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唯有母亲秦氏性子太过直接,喜怒由心,不屑恭顺逢迎之事。
然而对于男人来说,既然有柔顺体贴的女人上赶着伺候,为何要去迁就那个敢硬顶敢发脾气的。因此积年下来,秦氏与夫君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任何一个姨娘多。
孙妈妈说着滴了几滴泪,忙用帕子擦了,自己责怪自己:“看我,竟然跟姑娘说这个,白让姑娘尴尬,真是老糊涂了!”
如瑾不免安慰她,两人正说着,只听碧桃在外头高声禀告:
“姑娘,老太太那边请姑娘过去。”
孙妈妈一凛:“这个时候?还下着雨……难道是钱嬷嬷那里查到了什么!”
047 静夜惊魂
如瑾也是微惊,然而仔细想想,却又将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妈妈莫慌,若是真查到我头上,恐怕现在就不是请我过去,而是钱嬷嬷亲自来了。碧桃,备伞。”
安慰了孙妈妈几句,如瑾高声吩咐外头的碧桃,对镜理了理鬓发衣裙,和孙妈妈一同出了内室。
南山居来传话的是一个婆子,笑着给如瑾问了安,又冲孙妈妈打招呼:“您也在这里。”
孙妈妈笑道:“下了雨,太太惦记姑娘,怕她着凉,让我过来看看。”
婆子就笑:“这么多丫头伺候着呢,哪会着凉,太太真是疼三姑娘。”
“正是呢。”孙妈妈看婆子笑嘻嘻的,试探问道,“不知老太太传我家姑娘何事,想是叫去一起用晚饭?”
“老奴也不大清楚,不过老太太倒是还没摆饭,三姑娘过去陪老人家乐呵乐呵也好。”
说话间如瑾已经收拾停当,披了一件鸦青色带风帽羽纱斗篷,以抵御雨天晚间微微的凉气,脚上绣鞋外又套了一双横系帛屐,踩在地毯上不觉怎样,到了石砖上就叩叩作响,像是夜晚的梆子声。
“走吧,别让祖母久等。”如瑾冲婆子微微一笑,扶了青苹的手走出门去。碧桃撑开梅花吐蕊竹骨纸伞,遮在如瑾头顶。
孙妈妈自回秦氏那边去了,只有几个丫鬟婆子跟在身边。风灯照夜,众人的木屐在地上踩出啪啪的声响,细雨沙沙敲打纸伞,因为路上湿滑积水,平日只需一刻钟的路走了大概两刻。
来到南山居正房廊下,门口候着的小丫鬟上前利索地帮如瑾脱了帛屐和斗篷,打开帘子。
“孙女给祖母请安了,祖母安好。”
如瑾进得蓝老太太日常宴息处,恭恭敬敬行礼问好。抬起头时,看到屋中还有五妹蓝如琳,却并没像往日那样腻在祖母身边坐着,而是垂手站在一旁。
“坐吧。”蓝老太太指了指靠墙安放的一溜圈椅。
如瑾谢过,走过去侧身坐下,就冲蓝如琳笑了笑:“五妹也在。”
“三姐好。”蓝如琳也笑,不过笑容却不似往日甜美。
如瑾看在眼中并不理会,转头问道:“听说祖母还未用晚饭,时辰不早了,不如孙女伺候您用饭?”
“不忙。”蓝老太太脸上一直没有什么喜色,扫了蓝如琳一眼,对如瑾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听说蓝先生常念叨你,若是好差不多了,过去给他请个安。”
蓝先生就是在府里教姑娘们读书写字的族中老夫子,如瑾一听就明白了,笑道:“孙女已经完全恢复了,正想跟祖母禀告要回去上学,既然老先生念叨,那孙女明日就去,免得他老人家惦记。”
蓝老太太点头:“也好。这次要嘱咐你一件事,你去了就跟先生说,女孩子读书以修身养性为要,又不考科举,把性子品德养好了是要紧。让他多管管你五妹,不要整日疯疯癫癫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多读读《女则》《女诫》,读不进去就写,写上百十遍总能写进心里去。”
如瑾微怔,细看了看祖母的神色,真的是在认真吩咐一件事。那边蓝如琳已经深深将脑袋埋在胸口,也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蓝府与本朝许多富贵人家不同,一直讲究诗礼传家,女孩子也令其多多读书,像有些人家的女孩子大字不识,或只懂得熟读《女则》,蓝府几代当家人都颇不以为然。蓝老太太这番话简直就是跟蓝家多年来的习惯背道而驰,实在怪异。更何况她对蓝如琳向来宠爱有加,怎地这次说出这么重的话来。
难道……
蓝如琳真成了背黑锅的?
略愣了愣,如瑾站起身恭敬应道:“祖母的吩咐孙女谨记。”
蓝如琳飞快抬头剜了如瑾一眼,却被蓝老太太目光扫到,立时又埋下头去。
蓝老太太缓和了语气,又道:“这月十五我依旧去石佛寺进香,三丫头你陪我同去,大病刚好,在佛前拜拜以求日后平安。”
“是,谢祖母。”如瑾应了,看见蓝如琳身子晃了两晃。蓝老太太礼佛不喜身边人多,经常独自前往,偶尔带人去一两次,也都是蓝如琳作陪,这次却换了如瑾,也难怪蓝如琳不自在。
接下来没什么事了,蓝老太太留两姐妹吃了饭,打发人分别送她们回去。
出门时雨已经停了,蓝如琳憋着气,跟如瑾匆匆打个招呼就率先走掉,快步疾行,让后头丫鬟婆子跟得气喘吁吁,一会就没了踪影。
如瑾抬头看看天,将身上斗篷裹得紧些,踩了帛屐踏上青石小路。屐尺吱呀声伴着撞击地面的脆响,在静夜里传出很远。
“姑娘,老太太今日怎么那样对五姑娘,真是从来没有的事。”碧桃低低嘟囔。
如瑾默默前行,并未答言。
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人太喜欢闹事,却将自己闹进去了,更可悲的是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失误在何处。
因为如瑾的沉默,其余人也就不敢再多言,一行人在雨后的夜里鱼贯走着。偶尔有巡夜的婆子路过遇见,都笑着过来跟如瑾打招呼。
临近梨雪居的时候,遥遥已能看见院中透出的温暖灯光,头前带路的小丫头却猛地喊了一嗓子,哆嗦着将手中风灯丢在了地上。
“啊!谁在那里!”
众人都是一惊。
黑灯瞎火的,园子里虽然各处点着照路的死气风灯,但终究是亮的地方少,暗的地方多,这一段路恰好花木繁茂,参差不齐的枝条树干在一片漆黑里并无任何美感,只显得狰狞骇人。胆小的早就走得心里打鼓了,哪里惊得起这一喊。
如瑾也被吓了一跳,不由抓紧了青苹的胳膊。顺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看去,矮树丛中影影绰绰,似乎真的有个人形。
“谁装神弄鬼的,吓着姑娘担待得起吗,赶紧滚出来!”有胆子稍微大点的婆子粗声粗气地喊。
那人影动了动,似乎是朝远处走了几步,行动间显出身段,是个女子无疑。
夜里遇见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显然是件可怕的事情。方才喊话那婆子又高声道:“姑娘别怕,刚好巡夜的人在前头,咱们一喊她们就能听见,很快就来护送姑娘。”
婆子声音有些发抖,显然是借着安慰如瑾来安慰自己。
话音一落,不远处那行动的人影却又停住了,顿了顿,竟反向朝这边过来。
“谁,过来干什么!”
“怎地不出声……”
胆小的丫鬟已经慌了神,如瑾紧盯着那道人影,反而镇定下来。曾经亲眼见过死人,亲自做过游魂,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上前几步迎了上去,漫声问道:“何人?”
“是我,三姐姐莫怕。”柔软怯懦的嗓音低低回应,人影走进前来,风灯已经可以照见她的脸。
小鹿一样的眼睛,尖尖的小巧的下巴,还有那灯光下变成紫红的藕荷色衣裙。
“四妹,你独自在这里做什么?”
048 事败丑态
几盏风灯全都聚了过来,受惊不小的丫鬟婆子们看清眼前之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继而恼怒。
“四姑娘,黑天半夜的吓死人了。”碧桃皱眉开了口,其余人也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真是的,好歹是个小姐,黑灯瞎火躲在路边像什么样子。”
“连个丫鬟也不带,这是要干什么去。”
“谁知道呢,不会是故意在这里吓唬咱们的吧?”
当面议论主子原本是极不像话的事情,然而蓝如琦平日在下人面前就没什么体面,大家又受了惊心中有气,声音不便稍微高些。
蓝如琦自然是听进了耳中,头垂得更低,蹭了几步走进跟前,低低说道:“三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本来在那边看景,听见你们过来不想打扰,谁料惊着了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如瑾目光扫过她的裙角,发现她并没有穿帛屐,裙边湿湿的沾着些许泥水,露出的一段绣鞋也脏了。
“没关系,我并未吓到。不过四周黑漆漆的无甚好看景色,四妹不如早点回去,小心受凉。”
“嗯,我这就回去,三姐姐慢走。”蓝如琦弯身行了平礼,转头欲行。
“等等,你独自一人又不带灯笼,我让丫鬟送你。”如瑾指了一个提风灯的小丫鬟,让她头前给蓝如琦带路。
蓝如琦慌忙谢了又谢,这才跟在小丫头身后往晓妆院方向行去。
看着她身影消失在远处,碧桃轻哼一声:“扯谎也不会扯,不知在这里做什么勾当,还说看风景。”
如瑾笑了笑:“雨后芭蕉滴露,兴许她就是在赏景。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梨雪居已在眼前,片刻即到,如瑾打发丫头去秦氏那边报平安,一切妥当之后,看看时辰才刚过戌时,不过外头天色实在太黑,让人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于是就洗漱安歇了。
将要睡着时又想起裙裾湿透的蓝如琦,想起她被夜间灯火映得潋滟的眼睛,想了又想,还是未曾想透她在那里做什么。
她停驻的地方未免距离梨雪居太近了些,看来以后需要多多注意那边的情形了。如瑾打个呵欠,翻身沉沉睡去。
雨夜漆黑,蓝府东西两院各房都似如瑾一样睡得早,灯火渐次熄灭,然而东府池南居中却是里外灯火通明。
池南是蓝如璇的住所,院子不大,胜在精致典雅,是合府数一数二的好院落。平日蓝如璇喜欢在廊下欣赏院中的鸟雀花木,即便是落雨的夜里也多会让丫鬟挑了灯笼,细看绿肥红瘦之景。
然而这一次,显然她是没有任何观景的兴致了。
女儿节宴席之后,张氏多半时间都在这里,或者发怒或者气极而泣,连两府里的家事都耽搁不少。这个晚上她也没走,先是听外头下雨觉得心烦,后来雨停了,又觉房檐上的滴水心烦。
一时有丫鬟进来禀报:“南山居的小燕刚才来过,说是今晚老太太召五姑娘叙话,后来又召了三姑娘去,一起留了饭才让回去,五姑娘看起来不似平日那般高兴。”
张氏问道:“都说了些什么没有?”
丫鬟摇头:“当时屏退了人,小燕进不得跟前,未曾听得什么。”
张氏皱了皱眉,挥手打发了丫鬟,颇为烦躁:“还是不中用,关键时候用不上。”
一旁林妈妈劝道:“太太别急,说不定老太太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叫孙女过去陪着吃饭罢了。再说小燕虽然不如吉祥如意那样能近身伺候,但好歹也能进老太太屋里做事,有她总归便宜些。话说回来,像吉祥如意这等人,轻易也不能为咱们所用。”
张氏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办才好!”说着又狠狠盯了品露一眼,“都是你,一点不知道变通,明明那三丫头不在山上,你还跟着她上去找璇儿,真是蠢透了!”
品露慌忙跪下磕头,低泣道:“太太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当时实在没想到三姑娘她们那样狡猾……”
“你现在知道是她们狡猾了,开始还不是帮着人家说话,说什么这个晕了那个也晕了,未必就是她们,说不定有旁人暗算……真是糊涂透顶!”
品露呐呐:“……先前奴婢……未曾看到是她们所为的证据……”
“要个鬼的证据!”张氏恨不得过去踢她几脚,“前前后后哪有那么巧合的事,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她们故意,你个猪脑子!”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多次,每当张氏气恨难平的时候,品露就是那个出气筒,有时连林妈妈都不能幸免。见主子又发脾气,林妈妈亲手倒了一杯茶奉上,试探着劝说:“太太先别忙着生气,多想想这事到底错漏在哪里才好补救。先前咱们疑心郑顺家的走漏了风声,但我亲自去查问了,她那边连自家爷们都没告诉,况且郑顺以前犯了人命官司都是咱们管的,她怎敢背叛咱们,所以这事咱们还得认真合计。”
张氏不由将眼睛瞟到品露身上,品露吓得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绝对不是奴婢,奴婢死也不敢坏太太的事。”
林妈妈连忙说:“将那人带进府来也是我儿子亲自行事,绝没有惊动别人。”
张氏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将茶杯在桌面上磕得砰砰响:“统共就咱们这几个人知道,到底是怎么被那个死丫头察觉的,还翻转得这么狠!”
品露小心翼翼出主意:“太太,要么咱们就告诉老太太去,把三姑娘做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狗屁!”张氏一着急连粗话都骂出来了,顾不得什么体面,劈头盖脸骂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糊涂鬼!她蓝如瑾做的就是咱们要做的,告发了她岂不是牵连了自己!要不是看在你老娘面上,现在就打死你了事!”
张氏烦躁地将茶杯笃笃敲在桌面上,上好的乌木雕花桌已经被砸出了好多凹痕,林妈妈和品露噤声不语,一时屋子里静谧异常,只剩下这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响。
蓝如璇身着寝衣,披了一件外衫掀帘子出了里间,脸色阴沉似窗外天色,皱眉看看那不断撞击桌面的茶盅。
“时候不早,母亲请回去安歇吧。”
话说得颇为生硬,并没有往日柔和温暖的声色,极为失礼。张氏立起眉毛就要发作,看看女儿憔悴的神色,终究还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