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轻描淡写的说着,董姨娘额上却层层透出汗来。如瑾将小瓷盘放回方桌,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孙妈妈放开手吧,替姨娘松绑,将帕子撤了,免得让人以为咱们滥用私刑。”
孙妈妈依言而行,董姨娘却是再不挣扎了,也不喊叫,呆呆坐在地上瞅着那盘糕点发愣。
如瑾笑问:“孙妈妈,我大燕朝的律法是怎么说的来着,奴才谋害主子该当何罪,婢妾损害主母和嫡出子嗣又该受什么惩罚?”
孙妈妈答得毫不含糊:“沉塘,游街斩首,千刀万剐,各种刑法一时说不清,总之什么便宜就用什么。”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婢妾所出的子女也要与母同罪,剔出宗谱,终身为奴。”
孙妈妈说一句,董姨娘身子就往下矮一分,及至最后提起子女,她已经快要缩到了地里。
“姨娘,这么多死法您喜欢哪个,自己随便挑一个罢,念着昔日情分,我一定如您所愿。四妹和三弟那里您也放心,等入了奴籍,我会帮她们找个好人家。”
如瑾的话将董姨娘完全震住,她竭斯底里喊起来:“不!不是我!我没在糕点里加东西,我没有……对对对,是你们陷害我,如今这盘子里的糕点可不是昨日那份,是你们为了陷害我重新做的,我那份里头没加碎骨子!”
“啊?那堕胎的东西名叫碎骨子么?我方才可没说,姨娘怎会知道这样清楚。”
董姨娘愣了一下,又惶急嚷起来:“不不,我不知道什么碎骨子,我不知道糕点里有什么东西,你们陷害我的,就是你们陷害我,我要找侯爷说理去!”
“呵。”如瑾冷笑一声,挥手将盘子掀翻在地。
白瓷碎裂的声音将董姨娘吓了一跳,叫嚷戛然而止。如瑾缓缓道:“姨娘说这些有什么用,即便真是我陷害你,那又如何?”
董姨娘一愣,如瑾微微前倾身子逼视她,“只要有这一盘糕点在,母亲私下处置了你,父亲又能说什么,难道你以为凭你那一点点分量,父亲会为你不依不饶的查证事实?他是什么性子的人,松林小屋里的刘姨娘想必比你体会更深。”
董姨娘直感觉身上的血一点点冷下去,冷至骨髓,五脏六腑都冰了。刘姨娘的松林小屋她去看过,五姑娘蓝如琳的禁足和婚事她也知道,她不笨,她早就知道蓝泽是什么样的人,对待女人上头蓝泽是十分凉薄的,高兴的时候赏这赏那,若是有一点不快,立刻就会绝情丢开手,这么些年她已经体会出来了。
如瑾这一番话,刺耳得很,她却知道真是实情。若是秦氏真的以主母身份私自处置了她,有着菱粉糕做说辞,蓝泽兴许就真会不闻不问,最多叹息几句或者骂几句。是啊,如瑾说的没错,即便是她被陷害,又能如何呢?
何况,她自己还真的做过。
董姨娘呆愣着,再也不喊了。如瑾这才淡淡一笑,轻声道:“姨娘不必害怕,若我真想要你的命,也就不和你费什么口舌了。”
董姨娘愕然,抬头看着如瑾意味深长的笑,打了一个寒噤,“你……你在图谋什么?”
如瑾略有讶色:“想不到姨娘这样通透,竟能猜出我有图谋,看来这些年,府里上上下下可真是小觑姨娘了。”
董姨娘紧张道:“不许你打我孩儿主意!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四妹和三弟亦是我亲人,只要她们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动她们。”
“那你想做什么。”董姨娘眼睛转了几转,似乎更为紧张。
如瑾直接道:“我不喜欢小彭氏,亦不喜欢蓝如璇,就劳烦姨娘了。这盘糕点姨娘请带回去,兴许会有用处。”
董姨娘惊疑:“你……你是想我……”
如瑾道:“姨娘不讨厌小彭氏争宠么,不恨东府借衣料让你无法有孕么,我不过给姨娘指条路,至于做与不做,该怎么做,姨娘聪慧过人想必能够想通。”
“若是我做了呢?”董姨娘目光一闪,看看地上糕点,“若是我做了,以往种种可会一笔勾销?”
如瑾一笑:“姨娘不必在这里讨价还价。先别想着若是你做了该如何,你首先要知道,若是你不做,今日就不必出这个门了,糕点也会很快出现在父亲案头。四妹和三弟那里,日后姨娘在天有灵可要好好护着,保佑他们为奴为婢不要受人凌辱。”
“你……你威胁我。”
“比起姨娘处心积虑的好厨艺,我这点直来直去的威胁又算什么?孙妈妈,送客。”
孙妈妈已经明白了如瑾所谋,只觉心里痛快,应声拽起董姨娘,“姨娘,该走了,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行事,四姑娘和三少爷可都指望您呢。”
董姨娘恨恨咬牙,用力跟孙妈妈挣了两下,紧紧逼视如瑾。
如瑾平静与之对视,目光如静静流淌的雪水,将董姨娘眸中方要燃起的仇视的火焰不动声色熄灭。董姨娘终是低下了头,默默伏在地上,将散落的糕点一块一块捡起来,掏帕子包了,塞在怀中。
“姨娘慢走,五日为期,恭候姨娘佳音。”如瑾含笑相送,董姨娘身子一震,狼狈而去。
孙妈妈跟在她后头,直至她出了正房屋门才转回来,低声问道:“姑娘可有把握,她真能诚心给咱们办事,且有能力一举拿下小彭氏和大姑娘么?”
如瑾从椅上站起来,款步走出昏暗逼仄的后阁,只道:“这却不用替她担心了。她要是没本事保命,也怪不得咱们。”
来到东边内室,秦氏还在睡着,如瑾走到床边握了母亲的手,无声低语。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护着您,不管是外头如何变幻,亦不管内宅有多不安,咱们一定会好好走下去的。
……
蓝泽在外院忙碌,后来又去了外头不知做什么,又兼着昨夜内院一场大闹,是以这一日蓝家都没有在一起吃饭,而是由丫鬟们送了饭菜到各房中各人自用。
然而晚间的时候,过了晚饭的时辰有一会,秦氏房中的饭菜却还没有送来。如瑾心中有事却也不觉腹中饥饿,直到看了滴漏才发现时候不早,遂问:“不是让人熬了细粥给母亲么,怎地许久还未见影。”
孙妈妈不在,秦氏房中几个丫鬟支支吾吾也说不上来,如瑾便觉奇怪,看向飞云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飞云只得回禀道:“厨房的人忙着准备全家晚饭,一时腾不开手,奴婢再去催一催。”说着就要出去。
如瑾脸色一沉站了起来,“什么时候了还在准备晚饭,碧桃,随我去见识见识。”
碧桃答应一声,扶着如瑾往外走。厨房设在正房后头,大小明暗两间,外加一间灶房。如瑾甫一转过正房侧面的小门,就听见孙妈妈的声音在那边呵斥。
“……你们越发不像话了,竟然故意拖延时候,这么晚了竟连老太太的晚饭都没备好,太太要一碗粥也需等许久?不让你们知道厉害,我看你们都要作反!”
有个声音立刻接住孙妈妈话头:“妈妈莫在这里发脾气,若不是您老白日来这里占用了我们备饭的时候,现在晚饭早就给主子们送过去了。您老的厉害我们已经知道啦,您且走开一会,别再碍着我们做事可好?”
如瑾走进厨灶小院,看见孙妈妈带着几个持棍婆子正站在院里,厨房门口竟也有几个婆子拿着擀面杖锅铲之类的家什立着,双方正在对峙。厨房屋内灯火明亮,可以看见还有几个人隔着窗子注视外头动静。
“姑娘。”孙妈妈最先看到如瑾,脸上有些尴尬。
厨房持家伙的几人一见如瑾进来,大多有些畏缩,其中却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与众不同,扬了扬手中笊篱,朝如瑾道:“姑娘来啦,可是给太太催细粥?只是孙妈妈拦在这里让我们不能做事,还请姑娘将妈妈带回去,好让我们给太太熬粥。”
如瑾没理她,只看向孙妈妈:“你们手中棍子都是摆着看的?几根破锅铲破笊篱就能将你们挡住,妈妈也太心慈了。”
孙妈妈身后几个婆子捏了捏手中棍子,面露犹豫。孙妈妈道:“姑娘且先回去,我这就料理了她们。”
方才那妇人却昂着头跟了一句:“是啊,姑娘快回去,听说侯爷吩咐了,没他的允许您不能出内院。昨夜您才忤逆了父亲,这几日还是老实待在闺阁里最好,不然若是惹得侯爷大怒,跟五姑娘一样随便就被指给了芝麻小官当儿媳妇,您的体面可就都没了。”
她这番话说出来,几个拿家伙的厨房婆子又都蠢蠢欲动。
这样没上没下的话,碧桃听了就要上去动手,如瑾拦住她,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不知这位是谁,很有见识啊。”
孙妈妈道:“她是高英。”
“噢,偷了董姨娘菱粉糕的那位。”如瑾扬脸示意孙妈妈身后持棍的婆子们,“将她捆了,带去给董姨娘发落。”
婆子们略有犹豫,高英尖声道:“姑娘别在这里耍威风,小心侯爷回来发火。”
如瑾冷眼看向持棍婆子:“你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畏首畏尾?”
婆子们不敢吱声,如瑾冷笑:“风向变得倒是很快,我们父女间才有一些误会,大家就以为我失势了,以为太太失势了?”
众人谁都不敢答言,高英向天翻个白眼。如瑾扬一扬脸,扫视院中诸人,“我和父亲如何,太太和侯爷如何,你们这些奴才不需要知道,我更犯不着和你们解释。只是既然你们开始胡思乱想了,我就告诉你们一句话——现下,此时此刻,太太还是家中掌权侯夫人,我还是侯府嫡出小姐,父亲回来怎样发火都是后话,如今我撵了谁,或是打死了谁,难道你们又有什么法子可想么?”
如瑾一指孙妈妈身后婆子们,“两条路,一,捆了刁奴高英,每人打她十棍,然后丢给董姨娘处置。二,放了棍子走出府去,你们自此不再是蓝家人。”
持棍婆子们俱都慌张,互相看看,各是咬牙,思量权衡一番,最终抡着棍子就朝高英冲了过去。
“你们敢……哎,住手!三姑娘你别太过分……”
碧桃向前一步:“过分又能怎样,姑娘想处置你就像踩死蚂蚁那么容易!仗着一点小聪明就敢揣摩主子心意,挑唆众人作起反来,我看你是黄汤灌多了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作死还要带着旁人一起!你手里那笊篱顶什么用,比得过棍子结实?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如瑾弯唇:“长进了,典故用的越发恰当。”
“是姑娘教得好。”碧桃有些不好意思。
对峙的两边人本就是互相顾忌才不动手,若真打起来,厨房那些家什又怎抵专门打人的长棍管用,持棍婆子们猛然一冲,厨房其他人又被如瑾一番话震住不敢乱动,高英立时就遭了殃。手中笊篱一个照面就被棍子打折,婆子们也是憋了半日心中有气,此时如瑾撑腰,她们哪有不下重手的,噼里啪啦就朝高英身上招呼,打得高英嗷嗷惨叫。
“……三姑娘你好狠!你……你别忘了,奴才也不是随便就能打杀的……”
如瑾一笑:“自然不是随便打杀,不是有你持凶物顶撞我在前么?目无尊卑,意图和主子动手,这样的奴才立时打死了,大燕律法也管不着我。”
一个婆子下手偏了点,一棍子打在高英脑袋上,立时将她打晕过去,瘫软在地。如瑾挥手道:“好了,别真打死在我跟前,脏了我的眼睛。拖去给董姨娘罢,她偷了姨娘辛苦做出来的糕点,姨娘会好好跟她算账的。”
于是一个婆子拽着腿将高英拖了出去,拖死狗一样去前头交给董姨娘了。如瑾笑看厨房门口剩下的几个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姑娘我洗耳恭听。”
如此干脆利落处置了最扎手的,势比雷霆,其余人还敢有什么说的,俱都是缩着脑袋往后躲。
啪!一人手中擀面杖落地,骨碌碌滚了一圈掉在阶下,那人跪下就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都是高英挑唆奴婢们,她逼着大家跟她一起作反,奴婢们可都是被迫的,不敢欺瞒主子啊!”
她这一动,其余人也都醒过神来,全都扔了家伙纷纷趴下告饶,“姑娘开恩,姑娘明察啊,奴婢们是被高英所迫,她是厨房副管事……”
只听厨房里头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却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还有刀与案板撞击声,碧桃踮着脚朝里瞅了瞅,抿嘴偷笑,“姑娘,看动静的那几个杀才开始干活了。”
“算她们有点脑子。”如瑾也不去理会。除了少数几个愣头青,世上多是冷眼观风向的家伙,这种人只要心里有个怕处就不会惹事,她们按部就班做工去了,她也不用与之斤斤计较。
如瑾只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淡淡道:“每人十棍,拖到前头去打,叫了全家下人都来观刑。”
说罢走出了厨房小院,再不理会此间事,自有孙妈妈带人料理。
片刻后,几人全都被捆着拖到前头,防着她们叫嚷惊了秦氏,孙妈妈很细心的在每人嘴里塞了好几条帕子抹布。几条长凳摆在院中,几人被按上去趴了,身后一众持棍婆子静候待命。
前后院除了吉祥如意照顾老太太,飞云照顾秦氏,其余所有仆婢都被叫到了院中,围站在长凳跟前。孙妈妈见人到齐了,肃脸训诫道:
“这几日事情忙乱,太太身子又不能劳累,未免精神短了些,有的人就心思活络作起反来,不好好做事不说,还要拿腔作势顶撞主子。现下这几人就是例子,大家都看好了,以后该怎么行事自己心里掂量着,别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揣测。咱们做下人,最重要的是本分!”
孙妈妈一挥手,持棍婆子们立刻抽打下去,砰砰的闷响回响在小小院落里,观刑众人俱都凛然。被打的几人扭动身子挣扎着,然而却被按在凳上不能挣脱,结结实实各挨了十棍。
十棍子虽然不多,婆子们又不似外头官府里的衙役,自然不会将人打成什么样子,顶多腿上青紫几日罢了。但关键是丢脸,这么多人看着,谁不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一棍子下去多年的脸面就全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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