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对不起姑娘……”
如瑾笑了笑:“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你以前的错我可以不计较,今日我也要再做一件积福的事。你和你表哥的事,我替母亲允下了。”
“姑娘?”品霞愕然抬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如瑾伸手将她搀起来:“我给自己积福,你也要给自己积福,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要给孩子积福。”
品霞呆呆愣愣站在那里,脸上全是茫然,直到被如瑾挥手遣退,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跌跌撞撞回了房。
“她怎么了,为何一会惊惧一会痴呆的……”青苹的茫然不比品霞少。
如瑾看向碧桃:“你想必是明白的。”
碧桃愣了愣,脸上渐渐泛起愧疚和惶恐,膝盖一弯就要跪。如瑾抬手止住了她:“有些事就不必说了,你知道我并不在意。以前院子里的人各怀心思,或心生外向,或对所见所闻睁只眼闭只眼,那都是人之常情,原是以前的我不值得人效忠——我只看现在,只看以后。”
碧桃垂下头去,闷闷点了点头。
……
晚间躺在床上,听着夜风拂过窗台,如瑾又是许久不能入睡。从清晨到午后一件件的事情只让她觉得身心疲惫。
究竟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和一个人坦诚相对?究竟要花多少的心思,才能得到别人的友善和忠诚?究竟要从何时开始,她才能无欲无求地与人交往,不为抓住别人的心,不用提防别人的背叛,只因一个善意的微笑,一个相知的眼神,就能倾盖如故,以心相交?
自从重生以来,家中除了母亲和孙妈妈,上到祖母下到院中杂役,没有人能让她毫无防备地信任和对待,就算如今身边的最得用的青苹和碧桃,都是她一点点观察着,试探着,渐渐才敢放心交付事情。今日借着品霞侧面敲打了碧桃,应是能得到这个婢女完完全全的坦诚相待了罢?点出她明知有人动药却不曾上报的过往,将她心底潜藏的最后一丝隐秘变为对主子的愧疚,自此,她再无芥蒂,唯有效忠。
而品霞,若不是听到她表哥在回事处,如瑾也不会提起当日煎药的事情,用雷霆之后的恩泽换取她死心塌地的忠诚。原本只是想做一件好事,最后却也有了这样的心思掺杂在里头,就像玉脂里染了杂色,再不是纯洁的凝润。
如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瞬觉得须当如此,一瞬又厌弃如今的自己。晚风也未曾吹散的暑热透进屋来,越发增了心中烦闷。脑海中突然出现一株静静立于月下的白荷,素净悠远,淳质无暇,于此时的她就像是一碗冰水,瞬间降了周遭空气的潮热。
倏然起身,如瑾趿鞋匆匆步入书房,不顾侍女的惊慌发问,在书架子上胡乱翻找了一通,找到那卷月荷图,展开来,借着窗外黯淡的星月之光,静静观看。
许久未见佟秋水了,她想,该去看一看。
……
次日晨起经过祖母和母亲的允许,如瑾便朝佟府递了信过去,说下午想去拜访。不多久那边佟秋水回信,说下午专在家中等着,于是如瑾睡过午觉就命人备车朝佟府而去。
佟太太带秋水在二门接了,便推说有事,让如瑾和秋水两人自便去了。来到佟秋水房中,如瑾便问:“看你母亲眉宇仍有愁苦之色,人也瘦了,想是还为秋雁姐担心。”
佟秋水亲手给如瑾倒了茶,坐下道:“是,姐姐走了这许久并没有音信传回来,父母皆是担心得很,我母亲常常整夜不能入眠。”
她未施脂粉,眉头也是寥落之色,本就素冷的容颜更添几分萧索,若说以前是秋菊之清美,如今也似受了秋霜。在这件事上,如瑾却没有劝解和宽慰的立场,只得陪着她坐了一会,转开了话题。
“张家的婚事?”
佟秋水唇角一勾,轻嘲道:“未成。”
如瑾叹息:“你……仍旧不能想通么?”她借了秋雁来劝她,原来仍旧是不顶用。
却不想佟秋水摇了摇头:“不是我想不通,是人家看不上我。”她嘴角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深,“父亲跟那边说了许多好话,人家只让送我的八字去合,随后很快就给了回话,说八字不合。我知道,哪里是八字不合,只是他们家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喜我的性子罢了。”
如瑾愕然。千算万算,没想到这层。
佟秋水低头:“我的性子害了姐姐,如今连替她完成心愿都不能,我这一世算是……”最后轻轻笑了一声,没说出后半句。
她向来是桀骜的,现在却厌极了自己,如瑾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命运弄人,人人都似浮浪中颠簸的舟。
原本是感于那株白荷的遗世悠远,想来佟秋水这里寻找自己已经失去的和从未达到过的风度,却不料白荷也不是昔日的白荷了。
张家婚事未成,如瑾突然又想起一事,算算时间似乎差不多就在这一两个月,忍不住试探道:“你母亲心情不好,还像以往那样常去拜佛么?”
“去。姐姐走了,她越发信佛,如今不只初一十五去,而是隔三差五就上石佛寺里拜上一回。”
如瑾心中一紧,“那……你跟着她去么?”
佟秋水道:“去,以前是她逼着我去,现在,是我愿意陪她去。我也想问问佛祖,母亲常年拜佛,为什么佛祖还不保佑,为何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家里。”
如瑾更是紧张,放松了神情,状似无意道:“别说这些让人难过的话了,说些高兴的好么?你陪着母亲去上香,可遇见什么特别的事,特别的人?”
“哪有什么特别的。”佟秋水神色恹恹,低头喝了一口茶,继而似乎想起了什么,“噢,倒是有一次车轮子陷进泥里,我们无法只得下车,站在路边等着车夫将车弄出来,结果因为带的人少,一时弄不出来,还是一个过路的商人帮忙。”
就是这件事!如瑾忍住心中波澜,含了笑问:“那商人什么样子,可像戏文上常说的是个俊俏的年轻公子?”
佟秋水诧异看了如瑾一眼:“你怎地说起这种话……想让我开心也不必拿村话来逗我。”说罢笑了笑,“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那人年轻是年轻,也算俊俏,我看却并不像个好人,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不知是哪家纨绔浪子。”
如瑾愣住,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曾记前世,她提起那人可不是这样的说法,态度也大不相同。
难道……因为此时的佟秋水心情并不像如瑾前世看到的那样,所以没有发生一见倾心之事?那么,她一直所担心的佟秋水日后的凄凉境况也就不会发生了么……
因了佟秋雁的牺牲,佟秋水反而躲过一劫?
这,因果相连,该喜还是该叹?
如瑾有些茫然地陪着佟秋水坐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饭时,不便留在人家用饭,如瑾带着复杂的心绪告辞归家。
神思不属的用了饭,没过一会,如瑾闷闷的就想换衣睡觉,碧桃低声禀报:“姑娘,日间听小三子说,外头关于凌先生的流言又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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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旧年阴私
如瑾眉头一凝:“怎么回事?”
三番五次,没完没了,到底这件事还要翻覆多久才能罢休!如瑾只觉得十分烦躁。东府这才安分了几天,老太太的怒气并没有完全消失,她们就按捺不住又要兴风作浪了么?只是这法子也未免太笨了些,一次两次害不到她,难道以为多重复几次就能奏效?
碧桃低声道:“小三子日常喜欢到街上晃荡,最近听见好几次有人议论凌先生,起初他并没在意,后来听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就上心打听了一下,说是这回与上回不同,议论的人多是市井百姓,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能说出人家的姓名来。”
市井百姓?上次的流言不过是在官宦富贵人家传了一阵子,流到市井里的只是只言片语,这次却是怎么回事?而且还能说出人家来,难道是凌慎之真的……
不,如瑾迅速推翻了自己荒唐的揣测。那样的一个人,虽然只见一面,但就凭那一面的寥寥几语言谈也能看出是怎样的品性,她不相信他会做出不堪的事情。
“是哪一家?”如瑾问。
“一户是城西的李老爷家,家中有个女儿叫惠娥,已经……怀了身孕……”碧桃毕竟是年轻姑娘,提起这个脸色微红,赶紧往下说,“小三子说这家是开胭脂铺子的,也算城中数得上的富户,小有家财。家里小姐的确是……有孕在身了,还请了厚德堂的大夫帮忙打胎,本是暗中请的,不知怎么就流出了消息。”
如瑾注意到她的用词,“一户是城西的李老爷家”,难道还有其他户?
果然碧桃又接着说:“还有一户是一个平头百姓家的闺女,本来好好的订了亲,后来却寻死觅活要退亲,人家都说是因为她有次陪着娘亲去看病,遇到了凌先生。”
“还有么?”
“还有一些跟上次的差不多了,就这两件是新添的故事。”
如瑾低头细细思量。两个故事都确有其事,比上次胡乱的传言增加了更深的可信度,但要说直接指向凌慎之和她,却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碧桃皱眉问道:“姑娘,你说这事跟咱们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东府做下的呢?”
如瑾道:“现在尚且看不出与我有何牵连,但上一次凌先生的流言本就是她们想害我才布下的,这一次,仍旧需要仔细提防。你让小三子多去外头走动,最好摸出流言最初是从哪里传出的。”
“府里?”
“府里也要盯紧了。”如瑾想了想,吩咐道:“她们喜欢往咱们这里安插眼线,我们也不能两眼一抹黑,你想办法收拢几个东府的丫鬟婆子,如今我们有权在手,给人办个事解决个困难都很容易,你懂么?”
碧桃点头:“奴婢明白了。”
因了商量事情,如瑾心中积聚了许久的烦闷渐渐被转移,借着灯影看见窗外朦胧的海棠花树,想起晓妆院来。“董姨娘和四妹那边如何?”
碧桃道:“没盯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四姑娘近来好像身子好转了,仍旧跟以前一样,经常到园子那个地方站一会。董姨娘身边的人嘴都挺严的,石竹自己更不肯说是因为什么。”
“四妹总喜欢在那里呆站也不知为何。”如瑾想不出缘故。上一次雨夜里她从南山居回房路遇蓝如琦,后来着人留神观察,发现蓝如琦经常去她们当晚相遇的地方,那里又没什么好看的景致,总在那里做什么。
如瑾呼了一口气,唤人打了一盆冷水来净面。冰凉的水打在额上脸上,顿觉头脑清凉了许多。
“不能这样心绪不定,尚有许多事要做呢。”如瑾醒觉自己这两日的心态出了问题。许是东府被压住的缘故,她的心劲儿松了,这一松,就凭空生出许多不应该出现的多愁善感,连带着判断和行事都受了影响。前路还长,她所求的可不仅仅是压住东府而已。家族,未来,都等着她守护。
“再多用些人盯着董姨娘和四妹,总要摸清她们的古怪到底为何,才能心安。”如瑾吩咐碧桃,想了想又道,“刘姨娘和五妹那边也别放松,五妹受了这番委屈,刘姨娘沉默安静得太奇怪了。如今整个府中事务繁杂,关键的人就要盯紧了不能出岔子。”
“是。”
……
东府,正院。
张氏坐在铺着紫竹簟如意长榻上,赤金首饰璀璨夺目插了一头,手里捧着大红地描金喜鹊登枝茶碗,一下一下拿碗盖子漂水面的浮沫。每漂一下,就瞪一眼地上垂首而立的三旬妇人,不时冷笑。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只有碗盖子磕碰茶碗的响声,夹着张氏的冷笑,怎么听都是诡异。林妈妈站在张氏身后,也是一脸忿然和鄙夷,跟主子同仇敌忾,死瞪着当地那人。
妇人虽然垂手恭立,衣着却并不是仆妇模样。柳叶纹宝蓝十字锦对襟长袄,马面裙上鱼穿莲叶绣纹精致鲜亮,珠钗缀发,翡翠耳铛,面上脂粉单看光泽也非市井人家所用的大路货,通身气派并不比张氏逊色多少。
自从进了屋子,张氏就没给过好脸色,一句话也没说,只管在那里瞪人。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那妇人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奴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太太,惹得太太这般模样。其实奴家这次来是给太太送这月的孝敬,另外还有我家老爷从湖广那边得的新鲜玩意,特地送来给大姑娘赏玩。几年来多得太太照拂,胡家上下全都感激太太恩德,日后也请太太多多帮衬。若太太有话不妨直言,这样让奴家甚为不安。”
“哼!”张氏将盖碗重重摔在桌子上,里面早已凉透的茶水泼了一桌子,她斜眼看着那胡家娘子,只是冷笑,“这番话说得可真真是好听,我可当不起你的感激,也不敢再照拂你。什么孝敬,什么新鲜玩意,我劝你趁早包了包裹拿回去,免得扔在我这里白白浪费!”
胡家娘子又叹口气:“太太到底因何事生气,说出来让奴家知道可好?奴家也好改正。若是我家老爷得罪了您,奴家回去就跟他说,让他立刻登门来赔罪。”
“啧啧啧,这般低声下气的做什么,如今的我可还值得你如此?”张氏眉毛挑得高高,如同两只就要一飞冲天的黑燕子,“少跟我这里装糊涂!打量我不知道呢,你来我这里之前去了哪里?你那份孝敬可是先备了双倍的分量孝敬了别人?在人家那里吃了闭门羹才来登我的门,拿我这里当什么地方!”
胡家娘子一愣,沉默一会,慢慢抬起了头,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太太别误会,都是底下的掌柜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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