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检查了一番楚涵的身体,以及方才那弄污的襁褓,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他顾不得回答唐凌的问题,立即将楚涵的双脚放置在他的腿上,一面缓缓吐气,一面用拇指用力按压楚涵小脚处的一个穴位,左右脚各一次,如此重复十五次。这一番折腾下来,楚涵果然安静了许多,双眼还挂着泪花,好歹是不哭不闹了,只是小鼻子还在不时地抽动。
“楚涵是……被人下毒了么?”唐凌心头一震,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他没被人下毒,但是也差不多,”杨杰将小被子给楚涵盖好,目光沉沉迫人,面色隐晦不明,开口一字一顿道,“楚涵方才的症状是——下痢!”
“下痢?”唐凌一怔,随即反问,“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忽然得下痢?难道是那个奶娘有问题?”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唐凌猛地想起了今天傍晚的情况。当时是自己和杨家人一道去吃饭了,由秋月领着那个奶娘去给楚涵喂奶。难道是她俩在一道去的途中,谋划了些什么吗?
“对于生产后的女性,芦荟的成分混入乳汁,会刺激孩子,引起下痢,” 杨杰倏地站起身,“奶娘肯定喝了芦荟汁,然后又用这乳汁来喂养楚涵。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即去邻村,以免奶娘等人跑了!”
这一夜还真是惊心动魄,唐凌几乎觉也没睡,把楚涵抱到杨母的房里,随即便和杨杰一道马不停蹄的去了邻村。
郊区的夜晚,月色幽朦惨淡,焕发出惨白的光芒,甚是阴森。树影密集,随着夜风拂起,发出阵阵“哗啦啦”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传来,分外凄清冷寂,叫了几声之后复又归于静寂。乡间小路上一个人影也无,时不时倒有树影晃动,令人观之心头不由得发憷。
唐凌紧紧地贴在杨杰的身旁,一步不肯落下,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惧意,但是心底还是有些怕走夜路,尤其是现在已经到深夜了。杨杰察觉到了,索性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走在这条自己早已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上。他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莫名的就令唐凌一阵心安。忽然觉得这么黑的夜晚都不再害怕了,只要,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着自己走下去。
杨杰显然对那奶娘家所在之地轻车熟路。他领着唐凌东拐西绕,绕过好些房子,这才终于停下脚步,望着村东头的那一家隐在沉沉夜色中的一间小土屋,冷静地开口道:“到了!”
唐凌侧过头看了杨杰一眼,只看到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隐隐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那英挺的眉微挑,浑身焕发的戾气让她不由得心头一跳。来不及过多犹豫,她挣脱开杨杰的手,飞速的往那边跑去,她要去求证!她要去亲口质问是不是奶娘要害楚涵!
走到门边,她忽地顿住了脚步,手撑在门框边缘,却是不知该怎么做才是。里面清晰地传来一阵男女欢好的声音,夹杂着男人放纵的低吼和女人销|魂的低吟。间或还可听到男人抚摸女人肌肤时传来的那蚀骨的响动,那放肆的蹂躏,那如泣的回应,虽然不是来自最直接的感官刺激,到底还是让唐凌惊得一愣。上辈子的那些屈辱经历蓦地回想在心头,令她死命的咬住了双唇,直到唇角处隐约传来一阵血腥味。那熟悉的一幕,使她恍惚以为里面那受辱的女子是自己,于是行动已经先快了意识一步,那扇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门在她的大力踹动下,晃悠了几下,忽然就这么开了。
杨杰疾步赶来,见唐凌已经将门踹开,于是便一个箭步奔了进去。入目处,借着幽蒙的月光,他见到有一男一女浑身不着寸缕,男欢女爱正在得趣,他这么贸然闯入,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头一沉。稍一分辨,他就认出了那个女子正是他傍晚请来的那个奶娘,于是冷声喝问道:“你今晚,是不是喝了芦荟汁?”
奶娘吓了一跳,见此情况突变还未反应过来,只顾慌忙地找衣蔽体。那男子见有陌生人前来,又把自家的房门给踹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意在下身裹了条床单就站起身来,梗着脖子叫嚣道:“你们是何人?大晚上夜闯民宅,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们一状!”
“杨某是青城府仵作,今日相扰只因有一事未明,”杨杰丝毫不管那男子在一旁用一种怨愤的眼神瞅着他,似乎在恼他们惊扰了他的鸳鸯春梦。他只顾盯着局促不安的奶娘,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眸一直看到她心底去,从而窥探出她内心的隐秘。顿了顿,他又接着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你今晚,是不是喝了芦荟汁?”
奶娘这才回魂,下意识的连连否认:“不,我没喝,没喝!”
站在一旁的唐凌听闻此言,唇角微勾,笑容中竟透出一股阴森诡秘之感。她转过身来,将一旁襁褓里的婴儿抱了起来,伸出手递给奶娘,冷哼了一声建议道:“若是你没喝,那便来喂这婴儿吃奶罢。”
这孩子是奶娘才出生不久的新生儿,她见此情景不由得面色大变,将襁褓紧紧地搂在怀里,怒意横生开口道:“凭什么你要我喂我就喂?”
“婴儿终究是要吃奶的,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不喂么?”杨杰好整以暇的抄手而立,倚在门边,那颀长的身姿被月光拉出好长一道影子。
奶娘硬着头皮道:“孩子刚吃了奶睡下,哪能这么快就喂?”
“好,我们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唐凌立即接口道,欣赏着奶娘那表情数变的脸。
“或者,我可以用催吐的方法,这是最有力的证据。”杨杰和唐凌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道。
那奶娘彻底慌了神,她依旧保持着那个紧紧搂住襁褓的姿势,目光慌乱不堪。那男子显然是难以忍受双方在这打哑谜,于是便粗声粗气的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她给我家楚涵喂奶之后,使得孩子大半夜里竟然出现下痢!孩子目前就吃过她的一回奶,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又能是谁?”唐凌伸手一指奶娘,语气冰冷至极。
那男子一听,细不可查的皱了下眉,望了奶娘一眼。奶娘此时抖得几乎都快休克过去,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天,慢慢的亮了。熹微的晨光透着窗纸一点一点的渗透下来,浅色的光斑逐渐爬上每个人的脸颊。
这屋外忽然起了一阵脚步声,只见另一个农村妇女走了过来,还未进门先闻其声:“都起床了么?昨夜你要我今早来给你家孩子喂奶,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这不就来了!”
奶娘一听这声儿,吓得顿时面如土色,表情格外难看。杨杰见这中间有问题,于是抬脚走出门,跟门口的那个妇女寒暄道:“这位婶子好早,只是明明柳奶娘方生育过,为何自己不喂养孩子,而是请了你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位婶子热心快肠,目测年龄快要奔三十,显然也是刚生育没过多久。她说起话来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样,“昨晚她忽然来了我家,要我帮忙给她喂养一下孩子。我还正觉得纳闷呢,结果她给了我五十两的银票,我这才答应了下来,也懒得追问其中缘故了。”
原来是这样!杨杰心下如明镜一般,奶娘自知自己喝了芦荟汁,无法再喂自家孩子,索性拿了钱去请别人帮忙来喂。那个钱的出处也极为可疑,由此可见,秋月在领着奶娘去给楚涵喂奶的途中,暗中收买了她,给了她一部分银票要她来害楚涵!
唐凌也虑到了这一层,柳眉微蹙,心头一沉。林如画派遣秋月前来,实则是想一箭双雕,既要谋害自己又要谋害楚涵!那楚涵毕竟是恪嫔之妹所生之子,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到时候恪嫔一定会迁怒下来的!还好此事由于发现及时,这才险险避过一劫,楚涵安然无恙,自己也扫除了秋月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一丝冷笑现出在唐凌的脸颊边,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她不再想要明哲保身,而是准备试着主动出击。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日子也不是个头。
杨杰望了一眼随即跟出屋来的唐凌,在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她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竟有一丝陌生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中秋假期结束了,盼望十一快些来到!
☆、粉墨·登场
天色已经微亮了,清晨的白雾氤氲笼罩,远处近处的东西都看不清楚。鸡鸣之声参差不齐的响起,像是离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远。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唐凌只觉得身心俱疲,累得恨不得立即倒在床上,好好睡个天昏地暗。
回到杨家之后,唐凌仔细看了看小被子下的楚涵睡得正香甜,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躺在了一边。但是这会子不知道怎么了,好容易能够躺在床上,瞌睡虫却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在脑海中不时的盘算着,该如何对付林如画呢?她那个人八面玲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且手法诡异多端,行事狠辣不留余地,的确是很棘手。
大概是她在屋内翻来覆去起了动静,睡在她屋外的杨杰忽然敲了敲门,声音低沉喑哑的传来,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听上去竟多了一丝性感的魅惑,但是更令她暖心的还是他疲惫语气中那掩饰不住的关切之意:“还没睡么?”
唐凌稍微敛了些许纷乱的情绪,低低回道:“我睡不着。”
杨杰在屋外静默了一会儿,就在唐凌以为他离开了自去睡觉之时,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想些什么?你昨晚折腾了一夜,趁这会儿时间还不去好好歇歇,身子垮了可怎么好?”
唐凌听闻此言,不由得神思一动。她吸了吸鼻子,披衣下了床,悄悄地走了出来,忽然伸手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杨杰斜倚在门边,颀长高挺的身影透出一股似有若无的疲惫。见唐凌开了门,他倒是微觉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唇角勾了勾,温声道:“你怎么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困得不行,现在竟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大约是错过了困头了罢,”唐凌解释完毕,脸上换了一副歉意的表情,有些心疼的注视着他那微微泛青的眼圈儿,愧疚道,“你也折腾了一晚上,马上还要去衙门,要不我替你去给谢大人请个假,让你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杨杰心头感念,伸手止道:“无妨,去了衙门之后,若是没有命案,我就在那里随意歇歇也就罢了。你还是睡一觉的好,待会儿楚涵醒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你呢。”
唐凌唯恐他挂心,于是便乖巧的点头应道:“好。”
杨杰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他伸出手,宠溺地将她掉落下来的一缕鬓发给别在了脑后。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转过身,自去洗漱,准备过会儿就去衙门。
唐凌眼见得杨杰熟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心中暗自拿定了主意,她委托杨母照顾一下楚涵,这才悄悄地出门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虽然杨母面色上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到底还是心疼小孩子,好在也没说别的什么,便答应了下来。
市集上逐渐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商贩客人,摩肩接踵的贩夫走卒,以及许许多多赶集市的人,使得这街面上逐渐人声鼎沸了起来。唐凌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只是走走停停,间或歇息一小会儿,目光随意打量这来去匆匆的路人。
忽然,不远处的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个很可怜的小女孩,虽然瘦弱不堪,但是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一般,像是隐含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她飞快的抬眼瞥了一下走过身边的路人,怯生生的眸光中恍若要滴下泪来。不过很快,她立即垂下眸子,那有些杂乱的刘海儿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吸引唐凌的并不只是那个令人心疼的小女孩。而是在小女孩身边,横着一块长长的木板,那上面铺着一层白布,白布之下躺在一个人的……尸体。木板旁被人用炭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卖身葬母。”
唐凌正要过去,忽然见不远处的人群中出现了一到熟悉的窈窕人影,身旁跟着一个小丫鬟。唐凌仅仅看了一眼,便可以确定那个人正是林如画无疑!林如画身着月白绕蝶裙衫,外罩杏色狐裘,头上戴着一支精致的梨花钗,眉目如画倾国倾城,柳眉微拢,樱唇轻抿。她的脚步不疾不徐,像是出门随意采购一些胭脂水粉之物,不时地在那些摊点处流连。估摸着是她眼光太高之故,这些东西都看不上眼,她仅瞅了几下,便又领着小蝶离开,面上露出不屑一顾之色。
唐凌见此情景,不由得打消了过去的念头,暂时站在原地,借着身旁的那算命的幡挡住了自己的一部分|身子。
待到林如画走到那个小女孩身边之时,她原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死了娘亲的小可怜罢了。没想到那小女孩不经意间抬头,看了林如画一眼,眼睛瞬间就直了。她急忙站起身来,顾不得发麻的双膝,一下子就扯住了林如画的裙衫下摆,哀哀的道:“好心的姐姐,您就可怜可怜我罢,我娘亲去世了,没钱下葬,只能出此下策……梨儿愿意给您做牛做马,无论姐姐说什么,梨儿都会去做!”
林如画冷不妨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给拽住了裙衫下摆,顿时恼火不已,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冷喝了一声:“做什么呢你!”话音未落,她就伸出脚大力一踢,将那小女孩踢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上和膝盖上的皮都被擦破了。
小蝶站在一旁,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助纣为虐,走过去补了一脚,边踹边道:“贱蹄子!你这么脏的手,还去碰我家小姐的裙衫,真是活腻歪了!”
那小女孩被这番打骂和羞辱却是不惧,眼见得周围有看不过眼的群众围了过来,那个名唤“梨儿”的小女孩赶紧向大家解释道:“还请大家别为难这位小姐,是她愿意施舍于我,我嫌钱少,这才起了争执,大家莫怪莫怪。”
众人见苦主儿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再深究,纷纷递过来几个异样的眼神,这才走开了。
林如画没想到这个梨儿倒也不记仇,心地还不错,于是心头也稍稍产生了一丝歉意之感。略一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她掏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