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秀女很少有像她这么利索的,磨蹭拖延的大有人在,引来内侍们几次催促,最后连红袍内侍都扯了嗓子发话,这才渐渐控制住局面。秀女们被引入长绢隔出的走廊里去,广场周围持枪的城门戍卫们便小步跑来,笔挺站成一堵人墙,将马车和仆婢们全都隔开在另一侧。
红袍内侍对着秀女们严厉重复了一遍入宫的规矩,不许说笑,不许离队,违者立时赶出宫门,并祸及家人。如瑾站在人群里静静听着,然后跟着人群默默走,不显山露水,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
当最后一个秀女走入宫门的时候,两扇朱红色的厚重门板隆隆合上,将这群年轻的女孩子们与外界完全隔绝。两侧墙壁上嵌着的宫灯并不明亮,使得长长的门洞显得幽深而昏暗,顺着门洞的方向往前看,宫城里也是一片模糊的昏黑。
就像秀女们将要面对的未来。
“下雨了!”
“呀,有伞吗,头发都湿了!”
出得门洞时,头前的几个秀女忍不住叫了出来。天上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却不合时宜的下在了这个时候。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如瑾旁边,轻笑道:“民间嫁娶都以落雨为不吉,钦天监却挑了这么个日子来选秀,呵呵。”因为前方的嘈杂,这一声调侃倒没显得突兀。
如瑾侧头,看见艳光夺人的一张脸。
“好久不见,姐姐安好。”是威远伯家的海霖曦,如瑾没接她的话,客气的打个招呼。
前方引路的内侍已经开始训斥那几个出声的秀女,“入得宫门,女子最要紧是端方守礼,怎可喧哗失常?不过一点小雨星,哪里打湿头发了,还不快快住了嘴跟上,再要有人无故高声,定要按宫规处置!”
严厉的训斥换来整队人的沉默。如瑾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一切,今世的选秀与前世有了很大区别,日期,天气,人选俱都改变了,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新鲜事。
“瑾妹妹好素淡的打扮,群芳之中一枝独秀,定会让人过目不忘。”海霖曦低声开玩笑。两人靠近队伍的后侧,离得内侍们远了些,倒是不怕被他们听见。
如瑾无所谓的笑笑,并不答话。海霖曦却不肯住嘴,又说:“我之前还在想,今年的选秀只在京畿范围,我怕妹妹无缘来参选,很为你感到可惜。不过到底是圣恩浩荡,襄国侯府已经算是京城的人家了,看来以后咱们更要多多走动。”
如瑾淡然一笑:“我资质浅薄,无缘参选亦无甚可惜,倒是姐姐今日气度不凡,很有中选之相。”
“那就承你吉言了。”海霖曦笑得高深莫测。
说话间,队伍已经行到了涵玉宫外,这是宫城西北角一座三进的院子,平日空着,选秀时才会开启。宫院虽是宽敞,但也容不下好几百个秀女,因此按着勋贵和文官、武官的分类,勋贵出身的秀女先进院待选,其余人全都站在了宫外的空地上。
雨比方才大了一点,不少人举了帕子在头顶遮挡,却也不起什么作用。便是进了宫院的如瑾等人也不能进屋避雨,屋里都是选秀所用的布置,可挤不进去多少人。
好些秀女脸上出现了恼怒的神情,可又不敢发作,悄悄的抱怨内侍们不近人情,还有小声咒骂他们的。如瑾站在人群里,任由雨滴落在面上,她没有涂脂抹粉,自然不怕被雨水弄坏了容妆。海霖曦笑吟吟的不吭声,脸上溅了雨,便轻巧的用帕子擦去,还侧头对如瑾笑:“我用的脂粉不怕水,改日介绍给妹妹。”
院门外突然又女子高声说话。
“各位公公,这雨看来是越下越大,大家都站在雨里恐怕会淋坏了身子,即便淋不坏,那被雨水冲花了脂粉也不好,要是让宫里主子们看见秀女们顶着花猫脸,会以为咱们故意冲撞贵人。还请公公们给咱们拿点遮雨的东西来,或者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安置大伙。”
一声百应,许多人都跟着叫嚷起来,这个说身子弱不能淋雨,那个说雨水浸坏了衣服,空地上顿时一片嗡嗡之声。
如瑾讶然看向院外,刚才说话的声音她感到熟悉,借着微弱的天光和宫灯之芒看过去,果然寻到一个旧相识。
几个内侍跟前站着一身蓝裙的少女,肤色偏黑,明眸皓齿,正是在海家聚会时结识的江五小姐。她丝毫不顾内侍严厉的目光,笑嘻嘻地和他们提要求。在这人人都谨小慎微的宫里,她立时显得出挑起来。
院子里突然走出去一个女子,冲着江五小姐高声道:“你是哪家的秀女,竟敢煽动大家罔顾宫规?适才那位公公已经说了,女子入宫之后以端方为要,岂能失了体统。各位公公在宫中日久,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容不得你来多嘴,就算我们一众秀女都要在这里淋雨,那也是承了皇上皇后的恩泽,你还不速速退回去!”
义正词严一番话说完,涵玉宫内外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
如瑾便听见身边有秀女嘀咕,“建宁伯家的李大小姐又来丢人现眼了,长成那个鬼样子,也只能靠巴结内侍才能通过遴选。”
那说话的李小姐颧骨比较高,脸又有些长,涂了脂粉之后的确有点惹眼,但也没到像鬼的地步,显是她过分的奉承话惹了众怒。
江五小姐被她教训了一通,抬了下巴瞪她,“在宫里淋雨自然是恩泽,不过宫中各位主子向来仁慈,兴许更愿意看到秀女们仪容整洁,你觉得呢?再说,就算是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跟前有各位公公看顾指导着,宫里也有各位娘娘可示训诫,你又是何人,敢越过了公公们,待各位娘娘教训于我?”
如瑾暗自失笑,先还担心江五小姐鲁莽僭越,原来这位也不是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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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贵妃突至
“你到底是哪家的,在宫里这般牙尖嘴利的放肆,将宫规置于何地?”
建宁伯李小姐被江五抢白的羞恼,逼问起她的家世来。如瑾听到身边也有人在嘀咕,议论着江五。
“这是谁家的秀女,平日没见过呢。”
“所以,定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女孩子了,不然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有头脸的淑媛哪有咱们不认识的。”
“李沉香那个破落户,也就跟没根基的小门户女子发发脾气,若然说话的是哪位贵女,她怕是要上赶着巴结去了,哪还敢跟人家讲宫规。”
于是如瑾便知道了,这个名叫李沉香的建宁伯小姐并不受人待见,因着家门衰微,平时定做过许多拜高踩低的蠢事,被其他勋贵瞧不起。
江五小姐被问及家世却不慌不忙,哼了一声说道:“宫规又没说不让人避雨,这位姐姐太不近情理了。你问我家世做什么,家父是京兆府丞,敢问姐姐是哪位?”
“谁是你姐姐。”李沉香扬起了眉毛,不屑地甩了甩手,“还道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敢这么罔顾宫规,原来是江大人家的女儿。”言语之间十分瞧不上。
如瑾暗自摇头,这李沉香真是没脑子透了。一府府丞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在京都这片地界上,京兆衙门到底是管事的实权之地,很容易因为琐事被人搭交情,除了真正的大人物不拿京兆府当回事,大多官员们还是轻易不跟他们结怨。
而府丞这职位其实比主官府尹更讨巧一些,概因京中大神仙太多,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京兆府时常也会受夹板气,身为主官的府尹也经常被迫得罪人,遭申斥是常事,被罢官也是有的。府尹换得勤,作为副手的府丞却可以稳如泰山,责任由主官去担,具体事务却是他操办,许多新上任的府尹不熟悉衙门,还要依靠府丞来办事。因此京里稍微懂点事的官吏们都知道,府尹可以惹,府丞最好别惹。
江五小姐的身份一说出来,宫院里许多勋贵秀女都换上了看戏的神色,等着看李沉香得罪人。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可不是游园会,能任由着大家互相磕绊争吵。还未等李沉香再说出其他话来,那个引导秀女们的红袍内侍已经皱眉沉声开口。
“在宫中口角争执,藐视宫规,藐视天家,来啊,将这两个秀女全都带下去,等待处置。”
“哎?不懂礼数的是她,抓我做什么,公公!”几个内侍上前拖拽,李沉香挣扎着不肯就范,冲着红袍内侍直抱冤。
红袍内侍并不理他,沉着脸,用目光催促手下人快点办事。江五小姐没有争辩,被内侍按住了肩膀后只朝红袍内侍告了一声罪,然后安静的任凭内侍们押着她下去了,而那李沉香却是哭喊不停,十分狼狈的被拖了出去。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李沉香的叫声渐渐远去,涵玉宫内外的秀女们顿时个个噤声,连窃窃议论的也都住了嘴,看向红袍内侍时多有骇然之色。
“咱家在这里再说一次,这是宫廷,大燕的中心,皇上的内院,别将这里当自个儿家的园子,说话行事都得注意着点!”红袍内侍威严的扫视众人,并不讲什么情面,“你们里头大多数人只是来走一遭,极少人可以留下。留下的自不必说,日后自有教引嬷嬷细细致致的给你们讲规矩,那些来了就走的,可也别当这次是来踏青逛街。自你们进了武安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言行都得符合宫里的规矩,若是错了一星半点儿,莫要怪皇家法度森严,不论亲疏。”
对江五李沉香的处置以及这番严厉的训诫,让秀女们全都老实下来,真切感受到了宫廷的无情和宫规的不容侵犯。没进宫之前,她们不管出身高低,到底都是千金小姐,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骄傲,即便已被长辈们告诫了进宫之后要小心,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该多小心才好。
尤其是一些勋贵和高官家的小姐有参加宫宴的经历,不是第一次进宫,更是生了散漫之心。直到看了江五和李沉香的例子,才知道参选和参加宴会全然不同,容不得半点放肆,宫廷是只讲规矩不讲道理的地方。
“这位公公是御前的红人,除了康保公公就是他了,气度不凡,瑾妹妹怕是没见过吧?不要害怕,只要守规矩,他是不会随便处置人的。”
海霖曦低声和如瑾说话,亏得有越来越大的雨声掩盖了她的低语,然而在这个时候还敢开口,她也算是胆大。
那红袍内侍如瑾自然认识,不用海霖曦介绍,她早在武安门之外便认了出来。那是皇帝跟前的得力膀臂,虽不如康保那么时时服侍左右,但许多大事皇帝都会交给他办,譬如选秀。这位老内侍名叫张德,如瑾前世和他接触不多,只知道那是个严谨刻板的人。
海霖曦又说:“可惜了江五,被个李沉香拖下了水,这下定是没有参选的资格了,只盼着她无事就好咯。”
如瑾想起海家聚会那次,吴竹春从小院里听见海霖曦和穆侧妃对话,当时穆侧妃曾指点海霖曦与笼络江五,说江五这性子会对皇帝的胃口。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江五恐怕要让穆侧妃失望了。
海霖曦无所谓的语调让如瑾感到不舒服,没有理她。依着如瑾对张德的了解,江五和李沉香应该都没事,张德是重规矩的人,不过却不会肆意滥用权力,方才大概是在杀鸡儆猴,过了选秀,那两人许就放出来了。
雨滴越来越大,打湿了秀女们的衣衫,但经了方才的事情,谁也不敢再多言,俱都老实站在原地忍着。
天光又亮了一些,可以看见涵玉宫内外盛开的桃李。这时节正是春光明媚,不过在昏暗的晨光和大颗的雨滴下,那些花也像秀女们一样显得狼狈。
“这是怎么了,几百号人一起赏雨?本宫还是头次看见这样的有趣事,真叫开眼界。”
朱云华盖之下,大群宫女内侍簇拥着一顶步辇逶迤而来,辇上坐着宝蓝色织锦宫装的美艳妇人。人未到,笑语先至。
如瑾抬眼看去,看见眉眼张扬的容颜和一丝不苟的容妆,略微丰腴却风韵犹存的女子高高在上,笑吟吟看着涵玉宫前的一众秀女,像是看蝼蚁。
这些人于她来说,的确是蝼蚁,稍微动动手就能碾死的。只因她是庆贵妃。
如瑾别开了眼睛。
红袍内侍张德已经领着手下们行礼,给宫廷里位份最高的妃子请安。认识庆贵妃的秀女也很快拜了下去,剩下很多没见过庆贵妃的人,紧张之余,机灵点的跟着其他人有样学样,迟钝的便直愣愣的不知所措,十分扎眼的站在人堆里。
场面有点乱。
庆贵妃笑得欢畅,似乎看秀女丢脸是很快乐的一件事,也不理她们,转向张德说话:“这雨越发大了,该给她们找个避雨的地方才是,都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身子弱,淋坏了谁都不行呀。传出去让人以为咱们宫里人刻薄呢,连秀女都照顾不好。”
张德躬身:“奴才早已派人去取雨具了,附近的两处宫院也在打扫,很快就让小主们挪步。”
“这还好。”庆贵妃的兴趣似乎不在此处,借着亮起的天光眯了眼睛,仔细朝秀女们身上打量,半晌后招了招手,“让那进了院子的都出来,本宫看看这次都有谁。皇后娘娘可发了话,要给太子和王爷们添人呢,不知你们谁有这福分。”
如瑾随着院中的勋贵秀女们鱼贯而出,分成几排列在庆贵妃的步辇之下。庆贵妃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目光扫到谁,谁就低了头。如瑾早就垂首站在人堆里了,不想和庆贵妃照面。
“安国公家的孙小姐在哪儿,本宫怎么看不到呢?”
张六和张七小姐从后排出列,依足规矩给庆贵妃请了安。庆贵妃上下打量两人,“收拾得真齐整。”说着就朝张德道,“一会你们抬抬手,皇后娘娘中意自家侄女,想把她们指给皇子呢,你们可别把人家从首轮就刷下去。”
秀女中大有不知宫中事的人,闻言俱是色变。皇家选秀向来以严谨著称,庆贵妃这么当众徇私,可是实实在在打了皇后的脸,日后就算张家小姐真的进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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