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太太吩咐在那里,却是不能怠慢的,吉祥只得照办了,在首饰匣子上摩挲了一会,终于将暗格打开,从里头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
忐忑着将推漆匣子的铜锁开了,吉祥揭开盒盖,将匣子放在床上。
里面朱砂色锦绒铺底,放着几个小小的荷包。老太太拿起一个鹅黄色绣了春江竹枝的,递给吉祥:“等那些人的名字查清,将这东西添在她们饭食饮水里,你亲自去办,不要惊动人。”
“……”吉祥将荷包接了一半,听完老太太这句话,手一抖,直接将荷包掉在了地上。
她曾在青州前任太守家里服侍过,那太守最后被贬官就是因为人家弹劾他家宅污秽,德行有亏,被上司不喜。太守临走时遣散了家中一应仆人,她那时年纪小人又机灵,才拐弯托着人情关系进了蓝府。自小在那样乌烟瘴气的人家待过,吉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听得老太太这样说,立时明白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老太太看看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平静道:“捡起来。”
吉祥手指有点哆嗦,可是不敢不听,用指尖将那荷包捏了起来拎着,不敢握在手里。
老太太道:“不是什么毒物,你不用怕,能让人拉上几天肚子而已。”
吉祥哪里会信,老太太特特提起以前的事,又将藏得这么隐蔽的东西拿出来,怎会只让人拉肚子?那还不如打板子来的管用。然而,她已经沾了这事,听了老太太的吩咐,要是不应下的话,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奴婢晓得。”
“嗯,去吧。”老太太再无其他吩咐。
吉祥将荷包笼在袖子里,动作极轻极慢的将推漆匣子重新锁上,将之放回妆台柜中,又将钥匙在首饰盒暗格里妥贴放好。她清楚的看到推漆匣子里还有几个其他颜色的荷包,这鹅黄的装的是药粉,不知其余几个里面又是什么。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吧,她想。
东西放好,她看了老太太一眼,发现老人家又半合了眼睛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了,便放轻脚步往外走。待到开了一半的房门,看到坐在堂屋里的丫鬟如意,吉祥心中又是一抖。
她飞快将门重新关上,回转过来跪在了老太太床前。
“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您打算怎么处置如意?”
蓝老太太瞅了瞅她,缓缓道:“放心,她没事,荷包里的东西无需给她用。”
吉祥反而更不放心了,其他人都要被赏了“拉肚子”的药粉,那么参与了查问过程的如意呢,岂不是更危险?想起以前主家的各种脏事,吉祥横了心,低声劝道:“老太太,如意她忠心耿耿多少年了,您都看在眼里的不是么?她口风也紧,绝对不会乱说乱嚼什么,求您饶了她!”
蓝老太太似乎是笑了,嘴角向上牵了一下,缓声道:“你不用着急,她和别人不同,就算遣了你,我也不会动她,去吧,好好的做事去。”
吉祥惊疑着思忖了一瞬,听着老人家的语气不像是说谎,然而一句“就算遣了你”也让她为自己担心起来。这些私密事以前老太太从不假手于她的,而今也不知是福是祸,若是等她处置了别人之后,老太太再亲手处置她……
她越想越心惊,低着头站起来,躬身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说什么。
外头如意见她出来,迎上前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惊异道:“怎么了,你脸色这样难看?”
吉祥勉强笑笑,“没事,做错事被老人家训了半日,我去歇歇,你且伺候着。”
如意关切问道:“什么事训你的?老太太神智不知道恢复了没有,说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许是她跟二老爷生气迁怒而已。”
吉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
如瑾到得秦氏房中的时候,两位姨娘正在那里请安说话。贺姨娘近日来协理着院内家务,常在秦氏这里讨个商量,董姨娘却是不常来的,如瑾进去的时候,听外间丫鬟说她已经来了好一会,在里头一个劲的说个不停呢。
如瑾朝秦氏行了礼,看母亲脸色又比昨日红润了几分,说话也有些力气,心中不免欣喜,知道母亲这是在一日日的变好。坐到母亲身边她用目打量两位姨娘,只见贺姨娘依旧是往日一样的穿着,几件褙子换来换去,都是见惯的,董姨娘却是破天荒穿了一身鲜亮的颜色,亮橘杭锦的收腰通袖袄,上面遍绣着彩蝶穿花纹路,花团锦簇的晃眼,头上更是戴满了首饰,堆了一大捧花在鬓发间似的。
“董姨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如瑾笑着和她打招呼。
董姨娘见到如瑾不似前几日那样畏惧,脸上是带了笑的,应声道:“今日天气好,早起就欢快些,何况方才见了太太比往日强了许多,我更是替太太高兴。”
如瑾笑容不减,看向她的目光却冷了,“姨娘言语也比以前利落不少。”
“姑娘说得哪里话。”董姨娘笑笑。
秦氏不耐烦看她这样的作态,方才就要打发她走来着,此时见女儿来了更不想外人在跟前,就道,“你们都去吧,我有些乏了。”
董姨娘还要奉承两句,贺姨娘站起打断了她,“那太太好好歇着,妾身去看着外头人做事,得空再来看您。”
说完,贺姨娘转身出去了,董姨娘未免尴尬,也不好再坐下去,只得也站起身告辞。如瑾叫住她,“姨娘且慢走,我还有事要问姨娘,您且去西间等一会。”
董姨娘笑着应了出去,秦氏这里就看如瑾,“你跟她有什么话可说的,她这人不好,少沾她吧。”
如瑾笑道:“我明白,母亲放心,不过是问问她昨日外院的事情,看看父亲那里如何了,咱们也好有个主意。”
“管他如何呢,碍不着我们什么。”秦氏对蓝泽的事情不上心,随口说了一句就不提了,只低声问女儿,“听说你葵水来了?”
如瑾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秦氏道:“你年纪小,别忽视这个,小心让丫鬟们伺候着,莫着凉,饮食也注意些。一会让香绮给你身边的人说说,省得她们几个也是年纪轻没分寸。”
“母亲,我都知道,您别说了……”虽是两世为人,说起这些私密的事情如瑾还是忍不住羞窘,红着脸打断了秦氏。
秦氏笑道:“我是你娘,跟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如瑾匆匆起身,“女儿去跟董姨娘说话,母亲这里歇着吧。”
她转身带了丫鬟到外间去了,秦氏和孙妈妈对视一眼,都是好笑,孙妈妈道:“一会奴婢就去嘱咐青苹她们,太太放心吧。”
如瑾在外间对墙站了一会,脸上潮红褪去,稳了羞窘的心神,这才朝一直等候的董姨娘扬脸示意。
依旧是正房西间的后阁,依旧是碧桃在外守着,如瑾和董姨娘在这里开始了连日以来的第三次交谈,这次却是与前两次不同的。
董姨娘头上并排插了几枚琉璃发簪,和身上衣衫一样是亮亮的橘红色,后阁里光线并不明亮,但那些簪子还是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莹润地闪着光泽。
她的脸上带着喜气,到了这里,并不再掩饰什么,笑涡浮在脸颊上,玫红色的唇瓣下面是纤巧的下巴。不得不说,她是漂亮的,有小家碧玉的娇俏,即便上了一些年纪也风致犹存。刻意打扮之下,更是惹人注目。
如瑾抬手请她在椅上坐了,隔着小小的圆脚方桌,坐在她的对面。“姨娘今日心情是真的好。”如瑾先开口。
董姨娘笑道:“方才已经说了,天气好,太太也好。”
“姨娘何必打这马虎眼,你我之间,岂不矫情?”如瑾不似前两次那样含笑,容色是冷的,注视她道,“母亲因何而不好,姨娘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说这样的话不觉诛心么?”
如瑾是真的动了怒的,当着秦氏的面,董姨娘竟然敢说出那样的托辞,她是忘了碎骨子和菱粉糕的事情了么。
董姨娘今日很镇定,并没有因为如瑾提起前事而惶恐,只是笑:“太太安好,我身为妾室为主母高兴,有什么不对吗,姑娘为何却生了气?”
如瑾微微挑了眉,打量她片刻,心思转动间略有所悟,眸底不觉又冷了几分。董姨娘身上带着桃花香露的气息,本是好东西,只是她似乎用的太多了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那气味就有些熏人。
如瑾沉默了一会,开了口:“姨娘,让我来猜一猜你今日为何这样高兴,并且,没了前几日对我的惧怕。”
“姑娘说笑了,虽然姑娘比我金贵,但我也用不着惧怕姑娘。”董姨娘语气很轻松。
如瑾不理她,继续说道:“姨娘是不是觉得,经了昨夜一事,菱粉糕有了出处,碎骨子有了来源,全都与姨娘脱离的干系,所以我手中再也没有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董姨娘微笑不语,如瑾点点头,“这就是了。姨娘醒转的很快,而且真够聪明。如今无论我再用菱粉糕做什么文章,父亲那里都不会再相信,姨娘安然无虞。何况既然此事指向了东府,我若再牵扯姨娘,那就是替她们翻案,姨娘料定我是必定不会做的。”
之前已经撕破了脸,所以这位姨娘连装样都不必了,直接把欢喜挂在脸上就是。如瑾叹息一声,“想不到昨夜最大的赢家竟是姨娘你,既报了东府麝香衣料之仇,又不动声色将自己嫌疑撇清,姨娘好本事。”
董姨娘颔首笑道:“还要多谢姑娘,若不是姑娘指了小露给我,怎会有此奇效。”
“哦,那孩子的确令人意外。”如瑾想了想,“还未请教姨娘,小彭氏之事是怎么牵连的东府?”
董姨娘并不隐瞒,直接道出,“这个简单。让小露无意中去外院里晃一晃,露个蛛丝马迹出来惹了侯爷疑心,将人捆了一问,自是什么都能吐出来。”
如瑾道:“关键还需姨娘巧妙安排,不然父亲疑心的就不是东府,而是姨娘你了,要知道那糕点可是你亲手做出来的,最终你却撇个干净。”
董姨娘微微有得意之色,说道:“侯爷本就一直对他们疑虑着,青州的人一回来更是点起了他的火气,我省了许多力气。”
“那么,布偶的事情是小露自己所为的,对么?”说了这半日,如瑾心里怒火渐渐压住了,索性认真和她谈论起来。
董姨娘点头:“姑娘猜得不错,那小丫头也让我吓了一跳呢,还以为是姑娘安排的,结果事了之后回头一问,她竟然自己早就备下了那东西,就等着机会发作呢,真真恰好我找了她。小小年纪有这样的盘算,的确是好的。”
“也是蓝如璇心狠手辣,惹她报仇。”
董姨娘却道:“更怪大姑娘不知斩草除根,既然品露都撵了,还留着她妹妹做什么,不是正给自己找麻烦。”
如瑾眉头一蹙,“你把小露怎样了?”
“姑娘放心,我喜欢这孩子,不会做什么杀人灭口的阴毒事情。”
“阴毒事情姨娘却做的不少了。”如瑾冷冷一哂,“那么姨娘怎么处理的她?”
董姨娘笑容又深了几分,耳坠子轻轻摇晃,“想跟姑娘讨个恩典,以后就让小露在我跟前伺候如何?还请姑娘给太太那里求个情。”
这是要找帮手了。如瑾想起她跟前的石竹,早知那丫鬟不对她脾气,现下突然发现了小露,她不想放过也在情理之中。对于小露,因了那孩子昨夜表现出来的心机手段,如瑾对之并无好感,只道:“东府的人,姨娘自己找那边要去,我和母亲这边是管不着的。”
“姑娘不拦着就成了,多谢。”董姨娘很是开心,将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坐了一会,问道,“姑娘还有别事想问么?若是没有我就告辞了。”
如瑾默默注视着她的意态清闲,看了一会,一直冷着的脸上浮现虚无的笑。
“姨娘,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开心,也不会跟曾经威胁自己的人坦诚直言,你似乎是得意太过,有些忘形了,小心伤着身子。”
董姨娘用力点头:“姑娘说的是。我在你跟前露了本相,又露了那样的好手段,你必然不会放过我,我需得谨慎小心才是,不能这样欢喜。”
口上这样说着,然而她脸上的喜意却仍然未曾褪去,如瑾道:“原来姨娘是明白的。那么姨娘方才所言所行,是不是有些危险?”
“当然是了,太太和姑娘金尊玉贵,想要拿捏我轻而易举,我方才是犯了忌讳了。”董姨娘回答的毫不犹豫,只不过她嗤笑一声,立刻转了话锋,“但是,我对太太做过不好的事情,姑娘拿过我的把柄,我们之间已经是无可转圜的局面,难道还能似以前没事时一样么?事到如今,我若是依旧谨小慎微的侍奉着,恐怕不但不能躲祸,还会惹来姑娘猜疑,以为我面上乖巧而背地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反而更加忌惮于我。左右都是祸患,我倒不如坦诚相对,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不管太太和姑娘怎么反应,反正我自己是痛快的。”
“姨娘倒是想得通透。”
董姨娘道:“其实,姑娘不必这样如临大敌看着我。实际说与姑娘听吧,姑娘的手段我也领教了,也是甚为忌惮。有姑娘在这里镇着,日后我不会再对太太做什么,而姑娘也看了我的本事,是否还想与我为敌呢?”
如瑾闻言之意,了然的点了点头,“姨娘是说,我们日后各自收敛,相安无事就是了?”
“正是这个意思。家和万事兴,侯爷风光了,我们内里几个女人不跟着享福,做什么还要争来斗去的,一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若是再有大姑娘那样的人,我们也好捆在一起,一致对外。”
她看如瑾不做声,又道,“昨夜这件事里又不只我一个人得了便宜,姑娘难道没有痛快报复么?何况,侯爷那边我还提了当年的大彭氏,也将火往东边引了,姑娘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太太想必会心有所感。我对太太和姑娘可是有助力的。”
如瑾听完这句话,只是摇头笑了笑,“姨娘,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讨价还价,与我平等论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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