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渐紧。
知道她是因为那句称呼。可是,身为一国之君,即便在他最紧要的时刻,也不能忘记一个称呼所能带来的效力。然而现在,他的身份显然与她的情感发生了矛盾,在这样的时刻,他该怎么办?
怀抱越收越紧,任是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云彩,你刚刚问我何为真,何为假,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如此!”
洛雯儿当即咬紧唇。
的确,她知道。
这个紧紧抱住她的人,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普通的生意人。或者,也可以说他的确是在做一笔大生意,是一笔拿国家当本钱的大生意。
他输不起,他只能赢。
他就是操纵提线木偶的那个人,他必须知道每一根线所牵系的关节,每动一根线所要达到的目的。要想演好一台戏,便需全神贯注,不能错过一分。
他辛苦又忙碌,他警醒又谨慎,她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以莫习这个身份将各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是做了怎样的努力才将她隐藏到现在?因为她已经领教了东方凝含笑的阴险,淑妃精致的虚伪,而后宫的尔虞我诈,她亦是窥伺过冰山一角。
他当是不愿她身入其中的,而且,他本应是最惧怕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个人!
如今想来,当他面对她时,也是痛苦纠结的吧,因为她是他王兄的女人。可是他又屡次救她于危难之间,当时她还在奇怪,这位王上的旨意怎么总是出现得这么恰到好处?
笑,又如何能不恰到好处?
原来她有今日,都是拜他所赐!
可她不相信他是为了戏耍她,看她的笑话,因为看着她的成功,他总是笑得比她还开心的那个人。
因了他,她有了天香楼,有了《京城彩韵》,有了天下丽人,还成了香凰。她不仅有了财富,有了名气,她还有了责任。
当一个人有了责任,他便不再是一个人。否则,她怎会受东方凝的要挟留在宫中结果得知这一幕真相?如此,她怎能不清楚他的无奈与痛楚,他的压力与矛盾?
“云彩,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苦笑。其实她早该悬崖勒马,却一直当断不断,而今,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于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费力的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手臂,吐了口气:“世间的事,无欲则刚。回去我便解散天香楼,还有天下丽人,王后娘娘大可不必惦记了……”
眉心越攒越紧,忽然道:“你一直要寻的人有消息了!”
什么?
洛雯儿正在奋力掰他的手臂,闻言,动作一滞。
唇角亦是勾起一抹嘲讽,对自己的嘲讽……千羽墨,你只能靠这种手段留住她吗?
“什么时候?”
“年后,在凉阈。听闻西戎边境出现一支奇兵,凶悍无比,我便派人打探。当是他……”
西戎……奇兵……
“……话说那位英雄,只一月之内便荡平西戎,杀得那些蛮夷鬼哭狼嚎,彻底血洗了前岁禹城被围,屠我无涯民众十万之耻,真可谓英雄一怒惊天地,西戎血海万里长……”
可是千羽翼,怎么会是红头发?
“后又来了一封飞书,要我派兵,我给他了!”
语毕,手一松。
骤然得了轻松的洛雯儿竟险些站立不稳,却是没有离去,只转身看他的背影。
千羽墨头也未回。
或许,还有件事,应该告诉她……
不。
他捏紧了拳……这件事,不应该由他出口!
☆、363形影不离
更新时间:2013…07…31
“前日,又来了飞书,要兵,说是去剿北狄。”笑:“我看要不了多久,便需封他一个外藩的王呢。”
敛了笑意:“关于他的事,事关紧密,连那些世家都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若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留在宫中。
仿佛静了许久,方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这……便是你派他的秘密任务?”
他冷笑,微偏了头:“你说呢?”
凤池宫内,东方凝已梳洗完毕,正由婧巧打后镜,端详新梳成的惊鹄髻,满意的点点头。
婧巧犹豫半天,方小声道:“娘娘,如今您叫了那个姓洛的来,倒是能对付得了茹妃,可是万一……岂非引狼入室?”
东方凝扶了扶簪在髻旁的点翠牡丹玉石流苏钗,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仿若飞舞花丛的蝴蝶。
“看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不妨教导你一句……再凶猛的狼,也会死在猎人的手里!”
洛雯儿留了下来。
她曾反复思量为什么要留下,答案自是因为想知道千羽翼的消息。
千羽墨似乎对她欲言又止,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她没有再问,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亦要见到千羽翼,问他个究竟。
然而……
果真只是因为他吗?
那日,她明显感到那个紧箍着她的人身形消瘦,胸膛的骨头硌得她生痛。
他到底怎么了?病了?而且若是细看,他的眼下还有淡淡的黑影……
但是她依然没有问。
那日,直到她离开,他仍旧背对着她立在殿中,胸口的伤始终没有处理……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归第二日她又见到了他。
相视一眼,再平平调开。然而心,终是放下了。
然而也便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了那个人而留下,似乎只是自己为留下而寻的理由。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着,她每日陪他上朝,然后回碧池宫。
碧迟宫在她到来的第二日便将所有的器皿都换成了银器,连用来试食的太监都增加了十个。每顿膳食都吃得特别慢,经常是千羽墨先吃了,才轮到她,而且他好像还有诸多的不放心,非要她同他共用一碗。
有这么严重吗?
反正她不会发问,他也不说话。
确切的讲,自打知道他安然无恙,她就没正眼瞅过他,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话也不多,似是惜字如金,只能看到他雪色的袍袖偶尔划过视线,又怕打扰了她似的飞速移开。
可是她不只一次发现,他经常趁她“熟睡”的时候检查她身边的东西,有时她想拿起什么,便会被他挡住,若来不及,便劈手夺下。更有一次,她口渴,正要斟茶,一个小宫女非常有眼力见的接过茶壶,结果恰好他转过身,风一般的卷过来,一把将茶杯扫落在地。
小宫女吓得瘫倒一旁,瑟瑟发抖。
她垂了眸,不去看他的怒气凛然。
她从来不知在身份被揭穿之前的日子里他在宫中是如何度过,如今却只见他除了上朝,几乎整日的歪在水纹荷花红木榻。旁边是数重鲛绡,迷蒙了彼此的身影,却能保证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然而,沉默。
偶尔外出,无论是去小径散步还是去花园欣赏枫叶,她必须在侧,果真是随侍国主身侧了。
三尺之距。
他曾说,三尺之距,便是我。
而今,他们依旧是三尺之距,只不过以前是她走在前面,如今,换做他。
他们走得很慢,他不回头,她也不抬头。
可是有一天,那缓缓移动的云白袍摆忽然向她飘来。
她当即攥紧了拳头,可是……
他只在她头上簪了支银钗,然后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有了声音,我便能找到你了……”
她心里有些发酸,强忍着没有让泪掉出来。
来到碧迟宫第七日,婉莹到了。
说实话,她没有感到多少意外,而婉莹的镇定自若倒令洛雯儿坚信千羽墨的身份她早有得知。
原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有她是傻瓜。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反而看不清事物的全貌?
可是婉莹却说,自己也是刚知道的,脸上还露出厌倦无奈的表情。
洛雯儿明白,这在怪自己又把她“连累”了。
如今天香楼和天下丽人都安好,千羽墨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众人都知道她将在宫里待上一段时日,不过已经有人猜测,她当是被王上留下了。张妈等人还议论了好几回,琢磨着她会有个什么封号,又暗自替“莫习”惋惜。
她最担心的三郎也有了去处。
千羽墨让婉莹对他说,只有学好本事,方能保护云彩。
当然,千羽墨为了说服婉莹说出这句话,没少费手段。婉莹不情不愿的说了,然后便见三郎眼睛亮了,于是被送去一个秘密的地方学本事。而千羽墨用来说服婉莹的手段,便是允许她于宫中下钥前自由出入,包括可以探望三郎,但前提必须是保证洛雯儿的安全。
可以说,为了洛雯儿的安全,千羽墨可谓费尽心思,也搞不清楚这几日到底是谁随侍谁。
而自打婉莹进宫,千羽墨便不是很看紧她了,或者说,他开始失踪了。
洛雯儿也知道,他身为一国之主,总是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去陪伴妃嫔。
每次那个水纹荷花红木榻空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而后努力回避的也只是这个。
这段时间,每次申时刚过,就有一个宦官捧着个红漆描金盘进来,上面覆着流苏红锦,然后掀开,是摆得齐整的绿头牌。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时,千羽墨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而她的视线恰好从托盘上移开,空气顿时陷入更为尴尬的沉寂。是胡纶清了嗓子,尖声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这句话当时被她理解成,“新欢”在此,王上自是要多加陪伴,心中顿时升起无名暗火。可是大约一个时辰后,一个小宫女袅袅的走了进来:“淑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问王上何时过去?”
原来是这样一个“没眼力”!
无涯国主宠爱淑妃娘娘果真名不虚传。
有目光落在她一动不动的侧影上。
她心生厌恶,却没有避开,因为她已经不想去感受其中深意了,如此,他在或不在,又有何区别?
寒风起。
这一夜,碧迟宫提前进入了冬季。
☆、364淑妃驾到
更新时间:2013…07…31
时间从不曾慢下脚步,待到洛雯儿立在百芳园,看到枝头堆砌的新雪时,方发觉,她竟是在宫中待了快两个月了。
去年的此时她在做什么?似乎是被污入狱,所有的铺子被查封,赵益等人为她四处奔走,还有……
不去想那个人,只伸了手,轻触枝上薄雪。
雪花轻盈的飞起来,迷了视线,牵起了许多细碎的回忆。
她不禁想笑。去年,她在地狱,那么今年,她是在天堂吗?
肩头一沉,是婉莹将一件翠绿的孔雀金线大氅披在她肩上,可是她分明记得,二人出来时,什么也没有拿。
即便告诉自己应该若无其事,可本能还是令她不由自主的回了头……却只见胡纶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有点明白,原来,不是她想躲着他,而是他在避着她。
但无论如何,这不很好吗?
只是,她望向灰蒙蒙的天……难道她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度过吗?
周围传来细碎的语音。
她即便不用回头,也知婉莹皱起了脸。
果真,婉莹扶住她:“尚仪,我们回去吧。”
然而不待她们转身,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便像商量好一般围上来,却似乎有些顾虑,于是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彼此聊着,还环顾四周,貌似赏景,只不知这光秃秃的园子到底有什么好赏的。
婉莹抓着洛雯儿的胳膊,准备突围,怎料这边方一动,那群女人便涌了上来。
“这不是洛尚仪吗?”
“洛尚仪怎么有空到这边来?”
“早就想见识洛尚仪的风采,可是……”
“咱们位份低,当时洛尚仪在斗香大会大展风采的时候,咱们都没机会见上一见……”
“如今可好,现在在一处了……”
“说什么胡话呢?怎是在一处?人家洛尚仪是‘随侍王侧’,可是咱们,哪见得到王上的面呢?”
“哎呀洛尚仪,说起来,还真有个不情之请呢……”
……
如今,但凡她出来走动,总是会遇到这样一群妃嫔,或许不应称她们为妃嫔,因为正如她们所言,她们在后宫的位份很低,都是被其他小国送来的女子,有的国家已被灭了,这群女子便被闲置宫中,许多人连千羽墨的面都不曾见过。
这样的女子太多太多了,每次包围她的好像都不是同一批人,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记性不好,不过,她从未打算记住其中的任何一个。
她们之所以来找她,大多是由于听了她在斗香大会上的传奇,所以想讨一瓶她调制的香,来博取王上的欢心。
洛雯儿一律没有答应,因为以她现在的心境调出来的香,怕是枯燥无味吧。
然而更多的,她们是希图得到她的引荐。
她虽只是个九品的女官,然而“幸运”的陪在王上身侧,她们看她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憎恶,大约是以为她已经同千羽墨……
然而无论怎样,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国主身边的人,于是极尽讨好。
每当她看着她们笑得谄媚,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就想把隔夜的饭吐出来。
然而她又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做生意的时候,为了赚银子,无论怎样的顾客都力争笑脸相迎,即便他们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踩了她一脚。而现在,她极度厌恶这个地方,却不得不待在这,岂非也是一种虚伪?
而这些女人中,又有不少是抱着“曲线救国”的心理,因为她是王后“引荐”给王上的,所以想通过她同王后搭上关系,就此平步青云。于是这段时间,东方凝的凤池宫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淑妃的关雎宫倒是冷了下来。
将她献给千羽墨,意图得到他的欢心,又可彰显自己的大度,还就此打压了淑妃,重拾威望。不得不说,东方凝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想到这个人,洛雯儿总是有些不安。
那日,在离开凤池宫的时候,东方凝借着给她戴簪子的机会,俯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既是入了宫,有些人,便只能埋在心里了……”
她不明白东方凝所说的“有些人”指的是谁。
是送给她这支玉兰花簪的莫习?
若是如此,东方凝当不知千羽墨与莫习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