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珍禽异兽皆听命于那个吹笛子的白衣仙人,白衣仙人十分神秘,我至今都没有再见到他。
我想擅自离开这里,简直是天方夜谭,甚至连想都不能想,所以我只有一个选择:妥协。
天神看来是过够了轮椅上的生活,他迫切地希望我能尽快满师返回中土,一头扎进浩瀚的民间故事和书籍里,寻找楚王留下的秘密,早日找到兵书,送还到檀洲来,一解他腿脚不便之苦。所以他打算亲自传授我神奇的法术。
对于我的懈怠偷懒,老人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学那些呼风唤雨的道法,扁鹊再世的医术,读懂人心的法术,还有乾坤大挪移般的幻术。
为了让我就范,白衣仙子断了我的吃喝,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十天了。
此刻,我站在浩瀚的鲜花海洋中,用手中青瓷杯慢慢采集芍药花瓣上的朝露,眼见杯中将满,双手端杯高举过顶,虚情假意地递给花丛边的天神,却听到老者气咻咻地说:“老朽不渴,姑娘每日在这花草丛中劣玩,浪费大好时光,当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
天神不肯喝水,正合我心意,我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抿了一下嘴唇,眯着眼说:“天神如果将我身上的情念咒语去掉,我或许会专心学艺。”
天神定定看着我,凤目含恨,恨铁不成钢:“楚王一世英名,令尊胸怀大志,此等家族,怎会有你这样自甘平庸的子孙。”
我把玩着杯子,嘿嘿笑道:“一世英名,独霸天下,又能怎么样,远不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琴瑟和鸣。”
天神目中恨意消退,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腔调:“琴瑟和鸣虽好,终究是过眼云烟,姑娘少时便在秋月公子身边侍奉,如今是否夫唱妇随?”
天神说的是事实,这般美好的景象的确不曾存在过,我的心如同被针刺般,尖锐地疼痛着。
我放眼望去,但见阳光明媚,繁花似锦:“即便如此,哪怕一辈子断情弃爱,我也绝不学这些异能本领。”
天神的眼中充满了惊讶,他看着我久久不语,轻风吹拂着他的宽衣广袖:“世人都希望法力通天,天下第一,唯独姑娘你,是个例外。也罢,想来是老朽的劫数未尽。只是,那些楚王的追随者们,他们的子孙世代不能翻身,姑娘难道全无恻隐之心?”
天神所说的正是我的痛处:如果我是楚王的唯一后人,那我大可以选择做个女丁克,不结婚生子就是,至于死于非命嘛,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是受十大酷刑就行,可我竟然还有兄弟或者姐妹,这个就很麻烦,虽然我不认识他她们,可总觉得欠人家点解释,还有郑氏孙氏,苦苦等待了多少世,为的就是能有改变命运的那一天,他们对我曾关照多多,也许,我真的不能太自私。
所谓,成全别人,方可成全自己。
天神自然是读出我心中所思,老怀欣慰,抚须微笑:“姑娘能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只要姑娘愿学,老朽定会倾囊相授。”
我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做什么真人或是仙人,高处不胜寒。我要用凡人的智慧去完成使命,不管成败,都是命,我认了。”
天才爱因斯坦死后大脑被切成154片,被多个国家的实验室拿来研究,外星人为什么迟迟不来地球做客,是因为怕美国的实验室刀下太无情,但凡身怀异能的人,无论生前死后,都不能自由安宁。
所以我目光炯炯地看着天神:“既然我不学仙术,所以也请天神解开我身上的咒语,这样才算公平。”
天神怔忡半晌,叹气道:“姑娘想法独特,异于常人。看来一切都是天意,也罢,老朽再不逼你,明日便送你离岛。只是这情念咒语,既从水中生,亦从水中亡,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就看姑娘的造化了。”
这情念就是一个紧箍咒,说到底,天神还是担心我食言,不肯配合,我心中不禁苦笑,原来抵押行业是这样诞生的啊。
天神看着我,嘴边浮起一抹嘲笑:“如果当年楚王守诺,他的后人又何以至此?”
是啊,谁叫我的便宜祖宗不讲信用呢,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六月中旬,瀛洲曼卡寨流行恶疾,病患者众多,头人爱尼祭拜天神祈福,有白衣女子从天而降,广发灵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曼卡人为感谢白衣女子的恩情,决定奉白衣女子为圣女。
这个被圣女的白衣女子就是我了。成名后,我和独居的乃跟住在一起,每日不是研究医术,就是上山采草药,过得很充实。我打听过“哈森”的下落,曼卡人告诉我,自从落霞公子被天神带走后,“哈森”就从岛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虽然知道他不会轻易送命,可一想到两人此生无缘,甚至永远也不会相见,不免心如刀绞,柔肠寸断,个中伤痛超过了情念带来的折磨。
郑若民对于我的身份变化,坦然处之,显然是心知肚明,他大概地和船上众人解释了一番,这才来到乃跟的茅屋里和我商量,决定在七月二十五那天,扬帆归去。
而且他还告诉我,杨晋他们,在岛上发现的乃是上好的金矿,此时早已装进了货舱,就等着运回蛟川,届时冒充普通黄铁矿进港。
头人爱尼很尊重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圣女,他每次见到我,总会主动问长问短,一派长辈的殷殷关切,只是想起上次祭神时他奇怪的表现,我对他始终保持距离。
我们这次回去,队伍中除了来时的旧人,还多了一百户曼卡人,共508人,这些曼卡人能歌善舞,将会被有目的性地落户到江东各地,负责将瀛洲岛上的奇闻异事以童谣,歌谣的方式进行广泛传播。
因为有这么多人将要迁徙,所以饯行的时间,非常长。
七月二十三日,瀛洲岛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江东吴侯的一支海军,一共有三十条鸭头艟,这么浩大的军队,副头领竟然是我那不算资深的义兄阿明。
阿明,意气风发,威风凛凛,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年轻将领的志满意得,他离那位总头领只有几步远,脸上并无敬畏之色。
总头领和爱尼,一见面就相谈甚欢,曼卡人见头人和来客亲热异常,以为来者是友,加之他们本来就淡泊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对一身戎装的阿明他们充满敌意,他们依然过着日常的耕作生活。
以上消息都是郑若民偷偷传递给我的,我得知后,急得在乃跟的茅屋中团团转:这个吴侯,大张旗鼓的派人过来,到底想干嘛?想将瀛洲并入他的疆土?每年收赋税?他这么抬举阿明,肯定大有深意,还有那个爱尼,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来者不善?他和那个头领那么近乎,有什么意图?
还有,他们是怎么躲开檀州白鹄群的袭击的呢?这些人会不会给曼卡带来灭顶之灾?
可惜秦桓之不在身边,否则倒是可以请教他一二,一急之下,我又动了情念,顿时锥心般的疼痛,最后不得不蜷在木床上,苦苦煎熬。
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可能是乃跟采药归来,我无力地挪了挪身子,嗫嚅着说:“乃跟。”
来者无声地坐在床沿,一股灼热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混合着男子浓馥的体味,使我从巨大的痛楚中惊觉起来,猛然睁开眼,看到一双湛蓝色的眼瞳,正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暗暗吃惊,强做镇静,挣扎着爬了起来:“头人来了,请恕晚辈无状。”
蓝色的眼珠中充满了讽刺,像看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儿一样的看着我:“晚辈,圣女?装得真像那么回事啊,可惜你不过是残花败柳。你说,如果寨子里的人知道你不是圣洁的处子,他们会怎么处置你呢?”
我吓得打了一个哆嗦,眼前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人间地狱,那里,生不如死。
蓝色的眼瞳欣赏着我的恐惧,良久才笑吟吟地说:“曼卡人一向视失贞的女子为恶魔附体,圣女失贞,更是罪不可赦,将她处死之前,寨中的成年男子都必须尽情享用她一遍,可惜至今为止,曼卡的男子们,还没有这样的艳遇,或许,你可以给他们这个机会。”
我忍不住发抖起来,暂时忘记了心口的疼痛:“你,你为何跟我过不去?我和你无冤无仇。”
中年美男子嘎嘎地笑了起来,原本动听的声音变得可怕非常:“谁说无冤无仇?你那短命的老子当年,生生抢走了我的心上人,更可恶的是,抢回去后又不珍惜,只让她做了一个小丫鬟!枉我当年还助他一臂之力到仙岛。”
我吃惊地望着这张因为仇恨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的父亲,真的那样不堪?我的母亲,莫非是他的心上人?
爱尼的眼中血丝鲜红,满是厌恶和不屑,:“你这不受妇道的贱人,怎会是沙罗的孩子,那日我一问你的生辰,便知你不是。”
原来是这样,可笑我当时还觉得这位大叔很有魅力,非常和气,真是愚不可及。
但我还是冷静下来,虚弱地笑着问道:“即便如此,不知头人领了吴侯的水军前来,到底作何打算呢?”
如果继续让他沉湎旧事,只会重重地激怒他,我肯定吃大亏,只有多问问让他得意的事情,方为上策。
爱尼果然目露得色,睥睨着我,湛蓝的眼瞳因为兴奋而流光溢彩:“告诉你也无妨,我与吴侯早已约好,将这寨子里的人统统迁到东吴去,江东本就人少,而我,也受够了这里的日子,到了东吴,凭我的本事,吴侯自会重用于我,到时我的命运自然改变,而你,将是我最好的保证。”
我不动声色:“我?一个身患绝症人,怎么会是最好的保证?还请头人赐教。”
事业野心果然是最好的麻醉药,爱尼看着我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憎厌:“你是曼卡人心中的圣女,又是楚王的后人,控制了你自然大有用处,将来到了东吴,由你出面招募徒众,肯定一呼百应,楚王部下的后人皆听命于你,他们手中无数财宝尽归你调配。你说到时,有这么多人实际上归属于我,手中又有钱财,何愁做不了大事?可不比在和荒岛上紧巴巴的过日子强?”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难道头人忘了,自己不过是楚王部下的后人。”言下之意,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为奴的命运,只能听命于我。
他愣了一下,竟然笑了起来:“如果我纳你为妾,你替我生下楚王的后人,为了孩子,你总会替我打算的。”
说完还伸手在我的头发上摸了几下,我心中狂吐了一番,却没有动弹,他的手好像恋恋不舍一样停留在我头发上:“那时沙罗的头发也是这样滑溜柔顺,她性情温和,永远都不会反驳我,可是你的父亲,是个恶魔,不但夺走了她的人,也夺走了她的心。”
说到后面,他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重重地摁在我头上,我真担心我的头骨会咔嚓碎在他的手里,所以慢慢将头挪开,陪笑着说:“既然我不是你心上人的孩子,那我的母亲是谁?”
不知这样能否转移他变态的愤怒?他哼了一声:“是个倡门女子,不入流的贱妇。”
我不吱声了,真是自取其辱,主动地让人家骂我的娘。
那厢里,一腔怒火还没燃烧完毕的爱尼见我不吭声,提高了嗓子:“怎么?不高兴了?因为我骂了你的娘亲?哼,如果你是沙罗的孩子,也许我会对你不同,可惜,你不是。”
我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头人难道没有想过,一旦抵达江东;你对那吴侯还有何用处?”
爱尼在我脸上连连巡视,古怪地笑了起来:“怎么?还没跟我,就开始替我打算了?爱姬请放心,吴侯断然不会对我下手的!”
一声爱姬,让我狂呕不已,他语气中的笃定又让我心中迷雾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黄铁矿和金矿外表很像,被称为愚人金。
☆、第五十九章 生 变(下)
直到将近天黑掌灯时分,乃跟才慢悠悠地回来,她刚进屋时面沉似水,见我无力地瘫在床上,脸色苍白,顿时吃惊不小,忙问我怎么了。
我将爱尼下午的举动大致地和她说了一遍,乃跟听完后,没有说话,可脸又冷了起来,低低地哼了一声,坐在床边,眼睛直直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我用力扶住床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一股草药味,慌乱的心神定了几分:“乃跟,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乃跟转身面朝着我,伸手帮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老了,哪也不想去,这里就是我的安生之地。”
我无力地问:“那么,寨子里其他人呢?”
桌上的灯光摇曳不定,乃跟的声音很平静:“和我一样,不想走。”
我费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急声问:“如果头人强迫他们走呢?”
乃跟埋头将草药从篮中倒了出来,声音中有一丝疲惫:“没用,曼卡人一向听命于天神,只要天神不发话,曼卡人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这是先祖的遗训,头人他,忘记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曼卡人的先祖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多年来一直是天神在守护着他们,给他们传授耕种的技术,给他们送来医治的药物,更时刻保护着他们的安全,替他们抵挡来自涨屿矮人们的屡次侵犯。
涨屿距离瀛檀两洲不到三百里,岛上的矮人是绝对的本地土著,被瀛洲人称为毛人,他们身高不到五尺,毛发较重,面貌丑陋,性情凶狠,最喜欢吃猿猴脑浆,因为涨屿上的猿猴早已被他们捕杀吃光,他们便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岛上的灵长类生物。
毛人不搭建房屋,不实行耕种,他们凿地而居,身穿动物皮毛,捕杀岛上动物为食,下海捕鱼做粮。他们极善制作独木舟和扎木筏,多年来一直骚扰临近各大小岛屿,手段十分残忍,只是每次进犯瀛洲,都被檀洲白衣仙人的白鹄阵给震慑吓退,因为这个原因,曼卡人对檀洲仙人感恩戴德,惟命是从,而对爱尼,更多的只是敬畏。
吃饭时,我小心翼翼地问:“沙罗是谁?”
乃跟咽下一口饭,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的徒弟。”
按照风俗,乃跟的医术应该传给女儿或者媳妇,可是乃跟只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