人转身对秦公祺说:“将军还记得三年前落英城地震?那时恰逢园中缺人,所以我特意命周妈妈从落英城中找了几个伶俐的女孩到园中,她们到了园子后,我也命管事的对她们要多加照顾,说来也巧,她们四个都有特别的才华,在各个院子里头都是拔尖的,今天她们碰巧到在这里,不如让她们来给将军展示展示她们的本事?”
秦公祺毫不犹豫地说:“但听母亲的安排。”
我们四个就这样被带到了灵慧轩,齐刷刷地跪倒行礼,秦公祺一一问过我们几个在哪个院子,做的什么差事,听完后,又问我们有何本领可以施展。
年龄最大的沈艳兰当然是第一个出场,她表演了一个投壶游戏,命中率奇高无比,百发百中,令人叹为观止,秦公祺奖赏了她一个凤钗,做工精良,造型繁杂,金光闪闪,沈艳兰喜形于色地收下了。
我感到奇怪:一家之主的男主人给儿子房里的丫鬟一支钗,是不是太暧昧了?合适吗?
第二个出场的是闾烟飞,她吟了一首四言绝句,虽是以沁园的美景为题材,但明显是赞叹光华公子的品行和才华,秦公祺听完后,颔首微笑,奖赏她一个兔子形状的白玉纸镇,闾烟飞柔声道谢。
我还来不及说自己要做什么,身边的伊春德已经站了出来,她表演了一段剑舞,剑是独孤云容命凌云递给她的,想不到平日文弱弱的小春同学耍起剑来这般潇洒英武,我边看边感叹自己真是看走了眼,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伊春德的剑舞这样娴熟美妙,说明两个情况,一是她有练武的天分,二是露香院的两位主人都肯教她。
剑舞结束,众人拍手鼓掌,所以伊春德得到的奖品是十分贵重的…十两黄金,这秦公祺还真是幽默大师!伊春德不像我早有离去之心,她要这黄金何用?贿赂荆州来的女孩子们?
最后一个就是我,我傻了眼,她们文的武的都表演完了,我还表演个毛啊?我只会抄经而已,总不能念阿弥陀佛吧?像其他穿越人士一样唱现代歌,呸!准得被看官砸死,做一个盗版商,大念: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切,肯定被看官的口水给淹死。
那还能干吗呢?我犹豫了,在秦公祺略带威严的注视下,在秦老夫人一帮女人们奇怪的闲视下,我有了主意,大着胆子说:“将军,奴婢自小在乡野中长大,虽然跟着师父练了几天字,又幸得老夫人,凝夫人提携,得到抄写经文这样差事,可骨子里还是一个乡下的丫鬟,会的也只是乡间的游戏。沁园中奇花异草甚多,令人目不暇接,所以今日奴婢斗胆,想玩一个斗草的游戏,不知那哪一位愿意与奴婢斗草?”
秦公祺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分明想以奇思取胜,却反其道而行之,这种办法,虽然不算高明,可我喜欢。好吧,你既然开口,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夫人,你看,这园中谁有此能?”后面他是对吴氏说的。
吴氏偷偷看了一眼秦桓之,后者一副“我懒得鸟你”的表情,两人细微的表情没有躲得开秦公祺的眼睛,他掉过脸来对秦桓之说:‘桓儿,你可愿意与这女子出斗草?”
秦桓之站了起来,拱拱手:“孩儿愿听父亲吩咐。”然后转身坐下,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吩咐下人采来两把园中的紫草,他手上拿了一把,放在了座上,另一把给我。
这时轩内静得针落可闻,我有点后悔了,刚才唱一首紫竹调不就完了吗。哎,后悔死了。
秦桓之没有给我后悔的时间,他拿起一根草,看都不看我:“我有黄龙的龙须草。”
我满举起一根草来说:“我有丹凤的凤眼莲。”秦桓之轻轻抬头看了我一眼,面露惊讶,问道:“此物可是园中所有?”
我想起这水葫芦乃是原产美洲大陆,暗暗叫苦,只好开口忽悠:“非也,此乃奴婢家乡植物,俗称水葫芦,是饲养家畜的材料。”就不信你这公子哥会知道喂猪养鱼的材料。
他点了点头,示意我先出,我拿起一根草,说道:“我有南海的观音竹。”
秦桓之懒洋洋地拿起一根草,说:“我有西天的罗汉松。”说完将草放在一边,又拿起一根草来,瞥了我一眼:“我有望帝的杜鹃花。”
我抽出一根草来,回道:“我有如来的孔雀草。”
接着是我说:“我有清扬的美人蕉。”
他飞快地瞄了我一眼:“我有坦荡的君子兰。”
然后他又轻举一根草:“我有河岸的忘忧草。”
我:“我有石畔的含羞草。”
我:“我有头上一支玉簪花。”
秦桓之:“我有腰间一束锦带草。”
秦桓之:“我有东海的龙胆草。”
我:“我有北地的马蹄莲。”
秦桓之的手放了下来,凝视着我:“北地,何解?”
我低头思索半晌:“秦穆公的祖先曾在北方盐碱之地养马,因养骏马有功,被赏封地,所以这良马有来源于北方一说。”这样说得过去吧?
他睫毛动了动,示意我继续。
我松了一口气:“我有沧海一粒珍珠梅。”
秦桓之:“我有大洋一树珊瑚花。”
秦桓之:“我有温润一片玉玲珑。”
我想了想:“我有芬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