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条’……”
“奴婢明白。奴婢今日……就没打算活着……”
“嗯,会找人好生照顾你,这个孩子,孤也会托人抚养他长大,你可放心……”
荣秀唇角抽动,泪忽如雨下。
她缓缓伏在地上:“奴婢,谢王上……”
荣秀被带走了,雪声阁只剩下三人,不闻语声。
胡纶受不了这种折磨,小声提醒:“主子,主子……”
千羽墨仿佛从一场梦里醒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似是自言自语道:“都这种时候了……”
话音未落,起身便走。
“王上……”
秦太医还在地上跪着。
千羽墨头也未回,被夜光填满的门口将他的身形凝成一幅暗色的剪影。
“放心,孤明白你的苦衷,不会治你的罪,况且还有人……需要你……”
“臣,谢王上……”
尾音震颤中,那个身影仿佛是一滴墨,融入了黯淡的湖面,只余夜色清冷,薄雾悠悠……
穿林过隙,犹如一缕风,很轻松的就来到永安宫。
夜深了,宫中很是安静。
他熟门熟路,很轻松的就来到星湖殿。
站在雕着鸳鸯莲鹭的窗外,似乎什么也听不到,然而没一会,有细微的声响传来,仿似喘息,又仿似风拂过发鬓,嗡嗡作响。
渐渐的,声响大起来,然而若无内力,也极难听清。
而此刻,那声音带着压抑,听起来有些痛苦。
沾湿的指轻轻破开窗纸,正见落地的帘幔如波鼓动,隐约可看出两个男子矫健的身形。
动情的低喘此起彼伏,夹杂一个女子的辗转呻吟,又似哀求:“给我个孩子,我想要个孩子……”
他收回目光,背对着窗子,仰头,闭目……
忽的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
千羽墨奔跑在路上。
他要去见一个人,他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从来没有负过她,从来没有!
夜风阴冷,划过鬓角,牵起衣袂,却无法冷却人的心。他只觉得胸口暖融融的,若是能抱着她,一定更暖!
只不过她还在生他的气吧,因为他不理解她,不相信她,把她关进了天牢……
可是云彩,若是我今天不做得如此决绝,她们又要如何相信,如何放松心思,如何向我吐露真情?
你会明白我的,是吗?
是的,你一定会的,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
再掠过一座假山,想到她就要出现在眼前,顿时心潮澎湃。
可是,心潮是涌出来了吗?他怎么觉得嘴和下颌都热乎乎的?
随手一抹……
目光忽的被拽回……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袖子,再看看衣襟……
脚步就这样停下,他伫立在静寂的青石板路上,却有鲜红的颜色,一滴,两滴,三滴……在脚下绽放梅花。
他忽的靠在山石上,仿佛整个人都空了,要化作一缕风,飘散在静夜之中。
一抹艳红在假山后转出,妖娆得如同暗夜的鬼魅。
他立在不远处,斜了狭长的眸子看过来。
风卷起他的长发,无数飘带的红衣,仿佛盛开在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
“我还有多久?”千羽墨捂着胸口,听着自己的声音幽灵般的响起。
“鸿若是告知了王兄,就该鸿来问自己……我,还有多久……”亦男亦女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似叹息:“王兄说得对,鸿,的确很自私……”
说完这句,便转了身。
鲜红的曼珠沙华仿佛开了一地,又仿佛顷刻收起,只余一点红星飘摇,终是消失在夜幕中。
千羽墨定定的看着那条弯曲的小路,神思仿佛跟着那点红星,飘到了极远处。
然而终是靠紧了山石,闭了眼,任凭那嶙峋刻进肌肤。
风,拂过树梢,搅动一片不肯掉落的枯叶,呜呜作响……
令众人不解的是,敢于谋害龙嗣的洛尚仪只在天牢关了一个晚上就被放出来了,据说是因为她虽然害得梦妃差点滑胎,但梦妃福大命大,更是王上洪福齐天,令天佑无涯,所以她的诡计没有得逞。而梦妃又宽宏大量,既是龙嗣无事,便本着为腹中孩儿积福积德的原则,赦了洛雯儿。
而令梦妃不解的是,她宫里的人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迹,包括她准备好好“栽培”的荣秀。
第二日,千羽墨来到了永安宫……他还从未出现得这么早过。
昨夜,他并未留宿,因为她出了“事”,需要好好休息,可是今日……他虽然来得早,可是她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分关切。
她有些不安,然而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立在床边,床幔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他在看她。
心中忐忑,然而依旧扯了笑,柔声细语。
自是谈到了昨日的“意外”,自是谈到了洛雯儿。
她不过是试探:“阿墨,既是孩子无事,也就不要再为难洛尚仪了。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我觉得应该为他积福积德,方能……”
“好。”
他只一个字,就打破了她所有的构想。
脸上虽笑着,可是锦被下的拳已然攥紧……千羽墨,你就这么舍不得她吗?即便她意图“谋害”你的骨血,你也对她念念不忘吗?
他似乎只是为了她这句“赦令”,起身便走,却又停住脚步,头也未回:“昨夜,梦妃大约睡得沉,所以可能不知,永安宫出了点事……”
出事?什么事?
☆、539绝人之路
更新时间:2013…12…07
“有人打井里捞出个宫女,脸已经模糊不清,可是看身材衣着,当是你身边的荣秀……”
什么?
聂紫烟差点从床上坐起,可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保持“虚弱”。
可是……
可是荣秀的身孕,他们有没有……
“谁也不知荣秀怎么会好端端的投井,结果经过嬷嬷检查……她竟是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聂紫烟只觉浑身冰冷,仿佛有一只手正死死卡住喉咙,似是要掐死她,又似是害怕她惊叫。
她很想知道千羽墨的脸色,可是她又怕他转过身,怕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看到她不想看到的东西。
好在他一直负手立着,也不知是对什么望得出神。
“永安宫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全是欺你懦弱良善,宽厚无知,如今既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孤就撤了这里的宫人,给你再挑几个好的。你也大可不必忧心,安心养胎方是要紧……”
说完,他就走了。
聂紫烟看着那晃动的碧玉珠帘,反复思量着这番话的含义。似乎……也合情合理,可是荣秀,荣秀怎么会突然投井?自己不是已经……
其实,在未得知荣秀怀有身孕之前,她的确是想从宫外抱个孩子进来。但是这需要筹谋太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行。她一人自是无法成事,往日还可指望东方凝,可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东方凝对她待理不理,莫非是见她怀孕受宠,心生嫉恨?
哼,这个女人,也该轮到她不自在了!
只是没有了东方凝,自己也着实无处下手。本还犹豫着假怀身孕的事要不要告诉她……莫非她瞧出了究竟?莫非……
东方凝总是喜欢看着她的挣扎取乐的,可是如今,她胜利在望,怎可再任人拿捏?
如是,骨气重新硬起来,只是肚子着实不争气,但也绝不想坐以待毙。
本打算借“滑胎”拉洛雯儿下水,不死也要她脱层皮,怎奈突然得知荣秀有了身子……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聂紫烟,从来就是绝处逢生的贵人!
于是她跟荣秀说,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她就是永安宫的掌宫姑姑,既不用担心孩子该如何处置,还可看着他健康成长,将来荣登大宝。即便是个公主,可是既然有了这条“门路”,何愁没有太子?
当然,至于荣秀将来是否能成为掌宫姑姑,或者说是否还能活着……
可是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或者说是太突然了点?
宫中莫名死去的人不在少数,会不会弄错了?
她本想前去看个究竟,可是一个刚刚“动了胎气”的人,要如何四处行动?若要找个可信的人,可是永安宫上下,如今还哪有可信的人?这么大的事,东方凝竟始终没有露面,也不知她知是不知,也不知做的是何种打算,莫非……
心头一跳。
荣秀的事,莫非与东方凝有关?莫非……
指尖霎时冰凉。
聂紫烟强抑制住心中不安,手抖抖的探入枕中,掏出那个紫红色的瓷瓶。其上花纹诡异莫测,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她打开瓶塞,深深的吸了口气。
肚子忽然动了下。
手落在腹上,轻轻抚着。
闭了眼……如果这里真的有个孩子,该多好。
可是荣秀没了,春天也就快到了,她,该怎么办呢……
聂紫烟还是觉得千羽墨当是发现了什么,因为永安宫里的人清一色的换成了五十岁以上的嬷嬷。
这自是有理由的,因为此番惊险的起因是大清早的荣秀竟然敢带她去结了薄霜的青石板上散步,可见年轻人就是没有经验,此番怕是畏罪自杀。而这些嬷嬷则不同了,就算有人是一辈子囿在宫中,然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定是能把她照顾得稳稳妥妥,只待临盆了。
也果真妥当,每日里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什么时候吃,安排得按部就班,看护得更是严密有致,聂紫烟就算想撒个娇蒙混过关,可是对上她们的棺材脸也只得偃旗息鼓。
千羽墨也照样来看她,竟也听从嬷嬷的安排定时定量,她只要有所哀求,哪怕是给千羽墨使个眼色求得可怜,都会得到她们的警告。
一切都是为了龙嗣,龙嗣要紧!
千羽墨也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便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被软禁了。
她开始惊恐,开始后悔,可是如今“胎气很稳”,嬷嬷又伺候周到,散步都有人扶着,简直是架着她走,她要怎么弄出个意外来“滑胎”?不滑胎,到了春天,她要拿什么来当“龙嗣”?难道,难道是有人想看着她出丑?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又猜不出,因为若是千羽墨当真知道真相……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为他戴绿帽子呢?
而如今看管严密,就连睡觉,门外都有俩人把守,脚踏上还睡着一个,生怕她有什么不时之需。
千羽翼送来的那两个仿佛不是人,不需吃饭不需喝水不需睡觉,会自动的找地方隐藏,一旦她召唤就现身眼前。
可是现在,她还哪敢唤他们出来?
然而没有他们,她就连“补救”都找不到路子,而且经了这一年频繁而激烈的颠鸾倒凤,一旦静下来,便有各式各样的不舒服。她只得死死咬住牙关,抓紧被子,忍住身子里窜动的燥火,一夜夜的睁眼到天亮。
她这边足不出户,看起来倒是因了上次的惊险令千羽墨倍加紧张,更显得荣宠优渥,所以不少妃嫔络绎不绝的来看她,这却是不禁止的,就连王后东方凝也来了两次。
这是她的同盟,可因为有了嬷嬷的监视,双方也不过是寒暄几句罢了,她的担忧始终无法得到排解,却是听说,洛雯儿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没有因为“谋害龙嗣”而获半分罪,反依旧住在碧迟宫,而且王上又听取了她的所谓建议,要建什么什么水军。
无涯的西边便是天龙海,海面宽广,一望无际,常年的风高浪急,即便平静,亦总浮着浓雾,可谓天险,而天翼圣王的大寮就在海的那一边,当初划了那么一大片地,实际也是想以此海为界,千羽翼若是想来盛京,要绕行走陆路。
不过现在看起来,大寮没有反无涯的意思,天翼圣王过年的时候不还来朝觐了吗?而且就算要反,又怎会选择渡海?搞不懂洛尚仪是什么心思,而王上竟然同意了,当真要宠这个女人宠到天上去吗?
她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垂了眉,轻啜香茗,然而唇角微弯,已是计上心来……
☆、540风云暗起
更新时间:2013…12…08
千羽墨默默的看着那个跟随在銮驾旁边的素淡人影。
她的确是第二日便从天牢里放出来了,因他秘密着人看护,所以也没让她受什么罪,只是当时捉她下狱的太监实在是不知轻重,他已默默的处置了。
而二人,仿佛自那一日,便陷入这种默默的状态。
他知道她在怨他,他知道她能想通一切关节,只欠他一个解释。
可是这个解释,他不能给。
自那夜起,他开始不知不觉的吐血了,或许他的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而这最后的时光,他是多么想同她快乐度过?
可是想到她见到自己背上的血痕而失心发疯,一次次的抓着胸口喊“痛”,他的心就仿佛被紧攥成一团。
以往夜深人静,见她沉沉睡去时的顾虑再次浮上心头……
若是他当真……她该怎么办?尤其是若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
他不敢想下去了。
曾经,他觉得生命有限,不想在为数不多的岁月里亦不曾完完全全的拥有她,空留遗憾,如今,他当真完完全全的拥有了她,想要丢下,想到她没有了他的苦苦挣扎,他忽然怀疑,他是不是错了?他与她缠绵,对她好,宠着她,难道就是想看她在自己离去后的痛不欲生?更自私的是,他还曾想拥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看着她的身影,搁在膝上的拳紧了松,松了又紧。
放开……不放开……放开……
不,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可是仅仅凭这份舍不得,就能挽住生命的流逝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选择沉默,沉默的看着她埋怨他,等待他,而他,不敢走近。
不但不敢走近,还在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就像今日,忽然有人就岁末的冻灾说事,直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自是影射她的,因为无涯虽四季分明,然而冬天并非冷得如雪陵那般滴水成冰,而天降大雪,一月不止,结果死人无数,的确前所未有。
他知是因为什么,神龙降世,自是要有一番灾乱,岂止无涯?
可